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儒的考試終於結束,在難聽的吱呀聲中關閉了兩天的午門再次打開,心力憔悴的學子們蜂擁而出。雖然這兩天裡朝廷真沒虧待他們,餓了有御膳房隨時提供熱飯熱菜,困了有臨時搭設的帳篷可供休息。但那畢竟是紫禁城是奉天殿前廣場,即便是獲得了特許,學子們也還是不敢隨意走動。否則不小心撞上個宮女什麼的,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所以象出恭這種事他們也是能忍就盡量忍著。
雖然兩天的時間看上去很短暫,但卻已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了。比如在考生們四處亂躥,準備找個僻靜處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
「奸佞!敗類!莠民……」
「道德敗壞!人心淪喪!」
沒有鮮花,沒有掌聲,迎接考生們的只有無邊咒罵和漫天的指責。
這是招誰惹誰了啊?不就是參加了次規模空前的殿試麼?不就是學問比常人好那麼一點麼?就算是嫉妒,那也應該保持點君子風範,虛偽地恭賀一番吧?怎麼能這樣斯文掃地,出口傷人呢?
好不容易找到兩個願意透露實情的熟人,他們才明白,皇黨奸佞們不但在考題上處處設置陷阱故意刁難,就連這午門之外也沒忘挖個大坑。兩天前作為門票的考卷被貼了出來,幾百張大門板沿秦淮河邊一字排開供人欣賞。
是誰這麼坑人啊?罵朱熹那不是朝廷的主意麼,學子們可是被逼無奈為了應個景才做出的文章。怎麼能就這樣公之於眾?難道皇黨奸佞們不知道,現在的南京城裡可有好幾十萬的假道學偽君子?這些傢伙就怕找不到借口嫉賢妒能呢,現在有了素材他們還不給鬧翻天啊?
可後悔已經太晚,程朱理學毀了,毀在士人們自己手裡。這次為了能進到那個大門博取功名,士林精英罵起人來那可是不遺餘力。在衍聖公的帶領下,他們沒有跟那些不識教化的韃子一樣選擇胡攪蠻纏。而是提出吃穿住行皆為人倫的主張。認為世間大道一直就存在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渴望當中。
更有膽大妄為的學子直接將程朱理學指責為吃人禮教,旁徵博引地說明華夏民族的衰落自宋就已經開始。而導致蒙元入侵六千多萬漢人死於屠刀下的罪魁禍首,就是這種歪曲聖人之言迂腐不堪的理學。
比這還無恥的是,不知道是哪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居然選擇了從人品方向入手,在故紙堆裡挖出了朱熹的風流逸事。直接將南宋御使繼祖上疏指責朱熹言行不一,引誘尼姑為小妾的破事又給抖了出來。而朝廷也極為配合,從宮廷密檔找出朱熹的認罪狀謄抄了一份貼在旁邊。
別看這事不大,但其影響力卻不容小覷。百姓或許還要花些時間去考慮前面兩條最狀,士人們還就還有機會撥亂反正。但正因為有了這一條,才讓百姓們明白他們原本認為品格高尚的讀書人也就那麼回事。就連被他們吹捧為道德模範的朱子也不過是損人利己的偽君子,更別說儒學先生了。
而那則宮廷密檔的出現,更是讓士人們有苦難言。連朱熹自己都向宋光宗承認了他不過是個草茅賤士、章句腐儒,其他人再辯解還有用麼?
