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頭 第51章 第三十二條軍規
    愛上你

    我們還是天天訓練,每天早上起來就是體能訓練,然後上下午都是專業訓練,晚上折騰到十點左右睡覺。一躺到床上,很快就呼呼睡著了,累得都沒精力胡思亂想了。我如果只寫這些,那就不像個小說了。我說點其它的事吧。

    我和老李幹了一件大事,一件轟動了集團軍,甚至整個軍區的大事。我後來聽說被軍區通報批評了,我沒看到那個通報,但我想那是有可能的。現在到處都在講「雙擁」、「和諧」,我們把地方上的一個老太太弄骨折了,這是件很惡劣的事情,軍區要是通報批評,那也是很正常的。

    我一直都很後悔。有很多次,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回憶那天晚上的每個細節,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時間彷彿靜止了,我把它們放大,細細地審視。每一次回憶都帶來了無窮的懊惱,假設我們當時的態度能好一點,假設我們不站在那裡大呼小叫地吆喝,也許就不會捅出那麼大的漏子了。可惜這都是假設。

    那天晚上是我和老李在特種大隊門口站崗。我一直都很喜歡站崗,我覺得這是和平時期最能體現軍人價值的地方,你挺直脊背站在那裡,軍裝筆挺,目視前方,一臉剛毅,哪怕陽光刺眼,曬得你的頭皮冒汗,或者寒風挾著雪花抽打著你的臉龐,你都一動不動。在大門口站崗和在部隊裡面站崗的感覺絕對不一樣,老百姓要在你面前來來往往,你的形象代表著整個軍隊,他們看你的目光裡有審視,還有的是羨慕,甚至是敬畏,會讓你不由自主地把胸脯抬得更高。我一當兵就喜歡在部隊大門口站崗,你也可以說這是一種虛榮心,但它的確給我帶來極大的滿足。白天要訓練,不可能就讓你一個人站下去,我就在晚上時主動讓那些排在我後面的人不要起來接哨了,我願意繼續站下去。漆黑的夜晚,外面的大路上空無一人,但我會想像那裡仍舊人來人往地看著我。他們都喜歡把哨排在我後面。我後來成了老兵,還當了班長,我變了許多,但喜歡站崗這一點一直都沒變。我和老李站崗都站得很正規,我們從來不會東張西望,或者偷偷地吹牛,我們都很喜歡這種是名真正軍人的感覺。

    那天晚上我們從九點站到了十點半,陳衛星和周志軍接哨來了。我和老李從哨位上下來,一邊漫無邊際地吹著牛,一連往連隊走。那本來是個很好的夜晚,月亮很圓,不時地鑽進雲彩,然後又鑽了出來,就像和我們捉迷藏一樣。星星不多,但個個都很亮,我甚至都有了弄包花生米,買上幾瓶啤酒,和老李偷偷地跑到營區後面的山頂上賞月的念頭了。我看了看老李,剛想徵求一下他的意見,他突然捂著肚子叫了起來:「日他娘,尿憋得很,我得解決一下。」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尿急,我倆就提著褲子往路邊跑。剛下了營區的馬路,看到垃圾站旁邊影影綽綽地有個人,在彎著腰拔拉著那些垃圾。我本來不想管這事,撒完尿就要走了,老李卻拉住了我:「咱們去把他攆走了。」

    我們都知道那個人是外面村莊的,他是在部隊裡撿垃圾。我們駐地周圍的村莊還是很窮的,老百姓經常到我們部隊來撿垃圾。聽說前些年部隊一般是不管的,他們到營區裡就像到了自己家裡一樣,到處逛。還有一些人不自覺,拿個蛇皮袋,看著像撿垃圾的,實際上趁人不備就把戰士們晾在外面的衣服塞進蛇皮袋裡拿走了,還有一些人會順手牽羊地偷部隊晾在外面的白菜什麼的。這樣的事情多了,部隊就煩他們了,再加上正在搞正規化建設,經常有些老頭老太太背著髒兮兮的蛇皮袋在營區裡亂轉,看著也不雅觀,部隊就不讓那些老百姓隨隨便便進來了。

    還有一個原因也很重要,我們這個部隊是陸軍中的王牌部隊,你也可以說它是「秘密武器」,因此一直是敵特的重要目標,千方百計要刺探我們的情報。部隊剛組建那陣子,就抓住過特務。從這一點來說,你也不得不防範著那些老百姓,特務額頭上又沒刺字,他們要是混進來了怎麼辦?

