第六章拉普拉斯妖
「你竟然不知道……」喬許的牙關被磨得咯吱作響，「你，竟然根本不知道『拉普拉斯妖』！」
克勞德也給激出了怒意：「你們要是預備在學術界一鳴驚人，就應該盛情邀請專業學者來探討拉普拉斯假定，而不是我！」——拉普拉斯假定提出，若一個智能生物能確定從最大天體到最輕原子的運動的現時狀態，就能按照力學規律推算出整個宇宙的過去狀態和未來狀態。後人將他所假定的智能生物，稱為拉普拉斯妖。
「啊哈！搞半天你小子是被教父那根老油條騙過來的啊，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小柏敏捷地搶過話頭，順便將某人即將脫離口腔的火藥噴射堵回嘴巴，「然而此妖非彼妖，我們指的『拉普拉斯妖』是一個國際犯罪組織——」
克勞德冷哼，眄視指使望著喬許：「原來某位高尚正直的君子有意與在下同流合污，攜手共創美好未來。」
小柏使勁按按鬥志一觸即發的喬許，示意他恬退隱忍，暫且嚥下這口氣。
「一味逞口舌之快對你不會有任何助益，教父委派你前來也一定有他的用意。」停頓數秒，他輕聲問道，「唐，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曾經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可是請你理解，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你這種天賦的幸運。
「對力量的恐懼和渴望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我們一方面恐懼那樣的強大，因為它對比出了自身的弱小，一方面卻也會渴望成為擁有力量的強者。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是自然的法則。在這個社會，競爭越來越激烈，稍有不慎就被淘汰出局。平凡人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去摧毀世界建立什麼新制度開創新天地，充其量可憐巴巴地想像自己能變身飛天超人，好不必九死一生地趕人擠人的公交車；要不就是患個頭疼腦熱渾身難受得要命，直惱恨自個兒為什麼不是鋼筋鐵骨百毒不侵；或者面對洶湧的各色賬單，祈禱上天賞賜點石成金的本領以便脫困致福……我們是如此的平凡，平凡到垂頭喪氣，平凡到無須他人多在意。
「於是『拉普拉斯妖』應運而生。他們能夠改造人體基因，通過分解、加工、重組，賦予資質平平的人超眾一等的能力。這款名曰『進化』的手術的難度不下於逆天，價碼高昂，風險奇高無比。死亡率也相當驚人，因為這是手術失敗的唯一下場。
「手術前『拉普拉斯妖』會安排手術者簽生死狀，如果失敗，那是咎由自取，加上收費非一般人承受得起，『進化』歸根結底還是闊佬們的孜孜追求。本來一個願宰一個願挨、要殺要剮都隨老天安排的暗地買賣，遭到曝光的原因，是近幾年那些喪命在手術台的亡魂突然不再沉默——換言之，就是他們早該在地底腐爛作泥的屍體，都變成了殭屍！」
大概是第一次聽到手術過程的詳解，喬許臉色輕微發白，一隻手緩緩按揉著胃部。反觀克勞德，本身不僅是殺手，更是醫生，多血腥多噁心多糾結多變態的手術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所以這會兒才能屏除雜念干擾，冷靜地思考。
基因有兩個特點，一是能忠實地複製自己，以保持生物的基本特徵；二是基因可以突變，只是絕大多數會引發疾病，另外一小部分才為非致病突變。「進化」成功與否，看來就是個運氣問題，攤上哪個取決於個人造化。小柏之前提及手術須植入寄生蟲，憑著醫學知識和多年行醫經驗，克勞德揣測著，倘若這名手術者體內的寄生蟲產卵於外界，在外界達到一定發育階段後，蟲體再次被攝取並寄生，這種重複感染誘發埃博拉病毒熱的可能性，同「進化」失敗的幾率近似正比。
真相大白了，墨菲定律斷定的最大損失不言而喻。他克勞德·唐被教父大人活生生地賣進了賊窩，要陪著這兩位熱血沸騰正氣凜然的正義使者除暴安良，殲滅膽敢褻瀆自然規律破壞和諧秩序謀取不義之財，而且還不老老實實做好掃尾工作的恐怖份子，暨「拉普拉斯妖」與其間接製造的殭屍大軍。教父派遣他出馬的理由很明顯，他是組織中最卓越能幹的殺手，通過阿爾那局的試探，發現他還是頗能勝任。至於「白手」上下集體隱瞞原本非常簡單的任務的目的，則是由於他若一早便清楚了任務內容，必定會堅決推拒，甚至不惜反抗鐵幕，臨陣脫逃。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克勞德·唐最大的軟肋，在於——
