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鐵被抬進醫院時已經氣絕身亡,化檢結果是花鐵死於胃穿孔。花大把花六叫到辦公室問咋回事,花六支吾著說不出話,情節嚴重,花大展開全面調查,有人報告說花六偷了後廚的香腸,又有人報告說花六去了吃技比賽部。花大聽了,覺得花鐵的死和花六斷不了干係,眉頭皺得老深,要是酒店繼續收留花六這個痞子,遲早要出大麻煩,他給花二打了電話,徵求了花二的處理意見。出了人命,花二驅車迅速返回月紅酒店,揪住花六,握住鐵一樣的拳頭,花六不得不招供,花二氣得兩眼冒火,憤怒的眼珠子掃過去,像是要吃了花六。花二一聲怒吼,說了句「滾」,花六這回連半句哀求話都沒敢說,花二凶神惡煞的樣子,嚇沒他的七魂六魄,他夾了衣包倉皇地滾蛋了。花二要花大送給花騾子一筆錢,說是花鐵的撫恤金。花騾子沒追究孫子的過世,家裡本就人口多,死個孫子,膝下還有一大幫,何況孫子的命換來四萬多塊錢,夠他們家用上個把年頭。給孫子買了新衣新鞋,簡單擦了孫子的身體,在鎮子裡的火葬廠火葬了孫子,抹了把老淚算是送孫子最後一程。
花二支持了花大的工作,花大很感激,晚上親自備酒邀請了花二,花二推說鎮委會有事情處理,沒和花大喝酒,態度還是先前那樣堅決,只是眼神裡多了層溫和。花大感覺出那層溫和,眼圈漸漸紅了。花二立刻迴避開花大,他打心眼不願意看見花大哭,那會使他心軟,徹底接納花大忘記月鳳。花二心裡一直這麼想,要是接納花大,就沒法思念月鳳。花大萬沒想到,花二會出這樣的災禍。他站在病房門口,步子左挪一下右挪一下,手指給他掰捏得啪啪響。醫生在裡面搶救,他那個急啊,就怕傳出噩耗。花春桃氣喘吁吁跑過來,花大的視線立刻被吸引,花春桃那雙黑茸茸的眼睛似乎在哪裡見過,他用幾秒鐘的時間在腦海裡過濾著,他想起來了,那是他喜愛的女生的眼睛。他眼睛放光地盯了幾眼花春桃,要是不極力控制情緒,他會衝上去仔細去看花春桃。
一旁的金福陰險地笑了,他把一切看在眼裡,那雙腫眼泡立刻醞釀出詭計,花二倖存下來,他還有一把撒手鑭,這把撒手鑭就是花春桃。這個長相不俗、性格潑辣的女人,要是被花家兄弟倆看上,花妖鎮定有連軸好戲。他心裡默禱花二命歸西天,臉上露出悲天憫人的哀容。花二去縣城開會那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丟盔卸甲的花六又在乞討,心裡劃了弧,這個叛徒咋又要飯了?莫非……他裂開唇露出焦黃的牙齒。花六本打算避開金福,見金福齜牙對他笑,腳步遲了,跟著湊過來伸出手。金福知道花六在向他乞討,從兜裡摸出幾百元錢在花六眼前晃了晃:
「想要錢可以,不過你得說說為啥變成這樣?」
花六自從被趕出月紅酒店,人很快變成要飯花子,這個花六是有柴一灶有米一鍋的手,手裡只要有錢,他就直發癢,不把那點錢花出去,他老覺得有什麼事沒做。從月紅酒店領到工資,他沒等捂熱手裡的錢便尥蹶子出去消費。去小店找和他差不多層次的下三爛女人,和人家玩啊玩,直到手裡的錢玩得精光,人家把他從床上踹下來,他才悻悻離開。那些下三爛女人家庭背景亂七八糟,不是從外地流竄進花妖鎮,就是家裡窮得掉了底,再不就是窮掉底還不要志氣的那種,這樣的女人把肉體看得很輕,只要有錢,哪怕是一潑大糞臥在身上也能挺住。花六髒了吧唧,自然沒好女人答理,那些上得檔次的酒店小姐,他給多少錢人家也不幹。花六一雙馬眼使勁盯著金福手裡捏握的幾百元錢,嚥了下唾沫,大罵花鐵是喪門星,之後他裂開大嘴罵了花大、花二倆兄弟,罵得金福是既痛快又覺得哪裡有些不舒服,褲襠給花六的髒話罵得有些潮濕,那些髒話炮彈般射中他,讓他想趕快跑回家脫光醜婆娘按在地上。
有機可乘,金福從不放過,實施了之前的把戲,不但給花六幾百塊錢,還請花六吃了頓美餐。花六大口往嘴裡送紅燒肉的時候,金福開始煽風點火:
「臭小子,按理說我不該再理你,可鄉里鄉親的,咋能眼瞧你伸手要飯?你小子別太窩囊,是爺們都得出口怨氣,花二那王八蛋三起三落趕你,你他媽就沒股尿性?咋,怕人家拳頭還是怕人家廢你鳥東西?」
