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台出重霄,金碧摩顥清。自古以來形容揚州的詩詞就不勝枚舉,這座婉約清麗的江南名城也還真對得起那些文人墨客對它的形容,即便是在前些年北地飽受韃子入侵之苦,大明帝國正處在崩潰的邊緣,這裡也依然燈紅酒綠歌舞昇平。而現在的大明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迅速崛起,揚州的繁華也更勝往昔。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這十萬貫對於剛過上了安定生活的百姓們是個天文數字,但對於那些有能力在揚州城內一擲千金富商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而有資格把天福酒樓當作客棧的某位胖子更不會把這點小錢看在眼裡。
作為早期秘密設置的聯絡點,天福酒樓隨著崇禎坐鎮江南大刀闊斧地推進各項改革措施而失去了效用,現在這裡已經成為了揚州城最著名的銷金窟。兜裡只有千兒八百兩的千萬別想來顯擺,人家的口號就是沒有最貴只有更貴,進了這個門即便是最尋常的揚州炒飯也要三十兩銀子一份,在這裡吃一頓飯的花費足夠讓尋常人家用上一整年的。
「驄弟,你說我們倆大老遠地跑過來,就是為了在這裡看別人扔銀子玩?」崇禎無精打采地趴在天福酒樓的雅間窗台上,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崇禎是大明的昏君,可不是那風流倜儻的韃子皇帝。厚皮實臉的十全老人可以六下江南,尋花問柳順便打探自己的身世。無恥的昏君喜歡看著強大的陸軍橫行霸道拓地萬里,喜歡看著恐怖的海軍揚帆四海重顯七下西洋的威風,喜歡花錢砸出個偌大的帝國學院,喜歡……但他就是沒想到過要把保揚湖改造成瘦西湖。
好在現在的揚州景點雖然不多,但也不至於少了個瘦西湖就沒地方閒逛。千年古剎大明寺,可也是個不錯的去處,只不過崇禎沒心情去而已。
「公子……」暖風不一定能熏醉人。也可能讓人患上感冒而昏昏欲睡。但突然飄來的一陣香風,和那酥麻入骨的吳儂軟語卻很容易讓人沉迷其中。
崇禎不信佛,即便他相信,諸天神佛也不會眷顧那些社會最底層的百姓,它們頂多是忽悠這些人去接受命運,以期待來世的循環。崇禎也沒有無邊的法力去普渡眾生,他無法把全天下的百姓都在一夜之間解救出來。和正在制定中只維護道德底限的新律法相類似,大明朝廷現在做的也只能是為百姓們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條件,盡可能地營造出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
崇禎定下的低保標準是很高,每人每年五十石糧食和三十兩白銀大明朝廷現在還真就拿不出來。這需要時間去慢慢完成,至少在現階段各地官府能保證的僅是一成。而大明的改革並非是毫無顧忌的,大臣們在制定政策的時候還必須考慮到各方阻力,能夠通過潛移默化去解決的,他們也不會立即著手去改變。
富饒的江南並非諸葛羲治理下的西南蠻夷之地,在這裡女孩子依然是不受重視的。有了全民免費教育的存在,百姓們都非常樂意把自家的小子給送進學堂,大戶人家也偶爾會同意自己的閨女去學點醫術。但那畢竟是少數,更多的窮人家則寧願把符合要求的女孩送去工廠做工。也不指望去領那每月三錢的助學金過日子。
普通百姓都這樣了,那些剛擺脫了賤籍,被禁止從事娛樂行業的樂戶們就更是如此。雖然沒人敢冒著天大風險將女兒賣進青樓楚館,但如果能從大戶人家那裡換到一些錢財來改善生活。他們還是會忍痛割愛。
即便是在南京,這種給自家女兒頭上插根草標公開出售的做法也為世人所接受的,並不觸犯大明法律。崇禎和朝臣們的應對之策也只是花錢買下,然後偷偷地放到偏遠地區的官學裡去接受教育。巾幗不讓鬚眉這不是一句簡單的口號。大明帝國也沒那工夫去宣傳什麼男女平等,只有她們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證明了這句話的正確性,才能為世人所真心接受並尊重。
「進來吧。」崇禎頭也沒回。這次出來閒逛他可沒帶宮女,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孫奇逢在揚州大街上買下的那個小丫頭到了。
小女孩本出生秦淮官宦之家,自小便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只因父親早亡家道中落,這才在那些親族們的逼迫下淪為歌妓,卻很不湊巧地趕上了朝廷新政,再次失去了落腳的地方。以為自己耽擱太久讓主人因為等得不耐煩而生氣,小女孩趕緊跪伏在地,不停地顫抖請罪。
「二哥,俺說你沒事嚇人幹嘛?」不是因為什麼憐香惜玉,朱由驄這是純屬無聊的挑釁行為。這趟出來發現的問題不少,但都不用自己操心什麼,還不如趁這個皇兄回去忙活前先找機會氣氣他,省得到時候被坑了沒時間報復。
「死胖子,你能不能講點道理?為兄的什麼時候嚇人了?」憤怒地轉過身,這才發現那小女孩真被他嚇得不輕。狠狠地瞪了朱由驄一眼,崇禎才盡量保持克制招呼道:「起來吧,別動不動就下跪!這都讓本公子被人給誤會了!」
「不!不!是奴婢膽小,是奴婢……」小女孩沒有站起來,依然惶恐不安地叩著頭。這個公子人很好,並沒有象傳說中的那些大戶人家一樣把她視做牛馬,居然還在這揚州城最豪華的酒樓裡給她安排了個獨立的房間。但再善良的主人也是主人,如果不小心惹得他不高興了,再被轉手賣給別人那還會有這樣的生活嗎?