    剛開始還不管用,你不讓他們進來了,他們說好好好,我不進去了,然後一轉身就從圍牆上翻進來了。後來只好動用了糾察,讓糾察在營區裡巡邏,看到有老百姓就把他請出去。糾察班的士兵們趕了幾次,還是沒用,挨了大隊領導的批評,火氣就上來了。他們有天看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她經常來撿垃圾,把她趕出去好多次了,她還是要來,糾察班這次就把她關到了禁閉室。禁閉室是用來關那些違反紀律的士兵的,沒有窗戶,是個黑屋子,裡面只有一個鐵盆,吃喝拉撒都在裡面,氣味很不好聞。禁閉室已經很長時間都沒用過了,這下用上派場了。那個老太太就在禁閉室找了塊石頭,敲著那個鐵盆,在裡面喊:「不好了,救命啊,解放軍打人啦!」聲音一直傳到了司令部,李大隊長聽到後,把警衛連的連長叫來一問,差點給他兩腳:「你怎麼不長長腦子?人家那麼大歲數了,兒子都比你大了,你把人家關在裡面幹什麼?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到時你哭都來不及!」把警衛連長嚇得臉都白了,乖乖地跑去把老太太放了。

    這樣一來,人家膽子更大了,還是經常偷偷地跑到營區裡來。李大隊長沒辦法了,只好找了他們村支書,讓村裡管管。村支書態度蠻好的,滿口答應了。李大隊長剛回來,村裡的廣播也響了:「各家各戶注意了,管好自己家的老頭老太太,不要讓他們再到部隊撿垃圾了,這個部隊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部隊了,他們會打人的,是真打,打死了可別怪村裡沒給你們講!」

    李大隊長鼻子都要氣歪了,他跑到村支書那裡,很生氣地問他:「你這人是怎麼回事?我們部隊什麼時間打過人家?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那個村支書嘿嘿地笑了,說:「大隊長你不要生氣,我這只是嚇唬嚇唬他們,老百姓沒辦法講道理,你一嚇他們,他們就聽話了。」

    李大隊長哭笑不得,以後再也不找村裡了,只是交待哨兵一定要看好大門,糾察班不定時地在圍牆四周巡邏。我其實對那些老百姓也沒多少看法,他們不就是來撿撿垃圾嘛。我就曾經看到過,我們有天中午剛吃過飯,有個老太太拎著一個蛇皮袋到了我們連隊食堂後面,在我們吃掉下來的剩菜剩飯裡扒拉了半天,找出了一塊肉,在自來水下面沖了沖,然後就放到嘴裡了。那一次看得我差點流淚,我老家的父老鄉親就是這樣,除了逢年過節,他們很少吃肉。我在小時候就曾經在城裡運來的垃圾堆裡撿吃過長了綠毛的牛肉乾,害得我拉了好幾天肚子。

    我對老李說:「算了吧,這事歸糾察班管,和咱們沒關係,快點回連去吧,早點睡覺,說不定半夜裡還要搞武裝奔襲呢。」

    老李不答應了,他很認真地看著我,嚴肅地說:「你這就不對了,部隊就是咱的家,家裡闖進來一個外人,你怎麼能不管呢?」

    我一時也沒話說了,老李就是這樣,特別愛較真。他見我不吭聲,勁頭來了,又數落我說:「你都當這麼多年兵了,還是一點警惕性都沒有。咱們這是什麼部隊?咱們是特種兵啊,是秘密武器,他萬一是個特務怎麼辦?」

    老李這麼一說,我也有精神了:「對對,冷戰時期有個美國間諜,他每天都專門收集蘇聯駐美國大使館的垃圾,從裡面弄出了許多有價值的情報。」

    我知道我們特種大隊的每個紙片都進了碎紙機,不會有什麼情報混到垃圾裡,我這樣說,只是過過嘴癮,誰知老李卻當真了,他瞪大了眼睛看我:「真有這事?」

    我忙說有這事。

    老李著急地說:「那咱們快去看看吧。」

    我們還沒到那個人影跟前,老李就大聲地吆喝起來:「哪裡來的特務?你給我站住!」

    那個人影站了起來,衝著我們說:「你們兩個在這裡窮咋唬什麼?我怎麼是特務了?」

    那是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我有點猶豫,不想去管了,老李卻惱火了:「你跑到我們部隊來了,你還有理?你有本事你別走,我把你送到糾察班去,關你兩天,看你還有沒有理!」

    那個老太太有點慌張,跌跌撞撞地跑了起來。我有點擔心,剛想讓她注意點,老李卻叫了起來:「你還跑,我看你還能跑到哪裡去!」邊說著邊使勁地跺著腳,就好像他真的在追人家。

