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春桃進來,花二的喜滋滋僵在臉上。
在美麗和利益間,花二選擇了利益。顯然,只有美麗缺少利益的花春桃無疑是杯淡開水,他無論如何從那張美麗臉上找不出愛的火花。自從過早涉獵婚姻,他感情上基本麻木,尤其從報紙、電視、現實搜集到許多可怕的婚姻內幕,他覺得婚姻頂沒意思,男女雙方在一起時間一長,誰都不把誰放在眼裡,輕則斗罵,重則拳擊,捎帶鍋碗瓢盆一塊遭殃;要是有個娃崽更是天地一片渾,你想抽身,後面軟綿綿的小爪子拽著你不放;你想過下去,夫妻雙方整天一副鬥雞樣;他和一般男人一樣地方太多,一般男人要是給花春桃這樣又漂亮又有政治才能的女子看上,指不定興奮得直想拜祭祖先。
花二有虛榮,但不擺譜;做事風風火火,想幹啥,頭腦一熱,決策就下來,還經常萬無一失。不像某些男人,身上有了錢,渾身剩下二兩肉到處飄且做事繞來繞去。花二動如風的性格作胎於去鐵匠鋪當鐵匠那會兒,那會兒,他時常有種對準目標即發射的勁頭,一塊塊廢料鐵角子連花鐵匠都瞧不上眼,硬是給他拼出成品。他是做事喜好鑽牛角尖的人,越是常人眼裡行得通的事物,他越不理乎;越是常人眼裡行不通的事物,他越上心盡力。總之,他骨子裡裝有不可捉摸的秘密。
至於花春桃,他早有判斷。花春桃人美不假,可不是善茬子,是那種裝兩天人扮兩天鬼的難纏女人,當然在他花二面前,她或許裝人的時間長一些,可他一雙火眼金睛早已洞穿她,她是讓男人無法喘息片刻的女人,逮著話柄能把男人折磨得死去活來,末了她還委屈得掉一地淚。這是花二跟她第三次上床時的深刻體悟。花二剛從省城回來,身子疲憊不堪,她非要纏磨花二,花二眼睛一閉、身子一翻,硬生生地睡去,她在一旁哭天抹淚地說花二變了心。花二給她纏煩,撲稜坐起,說花二一直沒把心給你,你別自作多情好不好?這下花春桃哭爆了廟,說她一顆心給他吃得稀爛,他現在要換新鮮的吃,說要吃新鮮的,當初幹嗎吃她的?說這麼多年她那顆心誰都沒捨得給吃,就給了你花二,你花二憑什麼那麼沒良心?憑什麼?花二當時還真被她的胡攪給震懾住,明明是她主動抱佛腳,到頭來卻說佛腳絆了她,這不是明擺著不說理的八婆作風嗎?從那刻起花二領教了她的野蠻。
「有事嗎?」花二問得不冷不熱。
「當然有。」花春桃一臉柔情靠在花二身邊坐下。
花二輕推她一下,說這是辦公室,不是男人的床,要她有話快講。花春桃根本沒在意花二的揶揄話,照舊身子一歪腦袋一靠,花二的半個肩膀即被她殷實佔領。也許是高興過了頭,也許是胸有成竹,她根本沒管花二是冷是熱,她想只要感情積累到一定程度,即便花二是塊冰也會被暖化,何況現在她絲毫不摻假懷了他的骨肉?她花春桃蠻橫不假,可作風純正,只有真正看上誰,才會掏心給誰。她熱臉貼在花二的冷肩上纏綿一小會兒,滿眼閃爍幸福淚光,說話聲音有些抖,抖得花二不得不看她。
「花二,我們有了。」
「有什麼,還是上次那套鬼把戲吧?我聽膩了,能不能換個新戲詞?」
「孩子,我們有了孩子。」
花二笑成張飛樣,眼睛紅了,頭髮倒豎,臉頰兩側笑出深刻紋絡,看上去成熟又滄桑,那正是八十年代末期女孩子所矚目的真品男人形象,也是花春桃經常熬夜回憶的形象。
「花春桃,你瘋了嗎?還是腦袋缺根弦,我們怎麼可能有孩子?別忘了,我們每次在一起都有防範。」
「對,是有防範,可我把『防範』做了手腳,每次用的避孕套都被我扎滿針眼,有的針眼大得能掉下一隻螞蟻,而哪次用它前都是我在試吹,有沒有風、漏沒漏氣,當然也只有我最清楚。」
「你怎麼能這樣?這太卑鄙。」
花春桃沒說什麼,一直狐笑,狐笑得任憑哪個男人見了都會心驚肉跳。花二也心驚肉跳了下,但表面很鎮靜,他把身子往背後一靠,以一種不屑神情對花春桃說,拿證據來,否則我不會相信你的胡言亂語。
「證據在此。」說著,花春桃從皮包裡翻出醫院證明遞過去。
