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形象 第18章 新居 (2)
    「我是說的真心話,」何偉光看著他說,「以前不覺得,可如今往這把交椅上一坐,就覺得生活在聚光燈下了,四面八方都有眼睛盯著,我就擔心著怕幹不好。」

    「有這個感覺是好事,這可是一種責任,對嗎?」周大興喝了一口茶,也一臉認真地說:「其實,作為一名領導幹部,就是要把自己置身於群眾的監督之下,這才會為人民群眾辦好事。」

    「對,對,周市長,還是您的水平高,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以後我可要多到您這裡來請教。」何偉光這麼說,顯得就有些兒惺惺作態了。

    周大興心裡有些不快,可他隱忍著沒有發作,仍是笑著說:「老何,以後農業這一塊,可就交給你了,我還得靠你來幫扶著我啊!」

    「周市長,您這就言重了,言重了。」何偉光忙搖著手說,一雙小眼睛連眨幾眨,顯然心裡還是挺舒服的。

    又說了一會兒話,何偉光這才起身告辭。

    夏麗去關了門,這才憤憤地說:「哼,拍馬屁居然拍到我們家裡來了。」

    周大興笑道:「這人是有些毛病,對上面的人就喜歡逢迎拍馬,對下面的人就裝腔作勢。不過他拍馬屁可是拍錯了地方。我記起有個『宋玉拍馬』的故事,說的是宋玉有次見到一位從京城來的大官,所騎的馬屁股上叮著一隻蚊子,便忙上前去拍,沒想拍到馬腿上,馬受了驚,腿一蹶,把他踢了個四腳仰天。」

    「咯咯咯!」夏麗笑彎了腰,直揉著肚子喊叫著疼。忽然,一勾頭,發現茶几底下塞著一個紅包,她伸手去拿,厚厚的,竟有些份量,忙說:「大興,你看這包裡少說也有四五萬,這些人也真是。」

    周大興一看到紅包,臉上頓顯不悅。

    夏麗嘴一撇說:「哼,這些傢伙就沒一個好的,就只會逢迎拍馬。我看,你明天就把這紅包交到紀委去,叫紀委好好地整治整治一下。」

    「不能這樣,」他說,「這事兒還不能這麼簡單處理,不能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你還記得上任的周有德副市長嗎?」

    「記得!他不是調到別的縣去了嗎?」夏麗問。

    「調到長寧縣當縣長,剛去了三個月,他就向紀委交出了人家向他行賄的三十萬元。」

    「呵,這才是真正的縣長。」

    周大興苦笑了一下:「可被人家給排擠走了。」

    「什麼啊?」夏麗一下驚訝得睜大了兩眼。

    「你想想啊,他剛去三個月,人家就送他三十萬,那些在那裡幹了多年的書記、縣長們呢,不知該收了多少,他們還能坐得住嗎?還能不惱恨他嗎?」

    「那你說怎麼辦?」

    「民政局設了一個扶貧基金會,明兒你替我送去,記住,千萬別讓人家知道是我,叫他們寫個收條就是。」

    「可人家也認識我啊,我去了,人家還能不知道你嗎?」

    「這樣吧,明兒你媽來了,就請她老人家去一下,人家認不出的。」

    「好吧!」夏麗點了點頭,忽然又說,「你看,七辦八室的人都來過了,吃的用的送了一大堆,我們哪能吃得這麼多用得這麼多啊?全堆在房裡,有人進來瞧著也不好。」

    他想了下說:「這樣吧,拿去哪個店裡賣了,錢全送到扶貧基金會去。以後來了人,還得照樣熱情接待,可不能將人家拒之門外。」

    他覺得有些累,就把頭仰靠在沙發的靠背上。

    夏麗忙說:「大興,我給你泡杯熱茶喝吧?」

    他點點頭,忽然就覺得太陽穴脹痛難耐,便閉上眼睛。

    門鈴又響了,他以為是兒子放學回來了,忙過去開門。

    拉開門,迎面望見的是後勤科的科長張濤。

    「周市長,您好!」張濤一臉謙恭的樣子,「房子您還滿意嗎?」

    周大興忙請他進了屋,笑著說:「很好很好!老張啊,辛苦你了!」

    張濤仍是一副謙恭的樣子,「周市長,您家這台彩電是小了些,都怨我不會辦事,明天我一定去換過一台大的給您。」

    「不用,不用,這蠻好的嘛!」他仍是笑道。

    他愈是這麼說,張濤愈是覺得不安,「周市長,您還有什麼要求只管說,我會盡力去辦好的,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您只管多批評。」

    周大興瞧著他,心裡忽然有種說不清楚的感情,他覺得這些人活得太累,老是要看領導的臉色,要揣摩領導的心思,難道就沒有自己做人的尊嚴了麼?他又不便責備,便努力使自己笑容滿面,使氣氛變得寬鬆一些。他就說:「老張啊,這已經蠻好了,其實領導也和普通老百姓一樣,不會有過高的要求,也不應該有過高的要求,對嗎?」

