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頭 第56章 第三十二條軍規
    她愣愣地看著我,我覺得有些不妙,以為她要生氣了,誰知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是無比的燦爛,我相信那是發自內心的,她高興地說:「這下好了,咱們扯平了,是不是?」

    她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樣,我也很高興,忙一個勁地點頭說是是是。

    我們的愛情就是這樣。我後來治好了傷,回到了部隊,我們就很少見面了。每天從她家那個小店經過時,多說就是脈脈含情地互相注視著對方。這很正常,很多兄弟都在偷偷地看她,她也在看著我們大家,沒有人能看出來,她實際上只是在看我一個人。我還可以告訴你們,我和她只是接過吻,我們從來沒有發展到那一步,我們都在小心翼翼地克制著,這樣會讓我們負罪感少一點,自欺欺人覺得自己並沒有違反軍紀,自己還是一名合格的軍人。

    我深深地愛著我們的軍隊,我不願意讓自己玷污這支偉大軍隊的榮譽。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訓練之中,如果爆發一場戰爭,我會第一個報名參戰。我要成為一名真正的士兵,一個像狼一樣兇猛的戰士!這樣我心裡會更好受一些。事實上,那時我的軍事素質已經不比任何一個特種兵差了,甚至還超過了許多人,我畢竟是個第五年的老兵了。

    他們都說我是一個好兵。

    兄弟連

    時間過得真快,一年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這一年時間裡,沒有發生多少事情。我和莫小洛的愛情,沒有人知道,我們見面都是在四十里外的江城。我雖然是個老兵了,但去一趟江城也很不容易。我給你們說過,我們訓練時,一穿上迷彩服,軍銜都統統卸掉了,也就是說,不管你是新兵、老兵,還是軍官,在訓練場上你就是一名特戰隊員。所以,我能出去的機會也不見得會比那些新兵們多。我和莫小洛很少見面,有時兩三個月才能見一次面。但我們已經很滿足了。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

    冬天快來的時候,我們潘連捅出來了一件大事:他把我們大隊宣傳股長打了!我不想在這裡說他的名字了,他姓周,我們就叫他周股長吧。

    我早就聽說了,潘連很不喜歡這個周股長。當周股長還是周幹事時,他負責大隊的新聞報道,我見過他很多次,他經常脖子上掛著一個照相機,跑到訓練場上對著我們照個不停。他長得有點胖,臉龐很大,有幾分官相。在我們特種大隊裡,大部分人都偏瘦,像這樣的體型很難找到。我一直都覺得他為人還是不錯的,總是笑瞇瞇的,有點像書上畫的彌勒佛。我們在訓練間隙休息時,經常找幾個戰友擠在一起,擺出各種很牛的造型,讓他給我們照幾張照片。他一般都會答應的,並且還會給我們沖洗出來,我們給他錢他也不要。但潘連就是看不慣他,一見到他,就陰沉著臉,有時還會撇撇嘴,咕噥一句:「什麼玩意,不就是耍筆桿子的嘛。」

    我那時其實對潘連是有意見的,認為潘連這是看不起文化人的表現。怎麼說呢,我們這支軍隊在歷史上也走過不少彎路,在紅軍時期,覺得知識分子是小資產階級分子,容易動搖,殺過不少人。張國燾是個大知識分子,但他殺的知識分子最多,最後連看到戴眼鏡、口袋裡別個鋼筆的都殺。我曾看過一位革命前輩的回憶文章,他說,那時都不敢說自己識字了。一個部隊都是或多或少地帶著過去的影子,我不能說是百分之百,至少在有些部隊裡,軍事幹部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看不起政工幹部的,覺得他們就會耍耍筆桿子,玩玩嘴皮子,中看不中用。這些年部隊招了不少地方大學生,有些人就受不了這個,沒干多久就要鬧著轉業。所以,潘連這樣說周幹事時,我覺得潘連這樣很不好,我甚至做好了連隊再召開民主生活會時,給潘連提提意見的準備。

    我這時和班長陳衛星混得很熟了,幾乎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了。有次我給他說了我的這個想法。陳衛星搖了搖頭:「你不瞭解情況,不要瞎說。潘連不像你說的那樣看不起政工幹部,他和咱們指導員不是配合得挺好的嗎?他和周幹事就是尿不到一壺,你提也沒用。」

    我感到很奇怪:「他們兩個有什麼事?」

    陳衛星說:「你別打聽了,潘連就是看不慣他,你敢在他面前提他,潘連就會跟你急。」

    我鍥而不捨地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剛開始還不想說,說這就像在背後講人家壞話一樣,不是君子所為。我再三要求,搞得他不勝其煩,只得很詳細地給我說了潘連和周幹事的那檔鳥事。