如果說程朱理學的沒落讓士人們感受到了切膚之痛的話,那另外一些文章的出現則是對他們的致命一擊。
在挨罵的人群中最倒霉的要數那些報考吏部和刑部的學子,不管他們想沒想出解決的辦法,但至少他們寫了官場的齷齪,揭露出不少的潛規則。士人們憤怒啊,但又不能正大光明的揪住這一點進行反駁。要知道。那些潛規則可都是無數前輩心血與智慧的結晶,是士大夫們的為官之道發家致富獲取清名的不二法則,可一旦露出來就是罪證。
要說這事讓皇帝知道了並沒什麼好顧慮的,頂多以後在整頓吏治的時候小心點應付就是。反正幾千年士人們前仆後繼都是這麼幹的。歷史的經驗教訓告訴他們,朝廷至上而下的監督不可怕,無論皇帝和大臣們有多麼清廉,也絕不敢輕易得罪所有的基層官員。因為再強大的帝國也需要他們來支撐。
可讓天下百姓都看清楚了,那還怎麼繼續忽悠他們,怎麼繼續執行愚民政策?近些年北地所發生的一切已經讓他們感到無比恐懼。朝廷居然把監督官員的工作下放給普通百姓,讓原本順理成章的貪腐變得舉步維艱。
所以即便是已經失去了領袖,士人們也還要盡力控制住江南。這次能有這麼多江南名士前來趕考,除了渴望中的功名以外,還因為他們想保留這最後的陣地。慢慢蠶食掉朝廷已經或即將獲得的成果,讓這個帝國因為根部的腐爛而轟然倒塌。然後推舉或者去尋找一個新的主子,繼續他們挖牆腳的光榮事業。
然而這次被貼出來的試卷卻讓這個夢想越來越遙遠,到現在腐儒們才算真正看清楚朝廷奸佞狠毒的地方。所謂的科考篩不但是要選出那些一直被打壓的當世奇才,要還對江南士人進行最後的一擊,一旦真正做到了這步再配合遍佈各地的官學,士人們永遠都別想再有愚弄百姓的機會。
當朝廷的陰謀完全展開以後,士人們才醒悟到他們已經沒了還手之力。論實力?有鎮國將軍的百萬雄師鎮著,即便是有人敢跳出來造反那也只不過是一場飛蛾撲火的鬧劇。耍心眼?前兩天還被嘲笑不懂政務的皇黨奸佞,豈是他們這些跳樑小丑可以比擬的。
反撲!必須瘋狂地反撲!腐儒們可不甘心就這樣憋屈地被人給踹下歷史舞台,即便是看不到獲勝的希望那也得拚命保住最後的清名才行。但罵朝廷的風險太大,而且這次替崇禎那昏君出頭的依然是衍聖公,這老傢伙即便做得再過分也不能輕易指責,否則他們得罪的可就是全天下的讀書人。
謹慎選擇之下,腐儒們這次把矛頭對準了走出午門的考生。因為這些人是投靠了皇帝的禍害是出賣了整個士林的斯文敗類,如果不是毫無風骨的他們寫出這麼多文章,程朱理學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被貶得一無是處。
最關鍵的是這些人手上還沒有權利。如果現在就把他們給搞臭搞爛了,那朝廷有什麼針對士林的後續陰謀也沒法使。即便是崇禎那昏君仗著某個手握雄兵的胖子搞武力鎮壓,士人們的清名也將永載史冊。
而隨著謾罵的升級,那些剛走出午門被皇黨奸佞們折騰得精疲力盡,原本打算委曲求全的學子也忍不住了。他們的一味忍讓非但沒能平息對手的怒火,反而越發的囂張起來,居然也開始玩起了人身攻擊。這些昔日同窗現在罵的是黃宗羲等世家學子,揭露的是東林七君子等朝廷舊臣的齷齪,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把目標對準自己?
