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敵人剛倒下,後面的敵人又會湧上來,漸而敵人靠近了,一個挨一個地向上蠕動。張啟龍喊一聲:「打!」長槍短槍鳥銃一齊開火,還有土炸彈像黑烏鴉般飛向敵人群裡,好些敵人應聲倒下,卻仍然有好些敵人衝了上來。一個高大的敵軍頭目領著好幾個敵人竟然爬到了戰士們的眼皮底下,能看清這傢伙一副張牙舞爪的凶相,一看就知道是個嗜殺成性的惡魔。他惡狠狠向一個戰士開槍,李石雄急忙掉過槍頭,正要射擊,只聽「噗哧——」一聲,張大牛已從石後躍出,一柄大刀捅透了那傢伙的肚子,那傢伙便「噗通」一聲倒了下去。好些戰士也從樹後面,從石頭後面躍了出來,用大刀,用梭鏢殺向敵人,林木中間,人追逐著人,血映著血,每一個戰士全紅了眼,全橫了心,他們嚴整、勇猛,每一把刀快得都像閃電,數十道閃電在敵人群裡劈斬著。這些敵人,儘管有兩個連的兵力,卻驚惶了,嚇昏了,有一些人身首各異地倒下,另一些人就趕緊鑽著進林子跑下山去。
游擊隊沒能往下追。下面,敵人的機槍瘋狂地掃射著,卻沒人衝上來。
趁著敵人停止進攻的間隙,張啟龍召集攏李石雄、李貞幾個負責人,兩頰的肌肉由於緊張而不停地抽搐,他用手揉了揉面頰,果斷地說:「敵人是欺負我們缺少彈藥,想把我們圍死在山上,這樣不行,我們一定要突圍出去。」
李石雄與李貞都點頭表示同意。
張啟龍又說:「趁著晚上突圍出去,突圍後在平江縣湖坪會合。」
李石雄說:「老張,你領著部隊先走,我留在這裡斷後。」
李貞忙說:「你們得趕快走,我留下!」
「不行!」李石雄說,「你現在是有身孕,得保護好孩子,必須先突圍出去。」
「可我是士兵委員,保護好每一個士兵是我的職責!」李貞固執地爭辯。
「別爭了,要抓緊時間,老張,你快領著部隊走吧。」李石雄說罷便招呼了1小隊的10名戰士留下,據守在山頭。
張啟龍一揮手,立即帶領著部隊從祖師崖的後山突圍。
也就在這時,敵人又發動了攻擊,不僅從正面,而且,左右兩側都有敵人,機槍「噠噠噠」地嘯叫著,槍聲越打越密。戰士們趁著夜色敵人看不見,不管槍彈怎麼打,也不管有路無路,只管奮力往前闖。
李石雄立時領著幾名戰士伏在山頭上阻擊敵人,掩護同志們突圍,一眼瞧見李貞,急的一跺腳道:「你怎麼還沒走?」
「我說了,我得留下來!」李貞堅決地說,便迅速伏下身來,嚴密地監視著敵人。
李石雄心裡頓時一陣滾熱,但他來不及多說,他考慮到目前的處境極為凶險,必須把敵人全引到自己這邊來,部隊才能順利地突圍出去,他使力扔出幾顆土炸彈,炸彈爆炸著,向四面八方投射出火紅色的光芒。
果然就聽見沙沙的響聲,他探頭一瞧,無數的黑影,正向山上蠕動。他狠勁地推下去一塊大石,大石頭一路轟轟隆隆地滾了下去。
一個傢伙拉長了嗓子喊:「快,上去抓活的,游擊隊沒子彈了!」
接著,各個方向都發出了吶喊聲,隨後是更多的槍聲。
敵人吼叫著從幾個方面包圍上來,看陣勢,敵人不少。
李貞沉著地對戰士們說:「別慌,大不了一個死,殺一個夠本,拼不了就跳崖,決不給共產黨丟臉!」
從左側已上來了幾個敵人。李石雄一聲怒吼,揮一把大砍刀迎了上去,迎面一個敵人的腦袋便被劈去了大半,血糊糊的十分駭人。好幾名戰士也勇猛地迎上去,鋼鐵與鋼鐵的相撞,濺出火星。幾名敵人倒了下去,戰士中有的被砍倒,也有的被砍傷,鮮血把衣服都已浸透。
激戰中,李貞與李石雄被敵人衝散,她只能領著幾名戰士邊戰邊退。
身後就是懸崖。敵人追過來,向她打槍,子彈帶著尖厲的嘯聲從她頭上飛了過去。她知道進退兩難,反而變得從容,她朝敵人群裡狠勁地扔出剩下的最後一顆土炸彈,「轟——」一聲,幾個敵人全都飛上了半空。
