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隋以來的科舉考試本意是要取代推薦、考察制,讓全國士子都擺脫一切外部因素以個人身份所參加的一場智力測試,以期達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效果。經過歷朝歷代的發展,這項制度已經發展得相當完善,也的確選拔出了一大批威武不屈、清正廉明的優秀人才。
明代的統治者對科舉更是格外重視,制訂的方法之嚴密更遠超以往任何朝代。雖然因為八股文的興起讓科舉成為了禁錮知識分子思想摧殘人才的工具,但這仍然是寒門子弟擺脫那種卑微身份,進入仕途的最佳選擇,更是被視為唯一的正途。而這個時代的崇禎之所以士人們罵做昏君,其中一大理由就是他除了即位那年搞過一場恩科以外,就再也沒舉行過科舉考試了。
六年啊!整整六年沒開科取士,這讓天下多少寒窗苦讀的飽學之士心灰意冷?又讓多少期待借科考之機,大發橫財的朝廷官員望眼欲穿?更讓朝中大臣痛不欲生的是,正因為這種無恥的做法才讓他們處於後繼無人的尷尬境地,而崇禎那昏君也才能明目張膽地拐騙士林精英,對他們這些老成持重的大臣恣意戲弄。
或許是士人們背地裡扎小人的詛咒起了效,也或許是因為皇帝身邊那個最大的奸臣去了倭島,還或許是……反正不管怎麼說,自崇禎五年十月頒下的那則詔書終於讓他們如願以償。朝廷要重開科考試了,而且這次直接越過院試、鄉試兩關,在南京城舉行會試。彷彿是為了補償天下士人這幾年所做出的努力,朝廷還明言此次科考不限制取士人數。
此消息一出立即讓天下士人受寵若驚,據不可靠的小道消息稱,僅廣東那腥膻之地就有數十名秀才高興得發了瘋。其實這也好理解,會試那是什麼?能參加這個考試的人,必須先取得舉人資格才可以。這讓那些七老八十連秀才都沒中過的童生怎麼能不欣喜若狂?
一時之間,各地通往南京城的道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地方遠的甚至在過年前就已經扛上包裹準備好筆墨紙硯上路了。過年?都這時候了還過什麼年啊?不管過不過得了這關,都得先去應天撈個舉人名頭回家光宗耀祖再說!幸虧這年頭還流行窮文富武的說法,士人們即便是家中再富有也基本都是孤身上路,否則到了崇禎六年的三月,在南京城裡多出來的就是不僅是那近百萬人口。
等到了地方,那些寒門士人才發現,朝廷為了舉辦這次超大規模的考試還真下了不少的工夫。南京城大小客棧全被朝廷包下了,寺廟道觀甚至是青樓楚館所有能住人的地方也被劃為了士人門的居住地。並且還免費提供一日兩餐。雖然住得和吃得都不是那麼好,但至少比他們準備忍饑挨餓地熬到會試那天要強。據說從半年前就開始大規模翻修到現在依然大門緊閉的貢院,彷彿也證明朝廷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而崇禎六年發生的一系列事更讓趕考學子們看到了盛世的曙光。二月裡突然開始的全民免費教育,讓他們的子孫後代獲得了童生資格,即便是他們這次名落孫山,但還有兒子還有孫子會前仆後繼,終有一天能殺出重圍光耀門楣的。
朝堂之上大規模的清洗,更是讓不少有心之人看到了希望。也難怪這次的科考規模如此之大,東林黨人被整下去了齊楚浙黨也落魄失勢。這說明只要他們能闖過這一關就會直接獲得朝廷任命。與那些早就被鎮國將軍欺凌過的北方士子不同,來自江南地區的不少學子已經開始在拉幫結派,準備著在將來成立新的聯盟,做上可威脅皇帝下可統治百姓的朝廷重臣。
如果那些滿懷憧憬的南方士子有時間去正在忙著籌建商學院的周延儒那裡打探一下的話。他們或許會知道這次又被朝廷戲弄了。按照孔衍植那奸佞的說法,那些七老八十的童生其實就是道具,朝廷一個也不會錄用,但卻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每月八兩的餉銀。目的只為了防止百姓誤會朝廷不再尊重知識。
而之所以可能產生這種誤會的原因,則是朝廷決定取消士人們不用交稅見官不跪等一系列的特殊待遇,更要徹底顛覆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千年傳統。對此周延儒等人也深表贊同。還已經準備好了輿論攻勢。畢竟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商人,絕對不希望還有人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
至於那些沒進朝堂就敢開始結黨營私的傢伙麼,他們還真當這是前些年了啊?他們難道不知道這裡是應天,皇帝身邊有一大群不知道隱藏於何處的密探?等待他們的永遠不可能是金榜提名,只會是革除功名貶為賤奴!
