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頭 第59章 第三十二條軍規
    誰都不怪,這是我的問題,我也不能給陳衛星、老李他們講,他們聽了,肯定會把我當成外星人的。《江城晚報》的報道出來以後,他們高興壞了,就像那一槍是他們自己打的一樣,舉著報紙大呼小叫著讓我請客。陳衛星完全把我當成了哥們兒,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很羨慕地說:「你這傢伙真是撞到狗屎運了,能有這樣一個機會,不枉當過兵摸過槍,我打靶子都打得噁心了。」老李也在旁邊起哄,說我這個風頭出大了,還上了報紙,應該寄回家裡,讓家裡人也高興高興。那幾天,我走在特種大隊,總有幹部和戰士對我指指點點,目光裡都充滿了敬佩。大隊也覺得光彩,給我立了一個三等功。但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他們越是這樣我越痛苦,但我能對誰說?他們都不會理解的。如果潘連在這裡,我也許可以給他說說,可惜他已經走了,我甚至根本都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常常一個人跑到營區後面光禿禿的山坡上,坐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亂七八糟的灌木和天上的飛鳥,看著看著就流淚了……

    我真的不想打那一槍!

    周志軍後來回來後,聽說了這事,還有點看法,覺得是讓我撿了個便宜,白白地得了一個三等功。我沒有告訴他,親愛的兄弟,你覺得殺人是那樣好玩嗎?特別是這個人並不是你的敵人,他沒有什麼要求,他就想要回屬於自己的那份錢。你殺了他,你完成了任務,你得到了鮮花和讚美,但你的良心卻從此常被噩夢纏繞,你沒有什麼要求,你只想能好好地睡上一覺,甚至不要醒來。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特種兵的忍耐和頑強已經滲透到我們的血液之中了,特種大隊就有心理醫生,但我從來沒有找過他們,他又能給我什麼好的建議呢?我也不想讓那些兄弟們知道,他們有可能會因此嘲笑我,甚至還會瞧不起我的,認為我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但我知道,我是一個合格的軍人,如果在戰場上,我會第一個衝上前去。

    但我現在不是一名軍人了,相反卻是公安局的一名防暴隊員了,我仍有可能還要端起狙擊步槍,在遠處朝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射擊,他也許是個歹徒,也許不是。但我要生活,要有一個職業,我不能不這麼幹。

    我更願意像個軍人那樣,在戰場上與武裝到牙齒的敵人較量,或者殺死別人,或者被殺,我都無怨無悔……

    但我,永遠離開了我的綠軍裝……

    大兵,別哭

    我也走了,離開了那幫兄弟。在潘連走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特戰一連這個尖刀連隊裡又出來了一個必須離開部隊的士兵,這對一個連隊來說,是相當嚴重了。如果因為我而給一連的兄弟們帶來了麻煩,我願意在這裡向他們道歉。對不起了,兄弟們,我並不想離開你們,但我必須得走了。

    我比潘連更慘,我是被開除軍籍遣送回老家的。

    怎麼說呢?離開部隊以後,很多次我會想起我在特戰一連的日子裡,我喜歡上了特種兵生活,也喜歡上了整天摸爬滾打的訓練生活,甚至也和其他弟兄一樣,張口就是髒話,那是男人的天下,高興了就唱歌,不高興了就罵娘。你活得很自在,根本不用考慮要勾心鬥角什麼的。你要是一個工於算計的人,那你就玩完,弟兄們不喜歡這樣的人,逮住機會就會好好地修理你。我們都習慣了這種生活。軍區「戰鬥骨幹」班在我們特種大隊集訓時,兄弟部隊的一個學員就說:「以前聽說特種大隊很厲害,但還是沒想到訓練原來這麼苦這麼累,簡直是慘不忍睹!」但他們也是好樣的,他們都經受住了所有的考驗,沒有人中途退出。他們除了把我們大隊的訓練場上的「不近人情,不講感情,不談條件,不降標準,沒有尊嚴」這個「四不一沒有」標語貼在了宿舍牆上,還自己寫了一句話貼了上去:是男人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特種兵!

    一個真正的軍人,一個真正的男人,都會喜歡這樣的部隊的!

    所以,讓我離開特種大隊,我是一百個不願意的,我從來都沒想到我會離開它。事實上,我們都已經是名真正的特種兵了,老李當上了班長,周志軍也要轉成第二期士官。我也不錯,在特種兵比武中,還拿了個武裝奔襲第一名的好成績。指導員也找我談了話,說是準備讓我也當班長。特種兵的班長不是隨便想當就能當上的,他必須軍事素質十分過硬,這樣才能讓那些像野馬一樣的特種兵兄弟聽話。我如果說我不想當班長,那就是假的,我是個士兵,能當的最高的官也就是班長了,它不但是一個職務,還是一種承認,一種屬於士兵的最高榮譽!

