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鎮長 第71章
    花二那天去見花春桃自覺沒碰上熟人,花春桃死後,他只顧慮到門衛是否看見,殊不知有人在背後觀望許久,正應了那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話。他背後不遠的地方站著全鎮出名的快嘴,快嘴和金福同姓,因打小愛討瞎話,家人給他取名為金快嘴。金快嘴和金福家只隔一條街,夏天敞門敞窗時相互都能看見對方坐在院子裡光膀子吃飯。金快嘴是個裁縫,人倒不壞,就是嘴愛瞎咧咧,見了誰都得咧咧些眼見耳聞。那天他去鎮子裡的商店看布料,回來的路上恰好經過鎮委會,花二擁吻花春桃一幕正好被他撞見,他當時眼珠子瞪得溜圓,口水流到嘴角邊。看到花二的手摸向花春桃的屁股,他忍不住來了尿急,鎮子裡旮旯胡同多得是,他瞅準一個能看見鎮委會門口的牆旮旯,朝牆拽出鳥東西,脖子卻扭向一旁。

    金快嘴四十好幾的人因著那張破嘴至今沒娶上老婆,鎮子裡的好姑娘對他嗤之以鼻,歪瓜劣棗姑娘他又看不上,心裡急成一盆火,平常給女人裁衣服,哪怕是幾十歲老太婆,他都要借量身材佔些手指便宜,如今看到這種刺激場面,他怎能輕易放過?他繫好褲子,沒耽擱半分半秒時間,一溜煙向住處跑去,打算向街坊鄰居述說此事。要到家的時候,他碰上金福蔫了吧唧地出來散步,主動找話迎上去。他說大事不好了,我們花妖鎮出花邊新聞了……金福沒答理他,以為他又在無中生有製造假新聞,就回了句「你那張破嘴到死才能閉上啊」?金快嘴神秘地回敬說這回可是真人真事,鎮長在大街上親花姑娘那真叫刺激,信不信由你。金福一聽馬上來了勁頭和精神,你說花二那小子在大街上親花春桃?那當然,跟電影裡一樣,可惜時間太短,花鎮長就和花姑娘進了鎮委會。

    金福本打算從金快嘴那裡聽點有關花二的要害新聞,沒料到故事幹乾巴巴結束,一點能見縫插針的東西都沒有,人家談戀愛兩個人親個嘴算個毬事?儘管在大街上有些不雅觀,可那也不是什麼罪過,改革開放以來,那電視裡、那花妖鎮街頭男女搭肩勾背走路的還少嗎,這個金快嘴簡直他媽想媳婦想瘋了。說這話的下午,金福又聽金快嘴在街上嚷嚷說出人命了。睡午覺的金福被驚醒,煩惱得不行,讓老婆出去制止金快嘴的喊叫,老婆一出去,金快嘴好似沙漠裡見了綠洲般興奮,他拽住金福老婆的衣袖神秘地說,不好了,那個花姑娘死在鎮醫院,聽說是服毒自殺的。金福老婆聽了這事,禁不住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一瞬間她忘記出來是為制止金快嘴大吵大嚷,馬上抻頭問好好的人為啥服毒啊?金快嘴顯得很神秘,說上午還和鎮長親熱得跟母馬見了公騾子,這咋說沒就沒了呢?

    金快嘴越說越激動,聲音比先前還抬高幾分貝,躺在炕上的金福發了怒,他穿了衣服,一下子躥到地上,又從家門躥出來,指著老婆的後背罵道,你他媽還能幹啥?要你出來是嘮家常的嗎?沒等金福老婆回過神,金快嘴馬上黃蜂般盯了上去,把剛才跟金福老婆說的話重叨扯一遍。金福這下亢奮了,滿身困意全部消退。那天他本打算給花東興打個電話,為穩妥起見,他想瞭解下事實真相。到花春桃落葬那天,他一共問了十來個人,其中有鎮醫院的醫護,最後他冒充家屬親自驗了花春桃屍體,這才確信金快嘴的話。於是他準備先去鎮委會和余水龍商議下再作打算,他總不能越級做事,總不能明目張膽跑到余水龍前面,得罪了余水龍,他同樣沒法在鎮委會混飯吃。正向鎮委會走著,和花東興不期而遇,金福屁顛著迎過去,他本想一臉金光燦爛面對花東興,看到花東興一臉嚴肅,他沒敢造次。花東興的狡猾一面他非常清楚,他一向不給人摸透機會,事情牽扯到花二,按理說他得表露心跡,可他沒露聲色,伸開平靜的網,等待他金福自投羅網。金福分析得沒錯,從余水龍那出來,花東興是想主動去找金福探個虛實究竟,可他沒用勞步見到金福,又觀到金福滿面春風,猜到金福肯定拿捏到花二確切把柄,他何不坐收漁利?

