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葉歡坐在車裡,車子開的飛快,一路沿著尋歡走過的那條高速公路,然後車子停在了出事的地方。車衝出柵欄的地方如今已經休好,只是欄杆的油漆顏色明顯的不一致。
我們下車,暖暖的風猛烈地追過來。
車門被猛地帶上。
「警方已經正式落案,不再追查了。」葉歡學長的聲音聽上去格外的疲勞。
「最後的結果是?」
「車禍,鑒定死了三人。」
「哪三個。」
「有攝像頭拍攝到在上一個轉彎口,車裡有三個人,一個司機,副駕駛是艾伯父,後座的那個是尋歡。」
「有照片麼?」
「有。」葉歡學長早已準備好,只等我開口要,我低頭掃了一眼他遞過來的照片,上面把前排的人照的很清楚,司機就是那天來機場接我們的Dave。
「這個司機究竟是誰?」
「你認得他?」
「他就是那天來機場接我和尋歡的那個司機,他說他是艾家的。」
「我已經證實了他是廖北川的人。」
葉歡學長沉著臉色,「廖北川一邊派人捉了尋歡,一邊派人捉了艾伯父,押解著兩個人來婚禮現場。沒想到就在那個轉彎處——」
學長他修長的手指一指我們身後的那個拐彎,「尋歡看準了時機,和他發生了爭執,車不受控制開出了高速,翻入了太平洋——」
葉歡學長的指尖,最後對準了太平洋,那裡波光粼粼,一片沉寂。
「學長,真的是這樣麼?」
「你還有更好的解釋麼?」
「難道你不覺得奇怪麼?這照片——」
葉歡學長低頭看看照片。「這照片怎麼了?」
「我看不見尋歡的表情,但我覺得至少艾伯父是很放鬆的,一點也不像被押解的感覺。」
「可能……這個司機騙他們說他是我父親的人。」
「你覺得以艾伯父和廖家的交情,會分不清一個司機麼?」
「什麼意思?」
「你剛才自己也說了,艾伯父以為這個司機是你父親的人。」
……
葉歡學長的眼睛猛地睜大,我點了點頭。「整件事情更為合理的解釋就是,這個司機的確是你父親安插在廖北川身邊的棋子,知道這一點,艾伯父才會如此放心地跟他走。」
「你是說?」
「我在說,廖北川從來都希望尋歡活著,想要尋歡死的,是你的父親,廖東昇廖董事長。」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暖風呼嘯而來,我們卻都覺著冷。
刺入肌膚,深入骨髓。
看完了視頻,葉歡學長終於啞口無言。
「這個是我從你父親的電腦裡搞到的,是當時Dave偷拍我和尋歡的最後畫面。那一天他看到廖北川派人捉走了尋歡,就報告給你的父親,連同這個視頻。董事長多麼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廖北川的打算,於是叫你和小萌迅速準備婚禮,同時叫這個Dave向廖北川請纓,親自押送尋歡和艾伯父。艾伯父一看是董事長的人,以為他是來救他們的,安心上車。隨後發生了所謂的意外,董事長坐享其成,所有人都以為是艾尋歡殺身成仁。」
葉歡學長聽得目瞪口呆,只容得我在動嘴,「所以那天廖北川罵的話字字在理,根本不是什麼巧合,一切都是陰謀。」
「不可能!父親不會這麼做,他知道我與艾尋歡的君子之約,他不會害我不仁不義——」
「你敢不敢與你父親對質?」
「這絕對不可能!」
「你敢不敢與你父親對質!」
「!」
葉歡學長的眼睛通紅通紅,整張臉卻雪白雪白,嘴唇張了幾次又始終吐不出話來。
我站在這裡,迎著大風吹,我不知自己為何能如此地平靜。
「今天開完董事會,明天我就會飛回去了。但我的手機會一直開著,不是等尋歡,而是等你的電話。」我看著他,第一次覺得,我與學長他,是平等地在對話。
不再以仰望的角度。
失去了尋歡,這世界變成一條直線。
再沒有誰在我之上,消磨著我的崇拜。
我在追逐你,尋歡,你可不可以跑慢一點,讓我看到你的足跡。
回到了我的殼,冷冷清清,我還是去超市賣了一堆東西,用的到的,用不到的,大包小裹地拉回老爸家,卻是怎麼也敲不開門。
孩提時代我就已經習慣,拐到隔壁三叔的網吧,果然老爸又走了,讓三叔給我帶話。
三叔他老人家一把年紀,笑得依舊猥瑣:
「你老爸說是去研究造人了。」
我滿目黑線。
造人。
這詞兒聽得很有些耳熟。
我從三叔那裡要了鑰匙,進了家門,一片混亂,依舊是濃濃的方便面的味道。
收拾了一個多種頭才終於能過眼,累的腰酸背痛,我癱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發現仍舊是電玩頻道,打開一看,還是上次那個視頻。
這是機器的自動恢復播放,上次的播放時間仍在,看來,上次看完視頻後,老爸就走人了。
造人,造人。
視頻在我眼前播放,一片嘈雜,只是最後尋歡鬆開了我的手被拉出去的時候,頗有挑逗意味的高喊了一聲:
造人————————
我坐了起來,造人。
莫非老爸是看出了什麼門道?可惜他也好、尋歡也好、陸遜也好,這種自視過高的天才,從不喜歡和別人分享過程,不得到一個結果是絕不肯給人看的。
他們承受不了失敗,尤其是重大的失敗。
於是我老爸他倉皇而逃了,但是一想到這神隱多年的大仙為了我重出江湖,心底還是不禁有暖流浮動。
至少這世上,又多了一個人和我一併在尋找著艾尋歡。
如今已經三個月了,就連警方也放棄了尋找,這宗案子已經歸檔,媒體也終於不再來上門煩擾。
所有人都選擇接受了這個答案,我卻仍舊不依不饒,在眾人的眼裡,我是不是已經瘋了?