    冬天是個很討厭的季節,我最討厭冬天,不知道為什麼,一到冬天,我的手就會凍傷了,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我手背上有塊很大的疤,我一直不知道是怎麼來的,後來我母親告訴我,是我剛滿一歲那樣冬天,手被凍爛了,手背上都能看到骨頭了,疼得我整整哭了一個冬天。這二十多年來,手和腳每年都要被凍壞。這年格外嚴重。雪下得越大,我們的訓練抓得越緊,很多時候還要進行耐寒訓練,趴在雪地上一動不動,雪花很快就落滿了全身,有時就成了一個雪堆,你站在那裡,根本就看不出來雪地裡埋藏著成百上千個士兵。剛開始手很發癢,慢慢地就腫成了一個饅頭,一按就是一個坑,接著就開始潰爛,流出了黃黃的膿水,各種防凍膏都用了,但還是不管用。其實也不是很疼,關鍵就是癢,看見一棵樹就想上去用手背蹭蹭。

    當然你也不能真去蹭,那樣舒服是舒服,但會潰爛得更快,面積更大。我只好忍著,連癢都不搔,因為奇癢難耐,每天都是閉著只眼睛,歪著嘴巴絲絲地抽著冷氣。指導員人還不錯,他實在看不下去了,讓我休息幾天。我當然不幹了,你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還沒到休息的份上。我說沒事,指導員,一點都不疼。他們捱不過我,只好讓我跟著一起訓練。我這不是思想境界有多高,而是一個人呆著實在無聊。我的訓練一直都沒拉下來,雖然因為那次我在殺死歹徒事件表現得很軟弱,搞得田連長對我有點意見,但他還是在晚點名時專門表揚了我一下,後來連大隊領導都知道了,軍區電教室來拍我們特種兵訓練的片子,政治處主任專門把他們帶到我們特戰一連,把我的手拿出來讓他們看,他們的機器還拍了一下,我沒有看過那個專題片,不知道用了沒用這個鏡頭。萬一你們看到了,那只長滿凍瘡的手就是我的,那個特戰隊員就是我。

    連裡就安排我去大隊門口站崗。有時還輪不到我,但連裡也讓我去,比如該我們老李站崗了,指導員就說,老李有點事,胡建軍你去站崗吧。我知道,這其實是連裡變相讓我休息。我很感激他們。但我一到大隊門口站崗就出事了。

    我說過,我們大門口隔一條馬路就是莫小洛家的那個小店。莫小洛每天都在那裡賣東西,我雙腳跨立站在門口,她就趴在櫃檯上,雙手托著腮,笑瞇瞇地看著我,看得我臉上都是癢癢的,但我不能去撓。我其實也很想看她,但我對面還有個兄弟也在站崗,我又不能太明顯了,只能趁他不備,偷偷地瞄她一眼,忙慌慌地把目光收回。

    我記不清是在第五天還是第六天了,那天剛下過雪,太陽出來了,明晃晃的,地上的雪刺人眼睛。我不怎麼會寫小說,更不擅長描寫景物,我就不多說了,反正,就是一個很好的天氣。我心情也很好,如果大門口沒人了,還會和站在我對面的陳衛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話,我聲音很大,故意讓莫小洛能夠聽到。有一次,我偷偷地去看她時,她朝我擠擠眼睛,做了個鬼臉。我臉紅了一下,真是個可愛的姑娘。

    就在這時,那個事情就來了。一個小流氓過來了。我一看他就有點不大舒服,他頭髮染得黃不拉嘰的,穿的牛仔衣的袖口上還掛著一個很大的圓環,這如果是在城市,可能就叫酷了。但這是在農村,農村有自己的審美標準,這樣的穿著就是游手好閒的流氓。我仔細地看了他一下,認出他來了,就是我在前面說過的那個渾身有紋身的傢伙,我曾經把他從摩托車上摔了下來。我們部隊駐地周圍就那麼幾個村莊,很多人我們雖然叫不上名字,但都很熟悉。為了敘述方便,我們就叫他「刺青」吧。我說這個傢伙是流氓,一點都沒冤枉他。我聽莫小洛說,他有次在路上見到鄰村一個女孩子,他就蹭過去,嬉皮笑臉地說:「妹子,咱們到溝裡玩玩吧。」那個女孩子罵他,他還是嬉皮笑臉地上去動手動腳的,那個女孩子叫了起來,正好有人過來,他這才罵罵咧咧地走了。但那個女孩子家裡也很厲害,是一個大家族,她回去一說,他們家就召集了二三十人,拿著木棒、鐵掀,跑到「刺青」家裡,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頓,據說有半個月他都下不了床了。但他還是不改,整天不幹農活,到處游手好閒地亂轉,還總想整個事出來。

