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頭 第57章 第三十二條軍規
    潘連這次幹得更魯莽了,他氣沖沖地跑到宣傳股,把報紙扔到人家面前,吼了一聲:「你他媽的是怎麼回事?寫這種狗屁東西還真寫上癮了!」人家還沒反應過來,他上去就給了人家一拳頭!別人忙過來拉住他了,他還把人家甩到一邊,當場又給了周股長几拳,周股長鼻子都被打出血了。這還了得,他基層一個連長,居然跑到上級領導機關鬧事,還動手打了人,並且還是個股長!特種大隊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在我們昔日的那個紅軍團裡也沒聽說過。李大隊長也很生氣,大隊幾個領導碰了一下頭,決定先把潘連關到禁閉室。

    剛開始我們都沒在意,覺得這是小事,特種兵是很野,打個架什麼的也很正常,潘連最多被關上兩天也就算了。但誰也沒想到,這事還是弄大了。人家宣傳股長根本沒動手,甚至也沒罵你,你上去就打人家,那性質就不一樣了,那不叫打架,那叫打人了。

    大隊開會研究這事時,李大隊長還想保住潘連,說這個事周股長也有責任,你寫新聞報道沒錯,但你總不能亂寫吧,都知道特種大隊不喜歡搞什麼養豬種菜,特戰一連的養豬種菜不能說是全大隊最差的,但也好不到哪裡,你在那裡瞎編什麼啊。我看,給潘鐵軍和那個股長各一個嚴重警告,讓他們寫個檢查,在全體軍人大會上唸唸就行了。

    但李大隊長這個意見被大多數人否定了。他們認為潘連做為一個基層連長,跑到機關來打人,他眼裡哪裡還有上級領導機關?周股長雖然有錯,但他可以向組織反映,再怎麼說,也不能上來就動手,至少要給他一個記大過處分,調職時也不考慮他。政委甚至還建議把他降職降銜。

    在這次會議上,李大隊長感到很難受。一方面,他不想把潘連處理得太重,潘連的軍事素質在全大隊都是數一數二的,他是看著他從戰士干到連長的,他很喜歡他。另一方面,大家的意見他不能不考慮。

    最後終於作出了決定,潘連被記大過一次,在全體軍人大會上做檢查,向周股長認錯賠禮道歉,年底調職晉銜不予考慮。周股長也得就他寫假新聞一事做檢查。

    處理完這事以後,李大隊長把潘連叫到辦公室,上來就把他臭罵了一頓,說,就你那鳥樣,你再這樣下去,我就讓你轉業!潘連這時也有點後悔,他聳拉著腦袋,低低地說:「我錯了我錯了,大隊長,我以後一定會改!」

    大隊把這個處理意見上報集團軍,集團軍認為處理太輕,一個連長,跑到機關去打股長,全軍罕見!這是和平時期,如果放在戰場上,夠著執行戰場紀律了!集團軍抓著不放,潘連最終被處理轉業了。

    潘連知道這個決定後,臉都灰了,站在連隊門口愣在那裡,呆呆地盯著連值日生死看。那個小戰士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悄悄地走到了一邊。我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都躲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我們都捨不得讓他走。指導員過來了,肩並肩地站在他旁邊,輕輕地說:「老潘,你想開一點。」

    潘連扭頭愣愣地看了一眼指導員,好像突然清醒了,他跳了起來,慌慌地跑到司令部,連門也沒敲,一下子就闖進了李大隊長的辦公室,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淚水嘩嘩地出來了:「大隊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衝動,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怎麼處理我都行,哪怕讓我當排長就行,不要讓我離開部隊,你給我說說話!」李大隊長歎了口氣:「你跑去打領導機關的人,性質是很嚴重,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怎麼好說話呢?」潘連抹了一把淚,還是苦苦哀求李大隊長:「大隊長,你說了話,他們都會聽的。」李大隊長搖了搖頭,潘連這也是糊塗了,這是集團軍的決定,李大隊長哪裡能說上話啊?他的眼睛紅了,低低地對潘連說:「周股長是做得不對,我們已經嚴厲批評他了。下一步還要專門研究如何處理他,至少要把他降職降銜。但你這樣做,的確很嚴重。上邊也說了,這要是放在戰場上,是要執行戰場紀律的。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吧。」潘連只好哭哭啼啼地走了。