    那個老太太跑得更快了,她跑到圍牆邊,爬了上去。我對老李說:「別鬧了,咱們也回去吧。」

    我話音剛落,那個老太太驚叫了一聲,從圍牆上重重地摔了下來,躺在地上大聲地呻吟起來。我和老李都有點慌了,趕忙站住,老李很害怕地看著我,著急地說:「怎麼辦,怎麼辦?」

    我心裡也像揣了一隻兔子七上八下的,但我們肯定不能扭頭就跑,那不是男人幹的事情,我朝他吼了起來:「怎麼辦?咱們趕緊過去看看吧!」

    我們忙跑了過去,那個老太太躺在地上,她一頭白髮,身子很瘦,使勁地掙扎著想坐起來,但試了幾次,還是沒能坐起來。我的腦袋嗡地響了一下,在心裡一個勁地祈禱,千萬不能出事啊,千萬不能出事啊。我忙蹲下來問她:「老太太,你摔到哪裡了?」

    老太太使勁地叫著,一會兒說腰,一會兒說胯骨,我想把她扶起來,她腰剛一動,又疼得哎喲喲地大叫起來。她這不像裝的,臉色灰白,還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看來摔得還真不輕。我嚇得要死,老人的骨頭都很脆,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說不定還得坐牢去了。我忙抬起頭,帶著哭腔喊老李:「你快去給連長報告一下!」

    老李像個新兵一樣乖乖地「哦」了一聲,慌慌地跑走了。我抓住老太太乾枯的手,安慰她說:「別急別急,我們領導一會兒就來,看看怎麼樣,該上醫院我們就立即送你到醫院,你別急。」

    老太太看著我,很生氣地大聲地叫道:「我都是快七十歲的人了,進來撿些垃圾,你們就像追特務一樣地追我……」話沒說完,又唉喲喲地叫了起來。我忐忑不安地看著她,她滿臉溝溝壑壑的皺紋,有些頭髮被汗水浸濕了,貼在臉上,她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著。我忽然覺得有點面熟,再仔細看看,這才看出她就是在我們連隊食堂的剩飯裡撿肉吃的那個老太太。我痛苦地蹲在她面前,心裡很內疚,也很後悔,這都怪老李,本來根本就沒我們的事。可話又說回來了,部隊有規定,我們看到了,要是還不管,這似乎也說不過去。老李要是不嚇唬她就好了。

    我默默地看著那個老太太,她在那裡一邊喊叫著,一邊罵著我和老李,我閉著眼睛,讓她罵,如果她罵罵我們會減輕她的痛苦,我寧願她一直罵下去。我心裡很亂,想了很多,但有一點我很肯定,事情已經出來了,如果要我們承擔責任的話,賬就記在我和老李頭上,我決不會把責任都推到他一個人身上的,我們都是兄弟,不能落井下石,再說,我的確也有責任,老李在那裡跺腳時,我當時還覺得有點好玩。

    潘連來了,他在黑暗中看了我一下,我沒有看清他瞪了我沒有,但他沒有吭聲,拿著手電筒照了照老太太。我這才看清,老太太的褲子上有一片血跡。潘連蹲下身看了看老太太的腿,溫和地說:「老太太,沒事的,我們先把你送到衛生隊看看。」

    老太太抬起頭吃力地看了看他,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麼,但疼痛使她又抱著腿叫了起來。

    潘連立馬站起來朝我努了努嘴:「小子,這是你幹的好事,你把她背到衛生隊去!」

    我忙彎下腰,老李和文書趙志剛在後面托著把她架到我背上,她很瘦,身子很輕,我有點心酸,我奶奶如果還活著,也應該是這個年紀了。我背起她,忙慌慌張張地往衛生隊跑。

    衛生隊長也被驚動了,他過來看了看,問了問她哪裡疼。她咬著牙,疼得小聲呻吟著,說是胯骨疼。衛生隊長摸了摸她的胯骨,然後皺著眉頭,衝著我們搖了搖頭:「可能是骨折了,得趕快送到大一點的醫院去。」

    潘連俯下身來,問她:「老太太,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我們去通知一下。」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著她,突然用力地拍著床叫了起來:「通知我家人幹什麼?你們把我追得從牆上摔下來了,你們就得負責!」

    我眼前一黑,這下完了,她要是纏著部隊,部隊就麻煩了。

    潘連的眉頭痛苦地皺著,但他沒有生氣,依舊很溫和地說:「老太太,你放心,我們部隊一定會負責治好你的。可你總得先給家裡人說一下吧,不然他們不知道你到哪裡了,他們放心嗎?」

    老太太抬起頭,疑惑地瞪著眼睛看著潘連,潘連知道她這是不相信自己,他直起了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好了,解放軍說話算話!」

    老太太這才說:「那你們到門口的小店給莫小洛說一下吧,就說她奶奶被人家追得從牆上摔下來,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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