「弘祖兄,多年不見您可是越發精神了啊!快來給小弟說說,這麼些年您沿途所見的奇聞異事!」也不是所有江南士人都那麼不開眼,還在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至少這位從江西趕過來被安排進了秦淮河畔著名青樓的中年學子就沒那麼好精神,對他來說與其浪費時間去吟詩做對,還不如靜下心來努力修改自己的著作。
「哎!長庚賢弟,您就別提了……」徐霞客覺得自己挺委屈的,他不過就是閒得無聊想依靠家中的錢財實現小時候的那個夢想遍游名山大川而已,這一路上也是節衣縮食又沒偷沒搶的,怎麼剛進入貴州境內就被那個該死的諸葛羲給抓進了大牢?還給栽了個他從未聽說的罪名,叫什麼非法測繪。
見多識廣的徐霞客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反正這年頭江南官員巧立名目橫徵暴斂的事也見多了,他琢磨著頂多就是被罰點銀子打兩板子了事。可沒想到這次他還真是遇上了大麻煩,諸葛羲這可不是在胡亂栽贓,而這個罪名足以和通敵賣國相並論。雖然後來經過核實躲過一劫保住了小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最終還是被人給押往回南京趕考,因為他很不幸地出現在了朱由驄交代的黑名單之上。
「不冤!不冤!」宋應星見徐霞客有發火的跡象,趕忙解釋道:「弘祖兄您可比小弟要幸運多了。那諸葛大人怎麼說也是對您以禮相待,而小弟可是被人給綁來的!」
宋應星的確要比徐霞客更倒霉,不管怎麼說人家諸葛羲在辦事的時候也還是保持了文人風度,即便是派兵押送也沒忘記一路上好吃好喝地侍侯著,沒讓徐霞客受什麼罪。但負責去江西尋找隱士的高迎祥可就不同了,那個馬販基本上都是兩句話不合就直接採用純暴力不合作的請人方式。
從江西奉新到應天府的路雖然不長,但無論是誰被人一直給捆著那也不好受。更過分的是高迎祥為了防止有人逃走,連吃飯睡覺都不給鬆綁,即便是解手都有一大群人監視著。而且宋家倒霉的還不止是宋應星一個人,他的大哥宋應升族叔宋國祚被扔進了新開辦的官學中任教。而兩個族侄也沒能逃脫魔掌被強迫當了第一批學生。
「哈哈……」徐霞客幸災樂禍地笑了,早年間在江西遊歷的時候他可是見過宋家一家人的,想不到那個寧願辭去柳州府通判回鄉辦教育的宋應升還是被朝廷給盯上了,只不過他這次應該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照此說來,長庚賢弟您應該憤恨不平才是,可依愚兄之見……」
「弘祖兄有所不知,如今就算是朝廷趕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了!這次說什麼也要考進那個研究院!」說著,宋應星從掏出了一塊最新的懷表道:「弘祖兄您瞧瞧。小弟這一路上可是聽那高姓馬賊說了,如此精美的物件居然只是毫無秘密可言的民用產品,據說很快就會准許百姓們自行生產。如果真能進入那個神秘的研究院,不但能接觸到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蒸汽機。還可以見到鎮國將軍使用的飛天神器,更有機會親自參與研究那種製造閃電的機器,您說小弟會放棄麼?」
「你啊你啊!這多年的脾氣還是沒改……」徐霞客苦笑著搖了搖頭,對於這個意外結識的同年兄弟他是再瞭解不過。跟他談經論典沒什麼用,但只要是拿點希奇古怪的東西出來立馬就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到是弘祖兄你,真放得下那遊山玩水的喜好?」