既然已經被人視為叛徒,被逼到了角落那就一不做二不休。開始抱團反擊唄。而挨罵的學子有膽去參加最後的殿試,那就肯定不會是吃素的。不就是罵人麼?大家都是讀過經典的,論學問他們還更勝一籌。對手能罵出一朵花,他們就能罵出一座花園來!兩個月前扣在言官們頭上的那頂帽子再次被祭了出來,數十萬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變成了腐儒。
不就是揭短麼?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誰還不知道誰家那點見不得光的事啊?從巧取豪奪侵佔田地,到橫行霸道強搶民女,再到對方祖宗八代那些為官時的齷齪事,只要能想到的不管有沒有證據全都拿了出來。士人們這次是真瘋了。他們不但要揭開那黑幕下的一角,還要讓隱藏在其中的整座冰山都露出猙獰面孔。
十里秦淮如今徹底變成了戰場,沒有硝煙卻字字誅心。進京趕考的學子們分成了兩派,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相互間撕破了臉皮扯下了偽裝。無論是被扣上腐儒帽子的傳統文士,還是被斥為敗類的士林精英,他們都清楚自己輸不起這一仗。即便是已經有人醒悟到這是朝廷為他們設下的陷阱,卻也已經無法自拔。只能全力以赴應對這種混亂的局面。
對於這種士人間的爭鬥,崇禎和他手下那票無恥奸佞是不能表態不能參合的,否則就對不住想出這個餿主意的理學大家孫奇逢。但他們依然沒忘記自己的使命。繼續展現出朝廷的博大胸懷,比如提供點免費茶水廉價糕點什麼。而為了防止吃飽喝足的士人們精力過盛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來,朝廷還特別加派了數千官兵前來負責現場秩序。最讓人感動的,朝廷甚至還想到了那些上了年紀的老童生,為了不讓他們情緒過於激動而導致一命嗚呼,以喻嘉言、吳有性為首的杏林高手也被派往現場,並申明所有的診療費用由朝廷負擔。
一座不起眼的小樓裡,以崇禎為首的那群無恥之徒正品著香茗,默默注視著外面的一切。生性善良的孔衍植實在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啟泰啊,為了摧毀士人們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你就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是不是有點過了?」
「我大明百姓就是太過善良,太能容忍了。即便是被人不斷的逼向絕路,可只要能有一線生機他們都會選擇忍受。那是因為他們永遠看不清這個世界,永遠也不會知道官員們偶爾的良心發現是因為貪多了貪膩了,想換換口味撈個名聲而已。」孫奇逢輕飄飄地道:「但這事由朝廷說出來,士人們還有反駁的機會。不如就借他們自己的嘴讓百姓看清楚一切,這樣才有利於我們更快地收攏江南民心。」
「孫愛卿言之有理。」崇禎頭也不回地望著窗外道:「如今人才的選拔工作已經臨近尾聲,接下來可就是最困難的改革了。江南不是飽受蹂躪的北方諸省,我們也沒有另一個十年來聚攏民心。只有通過這種不正常的手段,讓百姓們看清真相的同時把那些已經動搖的士人逼到我們的陣營裡來,才能夠順利開始復興大業。」
「衍聖公也不必過慮,所謂破而後立,不打破原有的官僚體系,我們還真麼推動改革?」抱著一大摞文案的喬允升走到崇禎身邊,問道:「皇上,這批罪狀現在就發下去?」
「去吧!」士人們的消息是很靈通,但要是沒有白蓮教收集上來的這些小道消息,他們的爭吵早就該結束了。別看這些罪狀放在朝堂上起不了什麼大作用,頂多也就是讓人去牢裡呆上幾年,可一旦撒向民間那造成的影響就無可估量。
「皇上,您就不怕繼續發展下去對朝廷的威望也造成打擊?」現在的這招的確是把雙刃劍,一個不好可是會傷到自己人的。韓爌憂心忡忡地道:「現在的局面一旦失控,可不好收拾啊!」
「威望?朝廷在這江南地區還有威望麼?」崇禎無奈地搖著頭道:「經過士人這麼多年的經營,江南地區的人心早就散了。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有了北地的示範作用在那裡擺著,我們又讓江南百姓看到了陽光下的陰影,才能讓他們對即將實施的改革充滿希望,願意去主動配合。至於怎麼收拾麼……」指了指遠處,崇禎沒有再說話。
商學院?損!這昏君也太損了!周延儒等可是朝廷舊臣,照眼前這情形發展下去要不了兩天又該他們挨罵了。屆時這群手握無數資源的禍害還能不蹦出來?有了他們配合那些已經被逼向朝廷的斯文敗類,要收拾起江南這個爛攤子來還真就不是什麼難事。看來那票財大氣粗的奸佞,這下可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