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頭 第24章 步兵戰
」我有點不高興地說:「張班長,我讓你給班長解釋一下,這又不是多麼難的事,我是新兵,沒法子把話說得那麼透,你幫我一下,這有什麼為難的?」他皺著眉頭看了看我,又向連隊那邊看了看,好像下了很大決心,這才低低地說:「我給你說了,你千萬不要給別人講。有一次班長和我們幾個老兵喝酒,班長說起你了,他挺生氣的,說你是高中生,軍事素質也不錯,人也聰明,但就有一點,做事有點陰,他說的是那次跑五公里越野的事。他一個七八年的老兵就被你一個新兵弄個圈套鑽進去了,他對你的看法很大。」我有點急了:「張班長,事情是這個事情,但我絕對沒有陰他的想法……」我說到這裡,沒辦法再說下去了,因為主觀上我並不是想陰他,可實際上我就是在做了一個圈套讓他跳進來了。我抱著頭蹲在地上,眼淚幾乎要出來了,事情怎麼會這樣啊。    我徹底地死了和班長老李和解的心了。老李這次是徹底地把我也搞毛了。我甚至有點恨他了,你愛咋整就咋整,反正我已經知道錯了,是你拒人於千里之外,你不原諒我也沒什麼,只要我幹好我自己應當幹好的事情,不出差錯,你能咋著我?我覺得老李的舉動很可笑,他是搞不過我的,知識就是力量,我是個高中生士兵,只要我的軍事素質趕上來了,立馬就會超出他們老兵一大截子。我們共同科目訓練結束以後,連隊開始訓練班進攻、排進攻、連進攻,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對敵地堡的打法等等,這東西主要是靠自己的理解、消化了,我當然理解得很快。我能感覺到,連長對我印象就挺好,有時我甚至還能幫他搞連隊的訓練計劃或者起草講話稿子了。他從來就沒有大聲訓斥過我,相反,他熊那些老兵們就像熊孫子一樣,再難聽的話他都能罵出來。部隊就是這樣。但你也不能說這就不對,部隊有自己的個性,百十個血氣方剛狼一樣嗷嗷叫著長身體的小伙子堆在一起,你沒點狠勁還真收拾不住。這裡又不是大學課堂,用不著那麼斯文,所以說部隊是個「大學校」,但同時也是一座「大熔爐」。「熔爐」是幹什麼的?不就是把這幫兒狼們當鐵來煉嗎?

    那段時間裡,連隊雖然沒有明確宣佈,但事實上我已經是連隊裡的訓練標兵了。有一天中午,我正坐在凳子上看一本步兵訓練教材,連長在門口探著頭叫我:「胡建軍,你來一下。」我忙跑到他跟前,立正站好。連長說:「二班長感冒了,下午你帶二班訓練。」我愣了一下,喃喃地說:「二班副班長還在啊。」連長把臉繃了起來:「你囉嗦什麼?我讓你去帶著他們訓練你就去,管那麼多幹什麼?」我忙說了聲是。我很感動,連長放著那些老兵不用,卻讓我帶著他們訓練,這是把我當成骨幹用了。老李坐在一邊,一直看著我們,臉上有些不大高興。連長走了以後,我看了看他,想去跟他說一下,他卻把臉扭向了一邊。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到了他跟前,說連長讓我下午帶二班訓練,他連頭都沒抬,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連隊幹部對我越好,老李的臉色就越難看。我能看出來,他這是怕我把他壓下去,影響了他轉第三期士官。其實,這算哪門子事啊,我一個新兵蛋子,根本就沒法影響他的。但他就是喜歡鑽牛角尖。老李是有點小家子氣。如果說,我從前是無條件地尊重他是個老兵的話,現在這尊重裡面就不是那麼純粹了,我很清楚,我有點不大喜歡他了,他一開始就把我看成了一個鳥兵,自己鑽進了牛角尖裡了,還死倔死倔的。

    連裡其他老兵和班長已經不拿我當新兵看了,他們對我客氣多了。部隊就是這樣,你軍事素質一上來,他們都會高看你的。但老李不服氣,他還想整我。

    星期天中午,我到訓練場上玩了一會兒單雙槓,這已經養成習慣了,不去摸摸,手就發癢,攥起拳頭就想往牆上砸。回來沖了個涼水澡後,我就坐在床邊抱著《三國演義》看諸葛孔明在我們家鄉南陽火燒博望屯,正看得很投入時,老李理直氣壯地扔過來一堆衣服。我抬頭看了看他,他抱著膀子,冷冷地看著我:「你反正閒著沒事,去給我洗洗。」我有點發愣,我知道他並不在乎誰給他洗衣服,他這是故意搞我,可能還想借此提醒我一下,連隊雖然把你當骨幹用了,但我還是你班長,你不要把尾巴翹得那麼高。實際上老李想複雜了,我不會翹尾巴的。但我內心裡也不願意給他洗衣服。我知道有些新兵們想討班長喜歡,很願意幹這種事,但我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尊干愛兵」也不是這麼回事,我是一個軍人,不是一個丫環。