李貞與幾名戰士手拉著手,屹立在懸崖上,怒視著群敵。也許,此刻他們有些遺憾,未能親手把這些反動派全部乾淨地消滅;也許,此刻他們在憧憬著未來,他們似乎發現了一些人生的真理,舊的,要一個個沉落下去,新的,會從明天的旭日中萌發上來……應當感謝這個時代,它把一個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居然造就成了一個個驚天地、泣鬼神的英雄。這是一個偉大的時刻,這個偉大的時刻必將被歷史銘記。就在敵人還未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們毅然轉過身去,高喊一聲,「共產黨萬歲!」便縱身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
敵人全驚訝得像頭頂炸了個響雷,一個個瞪大兩眼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山頭,一片死寂。
04
不知過了多久,李貞醒過來,身子因為疼痛急驟地哆嗦著,帶動著身邊的染血的青草,發出簌簌的響聲。她不明白自己怎麼還會活著,她努力睜大眼,這才發現頭頂的一根樹枝斷了,是這根樹枝救了她,她是與這根樹枝一同掉下來的,一同掉在這塊鬆軟的草地上。她想掙扎著爬起來,可是剛一挪動,渾身便刀絞一般的劇痛,她叫了一聲,頭上的汗珠便直往下滾。
可她忘不了戰士,忘不了和她一塊跳崖的戰友,不知他們現在都怎麼樣了,她要看到他們。她又拚命地掙扎著爬了起來。
她看到了幾具戰士的屍體,身下是一大灘一大灘的血,像一束束盛開著的花,他們就安靜地睡在花叢裡。她覺著心裡難受,眼前一陣陣金花在迸飛。她一隻手抓住一根斷了的樹枝,一隻手緊握成拳頭,她對他們說:「好同志,你們安心地睡吧,這個仇,我一定要報!」她沒法大聲說,儘管聲音很小,但已引得她一陣急促的喘息。
忽然,她聽到不遠處有輕微的呻吟聲,便忙費力地用手在地上爬著,一下一下往前挪動著身子。
她看到了,在前面一處茅草叢裡,躺著一名戰士,她認出來了,是王紹坤,他還活著!心裡立時湧過一陣驚喜。她艱難地爬到他身邊,只見他流著血污的身子還在一下一下地動彈。她拼盡全力地喊:「紹坤,紹坤,你睜開眼睛看著,是我呀!我看你來了!」
王紹坤睜開眼,見是李貞,又驚又喜:「李委員長,這真是你嗎?」
「是,是我啊!我是李貞啊!」
「我真還活著嗎?不會是做夢嗎?」
「不是,你還活著,我們都還活著!」
「活著好,活著就要去殺反動派,要替我們死去的同志報仇!」王紹坤又激動起來,把牙齒咬得格格的響。忽然,瞧見她身子下面儘是血,血把兩條褲腿全浸透了,驚慌地叫道:「李貞姐,你瞧,流了好多血!」他把「李委員長」這稱呼換作「李貞姐」了,他覺得這樣親切,表達了自己對她的敬愛。
她看了一眼,知道這是孩子流產了,一陣眩暈,眼前一切東西都像在打轉。
他忙用力扶住她:「姐,你可要堅強些呀!」說著,眼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
她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喘息著說:「你……你扶我站……站起來……」
他說:「你先躺下休息一會吧。」
「不用了,我們要趕快走出去找隊伍!」她說,兩眼裡閃射出兩團堅毅的光焰。
這時,他們還發現了另一名戰士還活著,叫賴永材,嘴裡在輕聲地叫:「水,水……」
他倆趕緊過去,把樹葉上的露水收集攏來滴進他的嘴裡。一會,他便覺身上有了一點力氣。
於是,三人相互攙扶著,倔強地往山下走去。
夜如同一片淡紫色的花瓣,慢慢消融於一片白色的微光中,天濛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