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士貞怎麼也想不明白,王學西為什麼偏偏把他請到那樣高檔的地方去消費,他現在一邊清稿,一邊琢磨著王學西的考察材料。可是他越想越不明白,身為省委組織部的機關幹部處長說什麼也不會荒唐到如此程度啊!賈士貞堅信,仝處長絕不會憑空把王學西的出生年月和文化程度改了的。為了進一步證實到底誰對誰錯,他再次翻出王學西的有關材料,並決定看看王學西的檔案。經過一番打聽和查找仍沒能看到王學西的檔案,卻發現了王學西被提拔為副廳級主任時的幹部呈報表。呈報表上所填的出生年月是1938年4月,文化程度是初中。賈士貞悄悄地把這份幹部呈報表複印了一份。回到辦公室他把已經清好了那頁的王學西的考察材料狠狠地揉成了一團。
此刻,雖然他還不敢肯定是仝處長改錯了,但他堅信自己沒有填錯!從他懂事起父母就教育他為人要誠實,上學讀書乃至師專畢業,老師們無不滲透著為人誠實這一做人的起碼的準則。他工作的烏城地委黨校主樓正面就樹立著一塊刻有******「實事求是」手寫體四個大字的巨型大理石石碑。此時此刻他已經忘記了唐雨林對他說的那些真情勸告,心裡只是湧動著自己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有責任堅持真理的衝動。於是他拿起仝處長改過的材料,以及有關複印件直奔處長室。他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好長時間才聽到仝處長「進來」的聲音。賈士貞沒了過去的膽怯,坦然地走到仝處長面前,仝處長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這個剛剛借調來的年輕人,便又看起文件來。
賈士貞猶豫了片刻鼓足勇氣說:「仝處長,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匯報……」
仝處長沒抬頭,「什麼事?」
「關於王學西的考察材料……」
仝處長一下子抬起頭,睜大那雙疑惑的眼睛看著賈士貞,「怎麼了?」
「仝處長,我找了一些王學西的有關材料,反覆地核對過,我原來寫的和那些材料完全一致,並沒有……」
「小賈,你是怎麼回事?」仝處長頓時黑了臉,打斷了賈士貞的話,隨手從賈士貞手裡拿過材料,「你來組織部才幾天?你知道組織部是怎樣選拔、考察、任用領導幹部的嗎?我到省委組織部這麼多年,還第一次碰上你這樣的人!好了,沒你的事了,你去待著去吧!」仝處長簡直像一頭怒吼的雄獅。
糟糕!賈士貞怎麼也沒有想到仝處長會發這麼大的火,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忐忑不安地低著頭站在那裡。
仝處長臉色鐵青,氣呼呼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時,有人敲門,仝處長朝他說:「好了,就這樣吧,我還有事。」
處於恓惶和恐懼中的賈士貞本想向仝處長賠禮道歉,說聲對不起,說自己年輕不懂事,求仝處長原諒,可門已經開了,唐雨林走了進來。賈士貞也不敢看唐雨林,低著頭趕忙逃出了處長室。
回到辦公室,賈士貞的心情沮喪極了,後悔沒有記住唐雨林的那些真心勸告,可又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一刻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去找仝處長了,自己都幹了些什麼!已經兩次惹怒了仝處長,前次仝處長還讓他重寫考察材料,這下可好,仝處長不用他寫了。在省委組織部裡,處長的權力可是舉足輕重的,像他這樣一個借調人員,連一隻腳還沒有邁進省委組織部的大門,處長就是掌握他命運的人啊!至於部長,平時他連部長的後腦勺都見不著,只有駝副部長,還是他在剛來報到那天見過一面……此刻,賈士貞陷入了為今後工作和未來前程憂心忡忡的境地。
快下班時唐雨林進來了,趁著沒有別人時唐雨林說:「士貞哪,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你以為你是誰呀!我對你說過的話你怎麼都忘了呢?在組織部沒有你說話的權利,領導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叫你怎麼幹你就怎麼幹,這種事哪有什麼是和非啊?哪有什麼真與假啊?哪個幹部哪年出生與你有什麼關係,那是你我這些人管的事嗎?我看你是書讀得多了,頭腦僵化了,簡直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
賈士貞看看唐雨林,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他知道唐雨林對他的這番批評責備是真心誠意的,他一點也不怪他。在省委組織部一起工作的這些日子裡,他覺著唐雨林是一個好人,一個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的人,更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好領導、好朋友。儘管唐雨林的話對他的教育很深,可是賈士貞覺得自己心裡特委屈,他真想大哭一場,把心中的委屈都發洩出來,但他忍住了,這可是省委組織部的辦公室啊。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唐處長,我以為一個堂堂的省委組織部,堂堂的機關幹部處是最講實事求是的地方,最……」