他患有嚴重潔癖。
幸好自有政府派遣的軍隊主持公道，克勞德並不必親自上前線。當然軍部委託他進行的後方工作依舊噁心至極，即參與解剖殭屍，分析形成原因，尋求解決途徑。新約國立科學檢測罪犯實驗室專門為挑剔的「白手」殺手建築了一座半封閉的手術室，外界空氣經由過濾裝置通向手術台附近，濾過的空氣所含微粒，包括微生物，可減少至每升35個以下。負責「拉普拉斯妖」一案的夜陽將軍希望借此安撫克勞德受侵犯的潔癖的心，既來之則安之，從此全心全意，任勞任怨。
「哼，上面可真信任那只黑豹子！」喬許忿忿不平地擦拭他的愛槍們，清點小柏給他量身定做的系列新式武器：全自動新款「紅心皇后」，口徑9毫米，單5發，不到2公斤；口徑5.56×45mm的「暴君」，膛線6條，右旋，纏距178毫米，有效射程600米，瞄準基線長501毫米；還有附帶手雷發射器的「逆麟」，及四盒9毫米口徑的147型空尖彈。
「小柏哎，」他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心情恢復亢奮，「我想，我還需要一件50號的全鋼防彈衣。」
「僅是護送居民東撤到規劃出的安全區去，犯不著那麼具有殺傷力吧？」小柏大笑著搖頭。夜陽將軍的部隊嚴密監視著全市各大墓地以防範殭屍再現，克勞德和一眾科研人員對殭屍樣本剝皮拆骨進行探索，隔離檢疫正在有條不紊地逐步推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雖然喬許不這麼認為。「拉普拉斯妖」大本營何在？首腦是誰？組織規模？人員構成？全部雲裡霧中，撲朔迷離，叫他如何放得下心。
聊著聊著，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喬許拍拍手站起身，與小柏一道離開武器庫，乘坐電梯來到總部頂層的會議廳。恰好會議剛剛結束，夜陽將軍率先走出來，其後是手持文件簿的克勞德。他看上去非常疲倦，黑眼圈濃重，似乎夜以繼日數天沒合眼。喬許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眼，心想這傢伙莫非真的棄暗投明，奮不顧身地一心為人民服務啦？隨即他迎向將軍，打算最後核對民眾的撤離路線以及軍力部署。
但克勞德截住了他，把文件簿塞到他手中。「這是最新的研究報告，」殺手醫生連聲音也浸透著勞累，一字一字，沉甸甸地下墜，「在動物園周圍出現並襲擊過往行人的那一具殭屍血管裡檢測出了巴比妥酸鹽，含量高達4.5%。」
喬許略一皺眉：「這代表什麼？」他沒發覺自己無意識地和緩了一貫強硬的口氣。
「巴比妥酸鹽是灌腸劑的主要成分，通常用於治療結腸炎。」克勞德有些答非所問，「這樣的劑量足以使三個人致命。」
「換句話說，他是被謀殺的？蓄意謀殺？那麼他並不是什麼死而復生的殭屍，而是被刻意『製造』的囉？」小柏跟進發問，連珠炮似的空投疑惑。
關於這堆問題，克勞德只回了一句：「我需要更多更詳細的資料，比如殭屍的實戰數據參考。」他轉身準備回房好好休息，孰料喬許喊住了他。
「克勞德，多謝。」他的死對頭也只說了一句話。不過，這便足夠了。
「……不客氣。」沉默良久，克勞德攜三分釋然地揚起深沉微笑，「記得當初我治癒你的斷腿的時候，你已經說過類似台詞。」
小柏欣慰地看著兩位仇敵暫時握手言和，達成珍貴的停戰和約。一旁的夜陽將軍也倍覺舒坦，畢竟團結就是力量，這將成就雙贏的局面：「我會派人手更仔細地檢視墓地情況，以便取得多樣化的樣本提供給實驗室。」他停頓片刻，對著對講機發佈了幾通命令，然後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就這麼辦吧！喬，你隨一五一分隊保護群眾平安撤離，其他隊伍鎮守城市出入口，我本人則負責主幹道的巡邏任務，確保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小柏重複道，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眺望遠方。林立的高樓、熙攘的街道皆為這透明的四方屏障框在裡面，銅牆鐵壁，固若金湯。那些墳場出品的怪物們，有本事對它發動破壞嗎？
他們倒是信心十足，卻都預料不到，這整座的城市，才真真正正是最終的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