    老李見我沒動,眼睛瞇了起來:「你聽到沒有?」我忙抱著衣服站了起來:「是,班長!」還別說,這還真能磨練我,你越整我,我越要表現得像個男人一樣。但我還是趁他轉身時,在他脖子後面做了個掐死他的動作。和我一起扛著列兵軍銜的新兵們看著我,都沒敢吱聲,這裡除了張富貴,沒有其他老兵。張富貴也善意地憨憨地笑笑。老李可能聽到了動靜,很警覺地扭過頭看我,我立刻笑容滿面討好地說:「班長,我沒有洗衣粉了。」他瞪我一眼,很不高興地說:「你不會去買?」我忙說:「我會我會。」那天揉搓著班長老李那堆臭烘烘的衣服,一種自尊被撕碎的感覺瀰漫全身。

    這真夠窩囊的,還不如戰爭年代裡冒著子彈吶喊衝鋒過癮,死了也要往前倒,這才像個軍人。人家董存瑞手托炸藥包,喊著:「為了新中國,前進!」那才叫當兵!這事要是讓我們高中那一幫同學知道了,不把我笑話死才怪。真正的軍人是馳騁沙場殺敵報國,不是幹這樣婆婆媽媽的事。我就是在那時真正地把老李恨上了,時間都這麼長了,他還是把我當作一個刺頭兵。我越想越傷心,把他那臭烘烘的衣服摔在地上,恨恨地踩了兩腳。過了一會兒,還是乖乖地把它撿起來,洗得更加賣力。兩行淚水掉下來,砸在手背上,感到一陣疼痛,忙用袖子擦擦,告訴自己是名軍人,軍人都是好男兒有淚不輕彈。

    我突然覺得老李有點厚顏無恥了。他居然為這事專門把我們在晚上集合起來開了個短會。我剛開始還不知道是為這事開會,老老實實地把手放在膝蓋上,身子挺得直直的,繃著臉面無表情。唱完了《我是一個兵》,老李清了清嗓子講了互相幫助共同成長的重要性,最後話鋒一轉很認真地說:「你們今年這批兵素質太差了,幹工作要積極主動。對老同志要尊敬一些,要有眼色,我們當新兵時也就是這樣過來的。今天中午我讓一個同志幫我洗點衣服,他還跟我要洗衣粉,這算什麼積極主動?是不是覺得委屈了?覺得委屈就不要來當兵!」我當時還沉浸在董存瑞進攻隆化城的戰火硝煙中,沒能反應過來,看著老李直直地看著我,我愣了愣,我給他洗了衣服,他粗心得連聲謝謝都沒有說,現在還這樣不點名地熊我,還說得理直氣壯的,我很不服氣。但我還是把頭低下來,做出羞愧的樣子。我懶得和他理論。人的想法一變,從前的許多看法就跟著變了。從前我一直覺得老李是個老兵,素質很高,現在我突然覺得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蠻不講理的。老李終於讓我看到了他很不可愛的一面,張富貴他們說的不錯,他是有點小雞肚腸了。都這麼長時間了,他還是不肯原諒我。我做了那麼多,他難道還沒看出來,我真的不是個鳥兵啊。

    我想告他。連長、指導員多次講過,嚴禁老兵讓新兵乾洗衣服、打飯刷碗之類的活,這在部隊是不允許的。實際上我知道,這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我曾經在網上看過一段老兵虐待新兵的視頻,是英軍或者美軍,他們把新兵當作沙包練拳擊。前不久《參考消息》還報道,俄羅斯爆出虐待新兵醜聞,一個新兵被老兵打成了植物人。和他們相比,我們這些新兵夠幸福了,簡直是生活在天堂中。但我們軍隊的性質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應該做得更好。我決定給指導員寫封匿名信,說老李就常讓新兵刷碗,我不說洗衣服,不然老李會猜到是我寫的,他要是知道了,誰能肯定這個大老粗會不會再幹出其它傻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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