唐雨林制止了賈士貞的話:「士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各方面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成績是不容忽視的,但改革的進程中也同樣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呀!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我們切不可成為井底之蛙啊!」
回到宿舍,賈士貞吃了幾口飯便躺倒在床上,玲玲不知丈夫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想想當初全家人聽到他借調到省委組織部的消息時那喜悅和激動情形,現在竟然人還沒有正式調進組織部就如此憂心忡忡,不覺又為丈夫擔心起來,關切地問了好一會兒,丈夫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賈士貞想想這幾個月對組織部基本上還是一無所知,這樣的事對妻子是無法說得清楚的,憑白給她增添了思想負擔,重要的是玲玲回家對父母一說,那就更麻煩了。所以想來想去,他還是半個字都沒有吐出來。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玲玲緊緊地摟著他,他卻絲毫沒有激情。不知什麼時候,玲玲已經甜甜地進入睡鄉,發出均勻而熟悉的聲音。他卻輾轉反側,恍恍惚惚一夜。直到天亮,他看看表,時間還早,就懶懶地躺著。想到明天妻子就要回烏城了,心裡更添了一層憂慮。
賈士貞在辦公室真的成了閒人了。他的頭腦裡還在想著仝處長的那句話:「好了,沒你的事了,你去待著去吧!」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在辦公室無聊地過了一天,覺得像熬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
第二天,玲玲走了,賈士貞覺得心裡空空的,手裡也沒有具體工作,看到別人忙忙碌碌的,自己心裡更加不安起來。
中飯後,回到辦公室,他想靠在椅子上休息一會兒,辦公室裡只有他一個人。這時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只覺得心臟怦然一動……
賈士貞的心裡一時間慌得厲害,女人的聲音就像老鼠一樣在啃吃著他的心。過了好半天,他才抑制住加快的心跳,彷彿是才從睡夢中醒來一樣。從相遇華祖瑩的那一刻,賈士貞不僅感到自己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他從華祖瑩的目光裡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從那以後,他便努力克制著自己,盡量減少他們之間的來往。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心還是被複雜的感情浪濤衝擊到了,只覺著心裡酸酸的。電話裡又傳來女人的聲音:「喂……士貞……你……怎麼不說話呀!我知道是你!」這聲音像是在哭,有些顫抖,也有些沙啞。
放下電話,賈士貞不安起來。本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兒,可華祖瑩的電話把他搞得心神不寧,頭腦極度興奮起來。他的心臟不停地怦怦跳動著,他不知道,男人是不是一旦和女人交上朋友,甚至成為知己就一定是婚外情!在他心裡,從見到華祖瑩的第一眼起,內心就產生一種特別的感覺。這種特別的感覺像是一見鍾情,但又和情慾不是一回事。他有時多麼希望她能像他妹妹,像朋友。如果說他和她之間將要發生什麼感情糾葛的話,這也來得太早,太不合時宜了。
下午上班時間到了,辦公室裡寂靜無聲,幾乎連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引起人們的注意,個個都在埋頭工作,賈士貞也始終低著頭,像是在努力工作,實際上卻心猿意馬想著華祖瑩。
終於挨到下班時間,他既不想第一個走出辦公室,也等不到最後,隨著下班的同志一道踏著樓梯,邁出紅樓。來到省委大門外確信周圍沒有熟人時,他上了一輛的士,直奔水淹橋25號。
上了二樓,他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不知道自己這次赴約要發生什麼,可他的理智是無法阻擋他的這次行動了,於是他伸手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