    有了這層猜測,花東興立即冷了臉。這冷臉目的在於讓金福摸不透心計,政客該有狡兔三窟本領,該是個好獵手,該把自身隱藏到礁縫岩石旁等獵物現身。金福這個獵物一現身,他這個獵手即刻變換槍法。他想一槍倆眼、一箭雙鵰,既探聽到虛實,又讓金福摸不著邊際。

    「老金,幹嗎這麼神采飛揚的?」

    金福打心眼看不慣花東興的虛偽,本打算改變策略調調花東興胃口賣下關子,可人家是頂頭上司,想怎麼著都成,自家一個花妖鎮小人物跟人家較哪門子真?你是小撥浪鼓,你就是人家手裡的玩物,就得任人搖晃。金福一轉腦筋,笑面孔瞬間成了形。

    「咳,要不說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命算,花二這小子命中犯劫,這回他不栽到陰坑才怪哩。」

    「你說明白點,到底咋回事?」花東興這句問話倒是發自肺腑。

    金福便把事情來龍去脈向花東興逐一闡述,花東興像軍事家掌握敵方情報那樣開心,但他沒溢於言表。金福是花二手下敗將不說,通過處事,他發現金福沒囊氣,給人家一撅就彎了腰。他要的是像余水龍那樣寧折不彎的人才,即便被人修理得慘兮兮,也把腰板挺得倍直,他靠上去覺得踏實。而金福是棵澇秧,結不出什麼果實來。整治花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金福對他來說已沒多大利用價值,打算開溜金福,轉念一想,他嚴肅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他摸了把下巴,像是略有所思又像是鄭重其實。

    「金福,聽說春桃雙親健在,作為她生前同事,你得去慰問下她的雙親,把事實真相披露給她的父母,小花是個有才華且工作業績突出的女同志,咱不能讓她死不瞑目,這件事你就代表花妖鎮組織妥善辦好吧,至於花二那裡,你甭怕,有我和水龍撐著呢。」

    「放心吧,花縣長,我金福一定圓滿完成任務。」

    金福回答得很堅決,一半是為花東興,一半是為自己。其實,即便花東興沒吩咐他去做,他也得抓緊時機去做,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或許是他向花二復仇的最後機會。他腦子裡轉到此念,行動上就有些如火如荼,或者說風風火火,幾年前那個耀武揚威的金福復活了。

    縣裡一來人,花妖鎮沸騰成一鍋粥,七嘴巴舌的議論在所難免。鎮醫院門口圍了一群人,花妖鎮向來如此,誰家有個什麼突發事件,鎮裡人像跑接力賽那樣相互傳遞消息,吃飯的、上廁所的、躺著沒起床的,全都以軍人速度結束正在進行時。圍觀人群中,有人數道說,哎呀,多可惜啊,才三十出頭;有人說更可惜了縣婦聯主席這個差事,弄好了將來那就是縣長苗子,沒準會幹到省裡去;有人半嫉半妒油嘴滑舌地說,當上縣婦聯主席胃口大,想法也大,沒準頭上被誰踩一腳,那麼一窩火,人就亙屁朝天了。多幾個亙屁朝天的領導幹部對咱老百姓是好事,官位一缺空,指不定哪天咱也過把官癮。有人吼道,放你媽的羅圈屁,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咋,人家死人你高興啊?你還有沒有點人心人肺?那人抬頭一看見花二迎面走過來,嚇得刺溜鑽進人群密集處。

    花二那天從花春桃家出來,去了鎮南的山上,在那裡找到墓地管理處,買下一處地理環境較好的墓地。他是鎮長,破格掩埋花春桃沒誰敢挑刺。從南山回來,他又去外地花高價採購來名貴楠木,為花春桃打了副楠木棺材。楠木實數稀有木材,因此古代帝王謝世都用楠木做棺材,以此突出顯赫地位。花二之所以費盡心機為花春桃弄來楠木,其一,是不想有負花春桃對他的深情厚愛;其二,他不想讓良心每分每秒陣痛;其三,他要盡力對得起花春桃,畢竟她愛他可以丟下性命。做到仁至義盡,他心安理得,死者瞑目,死者家屬安然。他萬沒想到,全力以赴為花春桃張羅後事,竟引起軒然大波。

    本對花二多年不娶花春桃有抱怨的花父花母,經金福一挑唆,完全成了憤怒的獅子,花父咬牙切齒,拿起斧子即要砍那口楠木棺材,花母氣得上氣不接下氣。要不是在場的金福阻攔下,那口楠木棺材頃刻會變成楠木板子。花春桃落葬後,花父花母去鎮委會大鬧數次,還去縣裡鬧過,揚言縣裡要是不拿下花二的鎮長職務,花家不但上法庭起訴花二,還要起訴縣裡領導。花父花母每天坐在縣長辦公室鬧個不停,也就是在花東興辦公室鬧個不停,花父張口大罵花二不是東西,威脅說花妖鎮要是再讓花二這種流氓當鎮長,他們老兩口就在縣委門前吊死。