我不知道。
現在,那8%股權的銀行利率足夠我游手好閒過的風光體面,我仍舊在歡場和廖氏財團兩地流竄,為的不過是尋找蛛絲馬跡。
我還是經常能見到葉歡學長,只是他每次見了我總是刻意迴避著我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對質,我知道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這答案在他心裡,在我腦海裡,慢慢發酵,已經變成一罈酒。
我想不到來找我的會是小萌,這個初為少婦本應幸福無比的女孩,卻是瘦了好幾圈。她還沒有畢業,已經辦了休學手續,可巧不巧的,就是約我在A大見面。
我們走在那條通往食堂的路上,又是七月艷陽,與去年初見一樣的流夏。
「我記得那時候你突然來搭訕,好勇猛。」
「我也記得你當時的眼神,很犀利。」
我和小萌相視而笑,各種苦味,難以言表。
「阿斬,我想聽一句實話。究竟我哥哥他到底是誰?」小萌拉住我,站定,目光悠長,這個宛如油畫的女子,如今顏色全都淡了。
「你哥哥永遠你是哥哥,他也真的姓艾,只是不應由他來繼承8%股權罷了。」我拍拍小萌的肩,「那是個害人的東西。」
「這幾天我好擔心,葉呆子他總喝醉酒,然後人往地板上一趟,就跟死了似的。有時候做夢會說一晚上的夢話,反反覆覆,都是一個字,不。」小萌眨眨眼睛,這女孩從來都比我們想像得敏感,「是不是有什麼更糟糕的事兒發生了?阿斬?」
要我如何說出口,害死你爸爸和大哥的,就是你公公?
真相總是傷人的,尤其是那些在乎我們的人。
我看著小萌,無法開口,小萌從我的無法開口中已經得到了答案,她很深很深地歎了口氣,「阿斬,我多希望回到去年今日,我們在這條大道上相遇。」
那時候,你還不是葉歡的妻子,我也還不是艾尋歡的妻子,我們還不認識,我們都對那次戲劇性的初次相遇懵懂不知。
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這一年來發生的一切。
就像明知道歡場不可能伴我終老,我也毫不遺憾,那和夜王在一起的每一秒。
「嫂子。」
小萌突然開口叫我,這兩個字,一句話,讓我愣在那裡,半響沒有反應過來。
「嫂子。」小萌抱住了我,很緊很緊,並不會讓我覺得羞赧,卻是親人般的溫暖。「哥已經不在了,無論原因在誰,你可以放開手好好走下去了麼?」
「小萌。」我拍拍她的後背,「你哥會回來的。」
「嫂子,不要再騙自己了,嫂子——」
「我給你一個理由,他肯定會回來的理由。」
我拉開小萌,「車不是他開進太平洋的,他沒有求死,他一直在求生。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不知道這一句話對艾小萌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也不知道事後她如何向葉歡學長轉述了我們的對話。
只是,那天晚上,我終於等到了那通等了很久的電話,電話很短,聲音很老。
「的確是他。」
電話就此掛斷,我靠在座位上,屏幕中的我,依舊在歡場光鮮亮麗地起舞,我不斷地旋轉著視角,等待著奇跡的發生。
尋歡,你說在以某個特別的角度看著我呢。
尋歡,你說你會回來的。
尋歡,你說你會善待自己。
今晚星光很好,我想起你在舞會上向我走來,與我共舞,我想起你在人群中向我走來,與我激吻,我想起你在我生命中向我走來,與我相約。
我想起你說,一馬平川,我想起你說,阿斬,我要做那匹馬。
川澤不息,良駒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