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一襲黑衣,頭戴一頂黑帽,任鬍子蓬亂如雜草,騎在小銀銀灰色柔軟的背上,簡直就是一個老怪物。
穿過葡萄園的最後幾條街時,明亮的陽光照在街兩側白色的牆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照得小街通亮。一群吉卜賽的孩子披頭散髮地跟在我們後面,他們皮膚油光發亮,破爛不堪的衣服間裸露著曬得如黑炭般的肚皮。他們拉長了聲音高喊:「瘋子!瘋子!瘋子!」
一大片綠油油的原野出現在眼前,仰望蒼穹,天空變得多麼廣闊、多麼湛藍、多麼明淨啊,好一片如焰碧空!我心曠神怡——塵世任何喧囂都用不著理會,只需靜靜地將無垠的地平線收入平靜的眼底,享受這莫名的安詳與寂寥,享受這神聖而又和諧的晴朗。
在遠處,山丘上的葡萄園裡,隱隱約約傳來數聲尖細、短促無力的叫喊聲,像是在喘息。叫聲斷斷續續,縈繞不絕:「瘋……子……瘋子!」
槍斃猶大。「砰!」一聲巨響傳來,小銀嚇了一跳。別怕!夥計!你怎麼啦?我們走吧。那是他們在槍斃猶大!大傻瓜。a按作者故鄉習俗,在復活節的前一天,當地人常製作醜陋的假人,把它們當做猶大,並開槍向它們射擊。
是啊!昨天晚上我就看見了,他們在槍斃猶大。一個在孟都裡奧,一個在中央街,還有一個在市政府廣場。天太黑,我看不見懸在樓頂和陽台之間的吊索,竟感覺像是有一種超自然的神奇的力量將這些猶大釘在半空中,釘得猶大們一動不動。那些猶大們有的頭戴破舊的大禮帽,身穿女式套裙,臉上貼著大大的面具,在寂靜的星光下,這種大雜燴看起來滑稽、怪誕極了!狗來回地吠著,連馬也感到驚懼,不肯從他們的身邊經過……
不過,在今天,小銀啊!猶大可能是議員、女教師,或者是法醫、稅吏,還有可能是市長或接生婆。在這個神聖的復活節的前一天的早晨,人們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盡情發洩著自己的怨恨。他們將顫抖的槍口對準那些他們仇恨的人,並且開槍射擊。當然,這些都不是真實的,這只是一場發生在春天裡的荒謬的模擬演習,不,確切地說是洩憤儀式。
無花果子彈
這是一個裹著濃霧夾著寒冷的清晨,對無花果而言剛剛好。六點鐘,我們幾個就趕到裡卡去摘無花果吃了。在那些百年老樹濃郁、蔭涼的樹蔭下面,樹幹盤根錯節,就好像從裙子裡伸出來的肥胖大腿。無花果那寬大的葉子——也就是亞當和夏娃曾經穿過的衣裙——珍惜地捧著由降落的露水織成的紗巾,將墨綠的葉子點染上一層淡淡的白。透過低垂如玉般的綠葉,可看見朝陽一遍又一遍將東方天幕渲染、著色。
比一比,誰最先走遍每一棵無花果樹。我們狂奔起來,氣喘吁吁、心跳加劇的羅西約和我,很高興拿到了第一片葉子。「你摸我這兒!」她抬起了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脯,那充滿青春活力的胸脯有節奏地起伏著,宛若波浪拍打著河岸!矮小、肥胖的阿黛拉早就跑不動了,上氣不接下氣歇在遠處看著我們生氣,她是沒法追上我們了。啊,不能冷落我的小銀!我摘了好多還帶著葉子的熟透了的無花果,放在一棵比較矮的老葡萄籐上,夠它享受啦。
阿黛拉太笨拙,實在跑不動,只能幹生氣。她嘴角掛著微笑,眼角噙著淚花。為了發洩怨氣,她開始向我們擲無花果。我的額頭中彈了,便和羅西約用無花果還擊。在我們歡快的尖叫聲中,無花果如雨飛落。我們的眼睛、衣袖和脊背無一倖免,都被砸中了,這些地方落下的無花果,比我們吃到的還多。那些被我們丟得滿天飛舞的果子有很多都落在了葡萄園裡。有一顆偶然砸中了小銀,可憐的小銀既不會還手,也不能回嘴,很快便成為阿黛拉洩憤的目標。老實的小銀默默地承受著阿黛拉的攻擊。為了保護小銀,我得和它結成同盟,共同抵抗阿黛拉。無花果像一顆顆霰彈在空中飛來飛去,天空像下起了一場青色的暴雨。
阿黛拉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又惱又乏的她,在喘不過氣來的歡笑聲中,舉手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