    潘連後來還是被處理轉業了。這就是軍隊,它有各種紀律約束,你要是違反了,不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功臣英雄,處理起來都是毫不含糊的。潘連知道這是不可更改的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找李大隊長了,只能接受了。

    潘連走的那天,我們連一百多名兄弟整整齊齊地站在連隊門口,沒有人動。我們靜靜看著他,他的眼睛紅彤彤的。這些天裡,他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裡,流了不少淚。是的,部隊工資是低,但做為一名真正的軍人,沒有人會因為這個而要求離開部隊的。部隊就像他的家一樣,他的生命已經與它融為一體,無法割捨了。潘連看著我們,他抽了抽鼻子,努力地想露出點笑容,但那些笑容比哭還難看。他走到我們跟前,給我們每個人敬禮,然後握著手使勁地搖搖。他一直在忍著,但握到最後一個人時,他的眼中還是流出了一行行淚水。我們都低下了頭,不敢看他了,我們怕他會控制不住,突然放聲大哭。我們也怕自己哭起來。他是我們的連長,但也是我們的兄弟,我們曾在一個鍋裡吃過飯,一起參加過演習,一起摸爬滾打過的兄弟啊。

    潘連最後還是沒能控制得住,他剛走出不遠,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提包,抱著連隊門前的那棵大楊樹放聲大哭起來,那種哭聲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你可以說它是撕心裂肺,也可以說它是嚎啕大哭。他哭得雙肩抽搐著,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弟兄們擁上去,他抱著指導員哭,抱著排長哭,抱著老兵哭,也抱著那些新兵哭。他像個孩子一樣,喃喃地哭著:「我捨不得你們,捨不得連隊……」我抱著我連長時,我也哭了。我們哭得很凶,一大堆男人就那麼擠在一起,頭抵著頭,大聲地嚎哭著。沒有當過兵的人,沒有在部隊裡呆過的人,是根本沒辦法體驗這種感情的。我們是兄弟,是一家人,我們現在面臨著生死離別,誰都知道,這一別,可能是再也不會見面了。

    哭吧,大聲地哭吧,這裡沒有別人,誰也不會笑話我們的,都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要哭,就大聲地哭吧,要嚎,就使勁地嚎吧……

    潘連走了,潘嫂也跟著走了,他再也沒有給我們聯繫過。這樣其實也好,不然,每次聯繫都將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不知道其他戰友怎麼樣,我知道的是,我們這些留在部隊裡和已經退伍的戰友,基本上沒有再聯繫過。這並非是我們沒有感情,而是每一次聯繫,都會讓我們想起昔日一起摸爬滾打的情景,想起我們像兄弟一樣共同戰鬥的生活,這帶來的只是無限的留戀和分離的痛苦。就是在夢中想起他們,醒來時也已經是淚流滿面了。因為感情太深,所以我們都不聯繫。

    沒有任何感情能比得上戰友之間那麼純粹的感情了,在戰爭中,我們將呆在同一條戰壕中,彼此像兄弟那樣去戰鬥,互相依賴互相幫助,甚至還要為對方擋住子彈。我看過老美的電視連續劇《兄弟連》,這個名字起得真他媽的經典啊。是的,這是一種可以面對生死考驗的感情!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像那天一樣流過那麼多的淚。親愛的潘連,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兄長,永遠都是一名「鍋蓋頭」,祝福你會有一個燦爛的前途、幸福的明天。

    殺 狼

    我把一個民工殺了,是用九二狙擊步槍殺掉的。子彈從他的人中打進去,他連叫都沒得及叫一聲,事實上,他的所有動作都保持在子彈射進他的人中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是驚恐的,他的手指按在引爆器上面仍舊保持著那種姿勢,我只要給他0.1秒的時間,他也許就能按下去,如果我打的是他的任何部位,他都會把身上的炸藥引爆,但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我打在他的人中,他只能死。他什麼也沒得到,得到的只是一顆冰冷的子彈。

    就是現在,我離開特種大隊已經很長時間了,還時常在夢裡見到他。事實上我對他長的什麼樣子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我離他是五百米左右的距離,那時他在我眼裡,只是一個目標,我的眼睛裡只有他的人中,我什麼都不想,就在想著他人中的那一點,一聲令下,槍響人倒,順利地完成任務,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看看他長的是什麼模樣。事實上,這也是對一個狙擊手的基本要求,在他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必須腦中一片空白,只有目標,一個僵硬的和靶紙上的十環的那一個點沒有區別的目標。