    事情是這樣的:潘連還是副連長時,參加全軍特種兵比武,綜合成績第一。這是很不簡單的,參加比武的都是全軍特種兵精英,第一名那是什麼概念?那是可以到國際上參加「愛爾納·突擊」偵察兵競賽的,事實上潘連還真參加過。

    我在這裡說一下這個競賽吧。這個競賽是從1992年開始的,由愛沙尼亞軍方主辦的,邀請各國特種部隊參加,地點是在作戰環境最惡劣的原始森林中,以高難度、大強度、遠距離、多課題和驚險慘烈超乎想像、真槍真彈酷似實戰而聞名世界。一個小國家弄的國際偵察兵競賽能夠讓美國這樣大牌國家的特種兵都參加,那的確不是吹牛的。想想我們這些年搞的那些什麼上海國際電影節、長春國際電影節你就知道了,你在那裡瞎搞,沒人會在乎你的。他們可是在真搞,聽說參賽隊員還要立下生死狀的。在2005年的愛爾納競賽中,中國特種兵以3:0的成績戰勝了美國「海豹」突擊隊。「海豹」突擊隊那可是美國特種兵的標桿部隊啊。中國特種兵就是這麼牛。

    潘連參加的是哪一年的競賽我就不講了,我講了你一查就知道我們是哪支特種部隊了,弄不好我就是洩密了,這種事咱絕對不幹,但可以告訴你的是,潘連他們去的那次也絕對讓中國特種兵揚眉吐氣。

    潘連回來後就立了一個一等功,年底被評為了優秀黨員,本來還準備提前晉職,大隊讓周幹事來給潘連寫個人物通訊,在軍區報紙上宣傳一下。周幹事奉命來採訪潘連,潘連開始還不感興趣,說:「我沒什麼事,就是天天帶著戰士們一起訓練,有什麼可寫的呢。」周幹事軟磨硬泡,說是組織交待的任務,這不僅僅是寫你一個人的問題,而是通過宣揚你這個典型,促進整個大隊,甚至整個集團軍的軍事訓練再上一個台階。潘連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再說,這還是組織上交待下來的任務,潘連不敢馬虎了,就專門抽出半天時間,還把文書叫來,說是自己有記不清的地方,讓文書補充。他主要談了訓練上的事情,但周幹事覺得不過癮,一再讓他談談家庭。潘連說:「我家裡沒什麼事啊,父親早在我上中學時就去世了,母親在農村老家,我兄弟們多,都是他們在照顧。她生活得好好的,我每月都要給她寄回去兩百塊錢,吃穿不愁,在我們村裡的老太太中,她算是最有錢的了。怎麼,這個也要寫?」

    周幹事忙說:「不寫不寫,那你愛人呢,她是不是下崗職工?」

    潘連笑了笑:「算是下崗農民吧,她本來就是農村的,現在在外面開了一個小店,買了一台機器,專門給人家加工毛衣,一個月賺個三四百元錢,關鍵是有個事情幹干,不然她閒得心慌。」

    周幹事又問:「他們支持你工作嗎?」

    潘連不假思索地說:「支持支持,我是個軍官了,在我們老家,那是一個很光榮的事情。我媽還到處給人講,讓人家眼紅得不行。我媽就讓我在部隊好好幹。我愛人也不錯,我們從來不吵架的。」

    再採訪下去就沒什麼可說的。潘連心想,既然說是要促進軍事訓練,那就應該多講軍事訓練方面的事情,但這個周幹事總是扯些雞毛蒜皮的事,這讓潘連有點不高興,但他也沒往心裡去,以為周幹事是在和他拉家常。誰知那篇人物通訊一出來,潘連就傻眼了。那天文書還沒到連隊,就舉著報紙像舉著一個炸藥包衝了過來,嘴裡還喊著:「連長連長,你上報紙了!」

    潘連很高興,拿過來一看,上面還有他的照片,篇幅挺長,有千把字了,潘連更高興了,還笑著罵了一句:「這個****的周幹事,還真有兩把刷子!」但潘連看著看著臉色就變了,那篇報道幾乎沒提他講的那些軍事訓練方面的事情,就是開頭提了一句,說他在全軍特種兵比武中獲得了較好的名次,曾經參加過「愛爾納·突擊」國際偵察兵競賽,立過一等功云云,下面就寫他以連為家,一心撲在工作中,母親在年初得了癌症,要動手術,但為了連隊的訓練,潘連只是給家裡打了次電話,沒有回去。他又讓潘連的父親多活了十來年,說他是去年得病去世的,那時部隊正好要參加一場重大軍事演習,潘連給自己的哥哥打電話說,忠孝不能兩全,我不能回去了,替我給父親多磕幾個頭吧,然後把眼淚一抹就上演習場去了。還講了潘連的愛人是個下崗職工,家裡非常困難,就靠給人家洗衣服賺些錢養家餬口,住的房子在下雨天就要漏雨,一直想讓潘連修一修,但潘連「為大家,捨小家」,沒時間修理。整篇報道寫得繪聲繪色,讓人一看,覺得潘連這家人的命運真是太苦了,簡直是沒法活了,潘連的奉獻精神太感人了。