    「這——」張濤不禁臉紅了一下,忙說:「領導終究是領導,和我們當然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是多了一隻手還是多了一隻腳?要真那樣,莫不成怪物了?」周大興打著哈哈道,「坐下,坐下,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張濤見他心情這麼好,剛才的拘謹自然就少了許多,就也跟著笑了笑。

    「我讀過賈平凹寫的一個叫《山中客棧》的小說,」他說,「這山道上就這一家客棧,這天客棧住滿了客人。半夜時分又來了一批人,叫大家都搬出來,擠到外面睡,說是地委書記來了要住房,大家就都搬到廳屋去了。有一個小孩覺得好奇,心想這地委書記是個什麼神奇的人物呢?便爬在窗台上去看,一看,只見地委書記光著上身只穿條褲衩,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咦!與其他人並沒什麼兩樣啊!」說罷,就很響地笑起來。

    張濤也很響地笑:「對,對,是沒兩樣,是沒兩樣。」他竟而笑出了眼淚。

    「老張,家裡還好嗎?」周大興就故意岔開話題,與他拉起家常,心想這樣要親近些,人與人之間不必搞得那麼緊張兮兮的。

    「還好,還好。」張濤說,身子卻沒來由地一抖,顯然他未說實話,家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周大興知道他家在鄉下,便看著他問:「家裡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張濤嚥了一口唾液,瞟了一眼他,眼神卻虛虛的:「沒,沒有……要說沒有,也……也不實際。」

    「是嗎?那你說說。」

    「是這樣,」張濤看了他一眼說,「過去鄉鎮一級『七站八所』的人員大多是從農村雇來的,他們亦工亦農,拿的是臨時人員工資,崗位雖然相當固定,但在他們不稱職或財政無力承擔時,鄉鎮政府還有權解聘。而現在,上級財政、稅務、公安、法院、工商、農技、農機等等主管部門,不但要求下邊增人增資,而且濫做好人,把原來的聘用人員一下子招工招干,正兒八經地納起『皇糧』,工資還上漲了一大截。這些增資費,上頭只開空頭支票,仍要鄉鎮財政去『化緣』。」

    這事他清楚,他是從基層上來的,在鄉上當鄉長時,就為這事頭疼。

    「從哪兒化緣呢?」張濤繼續說道,「還不是分攤下去,名目繁多的向農民要,當然現在政策不允許搞攤派,可人家會從各種下撥的經費裡扣呀!實際到農民手中的錢就不多了。我家裡那邊本來就不寬裕,這樣一來,家家戶戶就是雪上加霜了。我家勞力不多,又老的老小的小,日子就可見不容易了。我知道,領導有領導的難處,我自己也是一名國家幹部,應該體諒領導的難處,所以我一直憋在心裡未說。」

    「說出來就好,」他說,「這問題其實早就應該考慮解決了,就像人身上長著毒瘤,遲早都得動手術,但早一天動就比晚一天動要好,不然惡化了就是不治之症。」

    張濤就變得高興起來,說:「如果能早日解決,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我替我們一家,不,是所有的村民向政府表示感謝。」

    「你也不用感謝,這是我們自己的職責,應該腳踏實地地做好自己應做的工作。這件事下次開政府常務工作會議時,我會提交會上討論,這事一定要解決,當然,政府也有一定的困難。」

    「那是,那是,我能理解,你們一個個為了老百姓忙這忙那,也不容易,外人不清楚,我還能不清楚嗎?」

    「我不是叫苦,」他笑了一下,又說:「困難再大,政府也得扛著,不能把個大包袱甩給老百姓,老百姓也得安居樂業,我們想自家的時候,也得想想人家。」

    「周市長,有您這句話,我們幹工作就踏實了。」

    「怎麼,以前就不踏實嗎?」他問。

    「說實話,」張濤說,「要都是您這樣的領導,我們就好辦事了。」

    話說到這份上,也用不著再細說了,周大興心裡清楚,現在官場的風氣的確有些不對味,也難怪這些人在機關裡呆久了,便太懂得縣官與現管的道理了。

    張濤走後,又來了幾撥人,有領導,有幹部,都沒有什麼實際內容,說幾句天氣怎麼怎麼,打幾聲哈哈;議幾句機關的人長人短,也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心裡有些煩,可又能怎樣?他不能不接待,還得也裝出一副笑臉來,也說些天氣怎麼了怎麼了的廢話。

    後來,兒子放學回來了,夏麗要忙著做飯,這些人才識趣的一個個走了。

    他竟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朝藍得發幽的天空瞅了半天。燦亮的陽光原本爽爽而又安靜地從窗口照射進來,因為突然而起的風,那陽光似乎有些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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