    我只是從瞄準鏡裡看到了濺出來的鮮血,所以我只能夢到那股迸濺出來的鮮血,它開始是個紅點,慢慢地擴大,然後瀰漫在整個房間裡,它們從天花板下垂下來,滴在我的臉上,我有鼻子上,我的嘴巴上,帶著濃濃的血腥味。腦袋嗡嗡地響著,我在睡夢中,但我很清楚我在做夢,我急著要醒過來,我想站起來拉開電燈,趕走那些鮮血,但我的掙扎是徒勞的,我甚至覺得腦袋要爆炸了。我在睡夢中甚至還絕望地張大了嘴巴,我想我要完了,我的腦袋即使不會爆炸,也要被這些鮮血腐蝕掉了,它們吞噬我的腦液,我會成為一個傻子的。也許很長,也許很短,我從睡夢中掙扎著醒過來,抹了一把臉,臉上都是汗,身上也是汗,就像剛剛跑過了一個八公里武裝奔襲。我愣愣地坐在床邊,四周是無邊的黑暗。我覺得自己幾乎要瘋了。

    我在互聯網上搜索了一下,知道了這叫夢魘。我還去了一家醫院腦科做了CT掃瞄,但醫生找不到任何生理方面的原因。他對我說,這可能是一種心理因素,你試著在發生夢魘時,默念「阿彌陀佛」試試看,有許多事情,科學也不一定能解釋。我試著這樣幹了幾次,但都沒有什麼效果。這不能怪那個醫生,因為我根本就不信佛,神無法幫助我。

    我現在是名防暴警察。具體地說,我是一名狙擊手。我到現在還沒殺人,但只要我在這裡呆上一天,我肯定還會殺人。我不知道我再遇到這種情況時,我能不能順利地殺掉那個人。我殺了那個民工後,就不想再這麼幹了。但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必須要生存下來,要吃飯,我得有一份工作。我當兵五年,我只學會了如何像狼一樣地去戰鬥,如何保存自己,殺掉別人。我最擅長的就是這個。

    那次本來不應該是我去的,特種大隊最好的狙擊手是周志軍,但他回家探親了。於是就臨時讓我去了。我雖然不是狙擊手,但我和周志軍是我們特戰一連玩狙擊步槍玩得最好的兩個人。我們連在進行狙擊步槍訓練時,我和周志軍最認真。他是真正地喜歡狙擊步槍,部隊裡就有這麼些人,一拿到槍就會和槍有感應,槍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能把槍用得出神入化,無論颳風下雨,還是早晨黃昏,他都能準確無誤地擊中目標。這些人在部隊就叫「槍王」。周志軍就是這樣一名士兵。特種大隊沒有人比他把狙擊步槍玩得更好的。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天賦。還有些人槍打得好,並不是有天賦,而是他努力。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剛從紅軍團過來時,憋著一股勁要把各項訓練搞好,成為一名合格的「鍋蓋頭」,狙擊步槍是一個訓練科目,我當然也要把它搞好。

    在訓練中,我們「練眼」時,要求盯著一個目標,眼睛一下子都不眨地盯著看半個小時,我就瞪著眼睛盯著,把眼睛盯得酸疼,眼淚流盡,我都不眨一次眼。有次訓練時,我們趴在草地上,一隻蚊子在我眼前亂飛,我一動不動,它把我的眼睛當做一汪水窪,最後竟然一頭撞了進去。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緊緊地包圍了它,它使勁地伸胳膊展腿地在我眼中掙扎著,它每動一次,就像針扎進了我的眼膜,那種又疼又癢的滋味簡直要讓人發瘋了。但我不能動,我只能緊緊地攥著拳頭,使勁地咬著牙,依舊瞪著眼睛盯著前方的靶紙中心。可能是十多分鐘,也可能有二十多分鐘,那只可惡的蚊子終於在淚水中被淹死了,它像塊石子一樣撂在了我的眼睛中,硌得很疼,淚水不停地流著,最後把它衝了出來。我長長地鬆了口氣。訓練結束了,我眨了一下眼睛,就再也不想睜開了。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再也沒有流出一滴淚,可能淚水已經流光了吧。所以,在特戰一連,除了周志軍,我是玩狙擊步槍玩得最好的。

    那件事很突然,周志軍不在,特種大隊只好臨時讓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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