    潘連的臉立馬紅了,他看了看周圍的兄弟,這份軍區報紙是要訂到班的,大家堆在一起搶著看,都覺得這是好事,自己的連長上了報紙,光榮啊。弟兄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有幾個老兵甚至還過來叫著讓潘連請客。潘連突然吼了一聲:「請個鳥,都給我扔了!」

    潘連說完,拿著報紙,氣沖沖地跑到了宣傳股,把那份報紙扔在了周幹事的臉上:「你他媽的寫的是什麼玩意?你給我說說,你哪句話是真的?」

    宣傳股的人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潘連,周幹事臉也紅了,他拿起那份報紙,喃喃地說:「新聞嘛,哪能百分之百地都按實際來寫,不都得拔高一點嘛。」

    潘連指著他的鼻子,氣得手都發抖了:「我不需要你拔高!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是我給你講的呢,我這不成了說假話的嗎?我還怎麼帶我們連的兵?我他媽的被你寫成什麼人了?連我爹死了我都不回去,我難道就是那麼狗屁不通的沒一點人情味的人嗎?」

    周幹事還不服氣,說:「你自己不講誰知道有沒有這事?這些事不是會襯托得你的精神境界更高嘛!」

    這句話把潘連惹火了,潘連上去推了他一下:「你他媽的還有理了!報紙就是被你們這些鳥人弄得都沒人看了!」

    周幹事也很生氣了:「你什麼意思?我替你宣傳,你不感謝我就算了,你反而倒打一耙……」

    潘連冷笑了一下:「你宣傳我?你他媽的讓我丟人現眼了!」

    周幹事擺了一下手,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不和你說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他說完這句話,潘連的拳頭就過去了:「你還嘴硬!」宣傳股的人趕緊過來拉住了潘連,潘連還在那裡掙扎著要去揍周幹事,最後連政治處主任都驚動了,那時政治處主任就是我們現在的政委,他就是從那時開始不喜歡我們潘連了。他過來黑著臉熊我們潘連:「潘鐵軍,你在這裡鬧什麼?你還像不像一個副連長了?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了?」

    領導都被驚動了,潘連不好意思再鬧了,但他走時還當著主任的面給周幹事撂下了一句狠話:「小子,你給我走著瞧,你敢再到我們連隊,我見一次收拾你一次!」潘連喜歡用收拾這個詞,這個詞讓主任很惱火,本來要嚴肅處理潘連,但李大隊長不同意,最後只好暫時不考慮提升連長的事了。潘連倒沒什麼,他說不提就不提吧,只要每個月給我發工資就行了。

    潘連後來真成了連長,周幹事也當了股長,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們兩個人關係好了一點,見面了,人家是機關的,潘連也會給他敬禮,有時為了工作需要,周股長到了特戰一連,潘連當然也不會真的去收拾人家。但兩人不可能有什麼深交了。

    但這次周股長還真是把潘連惹火了。

    事情還和上次去友鄰那個炮兵團參觀後勤生產的事有關。這事都快過去一年了,集團軍後勤生產工作組也沒來過,好像已經忘了這事。有次我們連指導員到周股長那裡玩,兩個人是老鄉,說話就很隨便,聊著聊著不知怎麼扯到了潘連身上,指導員就把這件事當做笑話給周股長說了。誰知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周股長手又癢了,連夜寫了一個通訊報道,開始就講,集團軍後勤工作組到了特種大隊,看到一塊菜地如何如何好,到了養豬場,看到一個連隊養的豬如何如何好,最後一問,才知道是特戰一連的。這次工作組下來本來就是專門檢查特種大隊後勤生產的,非常滿意。然後就是倒敘,說潘連在那次參觀時,受到了工作組的批評,當場立下軍令狀,讓工作組兩個月後再到我們連隊看看。回到連隊後,潘連痛定思痛,主動向兄弟部隊學習,買來種菜養豬的書刻苦鑽研,終於打了一個漂亮的後勤生產「翻身仗」。周股長不虧是當過新聞幹事,那篇報道寫得活靈活現,就像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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