花六原本對花二趕他離開月紅酒店有氣,經金福一挑唆,平添七分氣,緊緊握起拳頭,牙齒咬得嘎崩響,一顆蛀牙給他不經意咬活動,疼得他不得不吐出嘴裡的紅燒肉。紅燒肉被他吃成****,幾根肉絲混雜期間,看了像蛆蟲滾動其中。金福皺了眉頭,迴避開那一堆爛物。花六信誓旦旦地說,要是逮到機會,他肯定會把花大、花二兄弟倆揍成肉餅。金福緊了下鼻子說,你別放屁沒鹹淡,花大興許好對付,花二你敢靠前?沒等你出手,人家會先把你揍成肉餅,動點腦筋,凡事用腦才能百戰百勝。
花六眨巴幾下薄眼皮忙問:
「咋,你有絕招?」
金福耳朵湊近花六,嘰裡咕嚕說了什麼,花六一陣展眉笑眼,之後喝光每隻盤子裡的湯起身離開。當晚花六從街頭一個爛棚子裡鑽出來,渾身上下沾了草,他向自己身上扑打了幾下,身上的草掉了些,大部分草還沾在衣服上,他晚上冷,又沒被子,從附近的馬棚偷抱回一些食料草,天一黑扎回爛棚子,把偷來的草全部蓋在身上,頭髮、耳朵的草怎麼也沒抖掉。夜半三更,他衝出棚子,從山上傳來的狐鳴猴叫一聲緊似一聲,那聲音聽起來跟惡鬼差不多,他有些怕,手裡的扳子、螺絲刀握得更緊,似乎在給自己壯膽。那晚刮著很重的春風,狐鳴猴叫給風帶得很近,天空沒星星,月亮時隱時現,花六抬頭望幾眼天空,斷定明天肯定是壞天氣。
月紅酒店沒幾個房間亮燈,花六膽子大了些,貼牆根繞到後院。後院是停車場,距停車場三米開外有個水泥掛面的小平房,裡面住著兩名保安,一般情形下都是兩個人輪班睡覺。停車場裡,車輛大都是外地客商的,車子名貴,萬一出了差錯,酒店要蒙受重大損失。這天兩名保安中的一個患了痢疾請假回家,另一個到後半夜困得眼皮發黏,看下明堂堂的四周,覺得沒啥事,轉身進屋打算瞇一覺。一看沒保安,花六毛腰在一排車子間繞來繞去,最終在裡端的出口找到花二那輛奔馳。花六一臉獰笑,這個沒教養又缺乏感恩心的街頭無賴,此刻完全忘記花二的種種好處,只想到花二開除他時冷酷的表情。他毫不猶豫地哧溜鑽到車底下,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工具,對準車底部零件一陣鼓搗,卸掉許多螺絲,最後歪打正著地卸了煞車零件。天快亮時,他從車底鑽出來,翻後牆跑掉。
第二天,花二去縣裡開會,老早起了床,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出現驚心動魄的事。車子剛開出花妖鎮就沒了方向,方向盤不聽指揮,剎車也失了靈。前面是個小飯店,車子中魔般開進去,花二閉了眼睛任由車子胡亂撞下去,於是慘重的一幕瞬間出現,小飯館的牆被撞倒,花二的頭部撞到方向盤上,又撞碎車玻璃,牆裡一根木頭反彈到花二背上。花二當場不省人事,小飯館裡有三名服務員受了重傷,但意識清醒。
做了壞事的花六,一連幾天沒敢出世,躲藏在亂草窩棚裡,渴了,掬把水溝裡的髒水;餓了,半夜去市場撿破爛白菜幫子往肚子裡填。花二給醫生從死神手裡奪回來那天,花六有些良心發現,偷摸去了縣裡醫院,找到花二的病房,想看看花二究竟啥模樣。花春桃在床邊不眨眼地守著,神態專注得累疼眼球。她凝望花二纏滿繃帶的臉,心裡不住地祈禱著,希望花二快些睜眼說話。此間花春桃還為花二和自己算了命,算出花二七斤二兩命,卦上說九斤命為滿,花二佔了七斤,可以說是上等好命。她呢,只有四斤四兩命,這種命通常是撐不著餓不死,可也沒大財路,她再怎麼努力也就是個小副鎮長。算卦的還算出花二能活八十多歲,她聽了,比自己活八十多歲還興奮,給足算卦先生錢,興致勃勃返回醫院。
花二一副植物人的樣子,一動不動,只有氧氣管子不停地反氣泡,證明他還活著。門玻璃上的影子投射到病房內,花春桃警覺地回了頭,一張五花臉和她照了面,花六在鎮子裡很出名,花春桃一下子認出他,疾步竄到門口,花六連忙跑開。他給花二趕出來在大街上流浪的事,鎮子裡幾乎家喻戶曉。花春桃追去老遠也沒追上比兔子跑得還快的花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