    他不是莫小洛他們村莊的,也不知道怎麼會瞄上她了。他趴在櫃檯上,朝莫小洛吆喝:「妹子,給我拿包煙。」莫小洛問他:「你要什麼煙?」他嬉皮笑臉地說:「你想給我什麼煙就給我什麼煙。」莫小洛不高興了,瞪了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麼怪,你要什麼煙就說一下,哪裡有那麼多廢話?」他不生氣,反而嘿嘿地笑了:「妹子,你態度要好一點啊。」莫小洛隨手扔給了他一包香煙,他還不走,站在那裡,抽出一支煙,問莫小洛:「妹子,你這裡有火嗎?」莫小洛拿出一支打火機放在了櫃檯上,「刺青」不懷好意地看著她,一臉的流里流氣:「妹子,我給你十塊錢,你幫我點火吧。」莫小洛瞪他一眼,說:「你自己沒有手嗎?」

    我們自始至終都站在那裡看著,陳衛星剛開始還覺得好玩,嘿嘿地笑著朝我擠眉弄眼的:「這個傢伙想勾引人家莫小洛哩。」我看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說:「他不是個好東西!」陳衛星笑著朝我搖了搖頭,那意思是說,管咱們屁事。但看了一會兒,陳衛星也有點生氣了,他皺起了眉頭:「他媽的,就在咱們眼皮子下面調戲良家婦女,也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吧。」我狠狠地看著這個「刺青」,低低地說:「就是,他要是敢碰莫小洛一下,我非去揍他一頓不可!」陳衛星並不知道我和莫小洛之間的事,他也不覺得我說這句話有什麼特殊,不要說是我,換了任何一個當兵的,看到這種事,都會有一種衝上去修理修理這個傢伙的意思。陳衛星卻有點害怕了:「和地方老百姓打架不好吧,咱們把他嚇走就行了。」

    那個傢伙還在那裡磨蹭:「妹子,你今年多大了?」莫小洛沒理他,把頭扭向了一邊,他還不知趣,繼續在那裡死皮賴臉地纏著莫小洛:「妹子,你長得這麼漂亮,怎麼會沒對象呢?」莫小洛往我這邊看了看,我看見她的眼裡已經有淚水了。我咬著牙瞪著那個傢伙,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把他一把揪起來扔到一邊。我看了看陳衛星,心裡有點猶豫,我該不該上去呢?我要上去揍他一頓,陳衛星萬一看出來我和莫小洛在戀愛那就麻煩了。我正在這裡胡思亂想,那個小流氓又在挑逗莫小洛:「妹子,我這人也不錯,沒人敢要你,我敢要你,要不,你嫁給我吧。」莫小洛生氣了,她大聲地罵了一句:「你回家找你媽去吧!」

    那個傢伙還沒生氣,臉皮真夠厚的,他舉起了雙手,做投降狀:「好好好,你厲害,我走我走。」他說著,掏出買香煙的錢遞給了莫小洛,莫小洛去接時,他突然抓住了莫小洛的手,嬉皮笑臉地說:「妹子,我給你看看手相吧。」莫小洛罵了起來:「你他媽的是神經病啊,你把我的手放開。」他不放,莫小洛突然伸出另一隻手,打了他一耳光。「刺青」愣了一下,他突然把香煙摔在了櫃檯上,衝著莫小洛很凶地叫了起來:「你他媽的還敢打我!你這個破鞋,別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他隔著櫃檯拽著了莫小洛的頭髮,把她拖了出來。

    陳衛星叫了起來:「你這個流氓,你把她放開!」他話音還沒落,我已經衝過去抓住了那傢伙的胳膊,他扭頭吃驚地看著我,叫了起來:「哥們兒,你想幹什麼?」我不吭聲,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他使勁地掙扎著,還在那裡大喊大叫:「當兵的打人啦,當兵的打人啦!」村裡人出來了,莫小洛站在旁邊嗚嗚地哭著,他們很快就看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在那裡嗷嗷叫:「打,使勁打,打死這個狗日的!」這個傢伙一看沒人幫他,突然怪叫一聲,從腰裡掏出了一把匕首,猛地刺了過來。莫小洛驚叫了一下,她愣愣地看著我。我一把奪下了他的匕首,但還是劃了我手背一下,鮮血湧了出來。我很惱火,這個****的,還想和我們特種兵叫板?我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他身上,他只有招架的功夫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後來就不再鬼喊鬼喊的,慢慢地開始求饒了。陳衛星也過來了,他在旁邊大聲地喊我:「夠了,胡建軍,你不要把人家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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