    金福那天和花東興告辭後,回到家中刮了半個多月沒刮的鬍子,洗了臉,抹了老婆用的雪花膏,換了件新夾克。一出門被風一吹,老婆的雪花膏散出血腥氣味,要多難聞有多難聞。金福沒覺察出來,帶著那股血腥味來到花家。花父、花母那會兒正和幾個親戚鄰居忙活花春桃的喪事,金福一進來,那股血腥味一下子灌滿屋子,屋子裡忙活的男男女女幾乎全都捂了鼻子。有鎮民認出是金福,在此特殊時段仍沒忘PMP,忍著刺鼻的血腥味,笑臉上前問候了金福。自從花二壓在他頭上,他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他官味十足地向對方打了招呼,而後向花父走去,拉住花父的手緊握了下,表示他的誠摯安慰。為達到預期效果,他眨巴幾下鼠眼,以此顯示自家的悲哀。鼠眼眨巴來眨巴去也沒眨巴出眼淚,他頓感尷尬,尷尬中,他伸出一隻短胖手拍了下花父的肩膀,隨後把花父拉到另一間屋子。

    花父和金福曾經是半年的同僚,就是說花父退休前半年,金福出任副鎮長。當時花父是鎮委書記,金福PMP拍得山響,只要見到花父,嘴巴甜得流蜜,五官笑成一團,哈巴狗般跟在花父左右哈腰點頭,外加恭維話。花父為人耿直,對金福那種小人之舉相當厭煩,沒非金福不成的要緊事,他一般很少和金福往來,直到退休,他和金福只主動說了五次話,那五次話都是秘書不在非他出馬的公事。退休後即便在大街上撞見也是點頭了事,如今金福主動上門,花父禁不住內心一陣翻騰。

    「金鎮長有什麼事嗎?」花父謹慎地問。

    「我是專程來弔唁的,順便說給你一些情況,春桃是個好閨女,咱不能讓她死不瞑目是不是?那丫頭死得冤吶,可以說比竇娥還冤。」

    「金鎮長的意思是小女生前曾遭遇上什麼不測?」

    「春桃一直喜歡花二那小子你這個做父親的不會不知道吧?據我所知,春桃和花二好上有三年,少說有兩年半,你想一個閨女家不明不白地和男人住在一起,她能不上火?可花二這小子是啥人呢,那是個花花公子型的男人,他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瞄著野食,你說這春桃能受得了嗎?春桃在鎮委會那陣子曾和花二為感情的事鬧過彆扭,據說花二和春桃相處的同時和省城一個小娘們好上,聽說那小娘們是個有夫之婦,背著丈夫來花妖鎮和花二鬼混,丈夫找不到人,沒法子,在報上刊登了尋人啟事,這尋人啟事惹來很多關注,連縣長都給驚動了,你說事情大不大?沒準春桃就是為這件事窩火自殺的。聽說春桃死前還見過花二,我這麼估計肯定是春桃提出和花二完婚,遭到花二拒絕,春桃才一時想不開吃了安眠藥。」

    「你說的話句句屬實,不攙假?」

    金福眼睛一骨碌溜到院子裡,那口醒目的楠木棺材直衝眼簾,他馬上又填了油加了醋。

    「啥時候了,我咋能騙你?你也不仔細想想,要是花二這小子對得起春桃姑娘,幹嗎動用那麼大資金給春桃置辦楠木棺材?全鎮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就你老兄蒙在鼓裡……」

    花父聽到這裡,兩個耳朵完全失聰,金福後面的話他一句沒聽清,他怒髮衝冠得幾乎白髮豎起,忽地躥出屋子,在院落摸出一把板斧照準楠木棺材即要劈下去。金福小腦瓜一轉悠,立刻衝出去阻攔住花父,他的下文才是此行最終目的。他短粗的胳膊抱住花父,有些氣喘地說,老兄,犯不上和死物叫勁,咱得用上楠木棺材風風光光把春桃發送出去,他把春桃害那麼慘,補償個楠木棺材算個啥?你呀喪事一完,就去縣裡鬧騰,讓縣裡拿下花二這個流氓鎮長,你不啥氣都出了?

    花父瞥了下淚眼汪汪死一般神情的花母,覺得金福說得有道理,心愛的女兒英年早逝,他得好生辦理喪事,喪事一過,他就要和花二弄個魚死網破,要他生不如死,以此為自家閨女討回公道。花春桃葬禮那天去了很多人,遠親近鄰、鎮委會全體成員、縣裡的一行弔唁團逐一臨場。等到花二現身,花父硬是虎著臉阻擋住花二,花二感到沒面子,同時感到很蹊蹺,接受楠木棺材那天花父還說給他客套話,這咋轉臉不認人了?礙於大庭廣眾,他沒和花父計較是非,灰溜溜離開墓地。在場的花東興、余水龍、金福全都看在眼裡喜在心窩,尤其是喜形於色的金福,居然在那種嚴肅場合咧嘴笑了笑,他在心裡罵道,花二你這王八蛋的火焰不高了,很快會油干燈滅,到時我看你還咋他媽蹦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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