花二大致打量幾眼,眉頭由皺變展,他冷笑了下,隨手把那張印有醫院婦科章的證明彈到桌子上,輕鬆起身穿了風衣,看都沒看花春桃一眼。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背對著花春桃說,那孩子我不會認,誰知是哪來的種。說完,他冷酷地摔關上門。花二故意把「哪來的種」說得很重。以此要花春桃清醒意識,了明他花二的決心。其實花二心裡清楚得很,花春桃是個老處女,又只對他好過,發生關係的當天晚上,這老處女的初夜又痛又灑血,還不懂得籠絡男人,和他死去的三個老婆沒法比。因此確定她肚裡的孩子非他莫屬,可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他不想結婚、不想成立家庭、更不想和花春桃這樣死打爛纏的女人組成家庭,那孩子成了他想法的障礙,他絕不能承認。
沒想到花二會這樣無情,花春桃發了會兒呆,心裡直發慌,像被什麼東西揪抽著,接下來她臉色蒼白地蹲下來一陣乾嘔。嘔得雙手拄地、兩眼冒金星,她想起救星花鐵匠。本來週末鎮委會該休息,可是縣上來了抓秋糧質量任務,她只好在辦公室硬挺仨點,中午時候,她去了鎮郊花二的家。
有些日子沒見花春桃的花鐵匠內裡直打鼓,趕上週末,他沖花大的房間喊了聲,要花大趕緊起床,說他有重要事要辦。時候還早,才六點多。往常花大上班都老早起床,趕上週末,他想多睡會兒,睡飽覺,他想買兩張電影票找花春桃看場電影,好久沒著她面,他的掛念別提有多重。花大打著哈欠出來,花鐵匠噹啷說出心裡話,他說,花春桃那娃懷了咱花家骨肉,咱不能這麼無情無意,得把她接到家裡調養,待會兒去接她過來,你弟不是人,咱花家不能沒良心。
花春桃按門鈴時,花大正準備往出走,兩個人恰好打照面,花春桃明顯消瘦,臉上出現顴骨,還充滿菜色,這是懷孕婦女的最初寫照,再往後臉就跟注水一樣虛亮。她還是一臉狐笑,那狐笑磁波樣在花大臉上繞來繞去,花大中了狐迷似的發暈。他使勁眨巴下眼睛,企圖喚醒自己。最後他發現那是徒勞,他的心緊緊被花春桃拽著,身體也在觸電。二弟真是沒福氣,這麼好的女人居然放人家鴿子。
春桃,你來了?爹正讓我去接你。
謝謝爹。
花鐵匠聽到未過門的媳婦叫自己爹,喜得臉上肌肉又是一陣狂跳。院裡扭搭幾隻小烏雞,東揀西拾地啄著地面,這是花鐵匠買來為兒媳做月子用的,媳婦沒婆婆,他這個公公自然要面面俱到。雖說花二不認賬,可他認,人家花春桃肚子裡懷著花家種,花家得對人家負責。兒大不由爹,你花二做事絕戶,我花鐵匠沒辦法,可我花鐵匠有辦法照顧好兒媳和孫子。秋陽懶洋洋地掛在半空,把院子裡烘得很暖,這是秋日最後幾抹艷陽天,暖得人骨頭酥癢癢、心酥癢癢。
花二已完全迷住仕途,為節省精力,他把月紅酒店變成夜總會,僱用了一個在情場滾爬多年的女老闆治理常務事,他只偶爾晚上過去查看下生意行情,再就是過去收賬。女老闆叫小蝶,小蝶很能幹,裡面的燈紅酒綠跟裝潢沒讓花二操心費力,她一個人又當指揮又當設計,完成了一個漂亮的東方小巴黎。小蝶的歷史很亂,睡過的男人能裝滿花妖鎮。早年在省城一所普通高校上學,可是自從和第一個男友有染,她就樂此不疲、接二連三和許多男人有染,抽煙、喝酒、打麻將、夜生活,她一樣不落。她唯一的母親一氣之下喝了硫酸死在室內好久才被人發現,發現時,她母親的屍體已爛得不成樣,她見了,哭了,悔了,發誓許願做個好女人。可沒過多久,她又死灰復燃,撿起從前的行當。
不過比從前精明老道些,她不再輕易和男人睡覺,睡她的男人,要付出比一晚覺多幾倍的代價,要麼是鈔票、要麼是收個店面、要麼是獲得純鑽石首飾,她有個在珠寶行工作的朋友,對識別贗品鑽石很內行,她也學來幾手。真品顏色純正、晶體透明,而且放在手上無指紋。所以沒有男人騙得了她,她又抽又喝,面部比實際年齡要大,但模樣還是很可人。自從她懂得錢的可貴,她和男人睡覺便上了檔次,這種檔次不是建立在對男人優劣的省察,而是建立在對男人手裡物品的省察。物品上檔次,她會和男人通宵達旦地胡混;物品拙劣,她會把男人貶成武大郎,末了放出她精心飼養的護院狼狗,她先是牽了狗韁繩,男人要是賴皮不走,她會放開繩子,讓狼狗能夠咬到對方。待對方哭爹喊娘、抱頭鼠竄,她又及時縮回繩子。她的厲害遠近聞名,連附近派出所民警都搖頭拿她沒轍。之前,她在省城一家夜總會當唱歌小姐認識了片區所長,所長那傢伙很貪色,分配好值勤任務,他人就沒了影。去哪了?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敢聲張。有人找所長,片警就說所長回家看老媽了,等人轉身離開,大家笑得鼻涕眼淚一起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