「當然放不下。但……」無奈地歎了口氣,徐霞客也掏出個跟懷表差不多的東西道:「這是諸葛大人送給愚兄的司南,在離開前他曾言希望愚兄能考入帝國學院,用腳丈量大明的每一寸土地,為大明尋找出無數的礦產,為每一條河流都找到源頭……」
「司南?」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宋應星對於徐霞客的愛好一點也不感興趣,到是那個小小的指南針讓眼前一亮。「弘祖兄,可否給小弟一觀?」
「那可不行!」徐霞客趕緊將指南針放回了懷裡,他也承認宋應星是心靈手巧的人,但這傢伙有個壞毛病那就是看到什麼希奇東西都會先拆一遍,如果不搞清楚原理和構造他是不會給你還原的。「長庚賢弟,非是愚兄小氣,實乃此物可辨方位可觀天象,據說是南方兵團的軍用物資,諸葛大人可是再三交代過的絕不能輕易示人!」
「二位兄長果然在這裡!」正說話間,一個年輕學子衝了進來。
在年輕人面前宋應星倒也不好意思繼續糾纏,只能耿耿於懷地瞪了徐霞客一眼道:「德冰賢弟?有何要事?」
對於這個士人們來說滿腹經綸只會做點錦繡文章的頂多能混個大儒的名頭,只有那些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有造詣,並且能獨樹一幟玩出自己風格的人物才可能被稱為才子。兩年前就被人給拐到京城,好不容易才獲准跑回江南來溜躂的黃宗羲,顯然正在努力朝這個方向邁進。而且他要做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能曉後世的風流人物。
不過,要是那個被稱為東林七君子的黃尊素知道自己長子居然迷上了士人們口中的異端邪說,還跟這兩個離經叛道之徒結成忘年之交,恐怕會被氣得從棺材裡蹦出來。
「兩位兄長可知,那對面幾棟樓裡住的是些什麼人嗎?」不願意跟儒生們一起住到夫子廟附近,卻偏要跑來琴淮河畔跟這些異類打成一片的黃宗羲最近可沒少溜躂,反正他們需要考試的內容靠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那得靠長期的知識積累才行。
「還不都是那些腐儒?」與士人們瞧不起沒有功名的徐霞客一樣,他也瞧不上那些讀死書的傢伙。
「弘祖兄錯了,那裡住的有六成是來自洛陽書院的學子!」黃宗羲面色沉重地道:「據小弟所知,他們自小就開始接受鎮國將軍所請名士的教導,論經史子集他們可能與我等不分伯仲,但其在天文曆法地理算學等方面的造詣遠非我等可以企及……」
「嘶——」宋應星對這些人並不熟悉,但卻在拜會同鄉朱之瑜的時候聽他不經意間提起過,會有一大批勁敵和他們同場競技,想進入帝國學院的難度不亞於金榜提名榮登三甲。「照德冰賢弟此言,我等此行豈不是……」
「可不是麼?」黃宗羲憤恨地道:「那洛陽書院原本就名士雲集,據聞就連那研究院也會不時派人過去指導,他們從小就受到比我們更專業的教導,這也太不公平了!」
「德冰賢弟也不用太過掛懷!」宋應星的好勝心也被激了起來,一掃剛才因為沒能搶到指南針的不快,躊躇滿志地道:「他們有名家指導,我等也是數十載寒窗苦讀博覽群書,他們有高人相助,我等也曾遊歷天下拜訪各地英傑。這到底孰優孰劣,還得在考場上憑借真工夫比試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