「行了,我說你還有完沒完?叫你起來就趕緊起來!」在宮裡頤氣指使成了習慣,崇禎很少去琢磨別人的心思,更不會刻意去追求什麼地位平等。幾千年養成的尊卑觀念,哪是怎麼容易都改變的?
「嗯!不錯長得還挺標誌!」崇禎色咪咪地看著小女孩,滿意地點著頭。當初他還真沒想到那麼個弱不經風頭上插著根稻草,在那裡孤苦伶仃地讓人看著就心疼的小女孩,打扮出來居然還是個美人坯子。雖然沒法跟那死胖子家裡的兩個禍水相提並論,但至少比這次弄進宮的那些西方公主要強一點。
這昏君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拒絕了皇后多次提議的選秀女。卻改成親自尋花問柳了?這不會是遺傳基因作祟,想學武宗來次轟轟烈烈的自由戀愛吧?即便是那樣,他也應該找個年紀相對來說大點的啊,怎麼能對這種才十多歲的小女孩下手?
小女孩彷彿是預感到了什麼,臉上泛起一片蒼白。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女孩雖然出生官宦卻是在教坊司度過的童年,早就已經認命的她很清楚在這個時代奴婢是沒有地位的,十多歲就嫁做人婦的少女也不希奇。如果這個公子看上了她的姿色,即便是她再不情願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聽說你賣身是為了救你姐姐?」一百兩銀子在天福酒樓只能吃一份小菜,但卻可以買到好幾個這麼大的丫鬟。打動崇禎的不是小女孩那可憐的身世更不是她的姿色。願意被人當成傻子出這麼高的價格,只是因為她賣身的理由。
「是的,公子……」提到自己的姐姐,小女孩的眼眶濕潤起來。原本從小就相依為命的姐妹倆是有資格走進官學享受免費教育的,這對於她們來說也不存在什麼障礙。但骨子裡還殘留著文人那種迂腐傲氣的姐姐卻選擇了一條相當可笑的道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姐妹的生世,她居然選擇買身為奴,用得來的那五兩銀子去給小妹尋了戶人家寄養,好讓她看起來也是有爹娘的。
小姑娘很爭氣。撫養她的那對老夫妻也很用心,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等她學成歸來,或許還有和姐姐團聚的那一天。但命運就是這麼愛開玩笑,兩個月前姐姐在做事的時候不小心摔破了主人心愛的一件寶貝。如果不是聞訊趕去的老夫妻說盡了好話,當場就會被人給打死。
一百兩銀子,無論是對於命運多舛的姐妹倆,還是那對老夫妻來說都已經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大數額了。可是等他們捧著銀子找上門去才知道,現實離夢想很遠。
「七十萬兩?啥東西這麼貴?」聽到對方的要價,連一向大手大腳習慣了的朱由驄也被嚇得不輕。
「奴……奴婢也不知道!」哽咽著。小女孩斷斷續續地道:「只聽說,好像是御賜的一個福窯精品瓷器。」
「驄弟,你賣過這麼貴的東西給為兄?」御賜?那不就是皇帝給的麼?福窯?好像就是某個死胖子家裡出產的東西。崇禎也還真就記不起他被朱由驄敲詐過這麼大筆銀子的事。
「胡扯!俺最貴的時候也才賣了九十萬兩一對,再說了您啥時候從俺這裡拿東西給過錢?」朱由驄很鬱悶,他賣骨瓷坑得最多的也就是顧大章那次,現在過去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還有傻子上當?
「公子……」泣不成聲的小姑娘不奢望有人會出七十萬兩銀子去贖她姐姐,但從小就懂得觀顏察色的她隱隱覺得自己的主人來頭不小,能夠把天福樓當客棧的人肯定不會缺錢,或許有辦法幫上這個忙。「求您發發慈悲救下姐姐一條性命,騫騫願意做牛做馬來報答您!」
「這……」崇禎並非救困扶危的俠客,雖然他要處理起來這件事簡直就是易如反掌,但至少從這個叫騫騫小女孩的描述中他除非願意用皇帝的身份去壓人,否則即便是明知被人敲竹槓也還得捏著鼻子做出賠償。但七十萬兩啊,這可真不是個小數字。
「公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騫騫不停地叩著頭,鮮血漸漸地浸濕了地板。
「求我沒用,你得求他!」身份不能隨便顯擺,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欺負人,但當哥哥的可以給自己弟弟找麻煩。
「為啥又是俺?」不就是個普通的大戶人家麼?這屋子裡除了正在哀求的小女孩,隨便擰一個出去也能輕鬆解決,摔他一個瓷器賠一車總行了吧?為什麼非要他這個鎮國將軍出馬?
「為兄的高興,這解釋不可以嗎?」骨瓷在名義上的收入可是歸福王府的,崇禎還真沒必要讓朝廷官員去幫他家處理善後。
「不行!」非常肯定的回答,但皇帝既然有了惻隱之心也不能顯得自己太過無情。朱由驄指使不了崇禎,但他還有屬下。「二太,你去樓下選一批精品,然後跟建斗跟去把人給換回來!」價值七十萬兩的瓷器啊,這些奸商比他還黑,等把人救下了肯定得找機會給雙倍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