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的,雲清學姐,被麻雀了。
她的羽毛有氣無力地耷拉著,在廖東昇站起來和葉歡學長擁抱的瞬間,無法自控地噗通一聲站了起來,恰是這個時候,滿屋子都在迴盪著那三個孔武有力的字:
「沒、家、教!」
雲清學姐她張皇失措地坐下了。
一個不穩碰翻了紅酒杯。
我不知道我為何在這個時候還會一直看著她,這是我一直在期待的瞬間,多少次我都能夢見她那張小臉變得灰白灰白的樣子,然後我情不自禁地樂醒了。
可是真的見到的這一刻,我卻笑不出來了。
我果然,還是如聖母般慈祥啊——
艾尋歡他輕輕拉拉我的胳膊,我終於後知後覺地站起來,看著葉歡學長一身白西裝如白馬王子般出現在眾人面前,我突然想起當年暗戀他的青蔥。
老娘眼光,果然歹毒。
艾尋歡湊在我耳邊,話輕輕地吹著:「後悔麼?」
我全身一個激靈,咧出一個笑容,幾乎僵硬地搖了搖頭。
他的手,在我的肩頭緊了緊,「乖。」
「廖伯伯,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阿斬,怎麼樣,很帥氣吧?我和哥哥都很喜歡他——」艾小萌向我眨眨眼,一番話說得我頭皮發麻,廖東昇他和氣地笑著,故意很大聲地說:「自然,你們兄妹倆,同根生,同根長,眼光都是一模一樣!」
我看了看艾尋歡的側臉,他的唇邊,一直條件反射地掛著一抹笑意。
我感覺到他那緊握著我肩頭的手,微微用力的四指,還有那翹起裡有些顫抖的大拇指。
葉歡學長很是自然地與一圈所謂的叔叔伯伯們擁抱著,寒暄著,而我們身後來自人民群眾的竊竊私語,也越發地嘹亮起來。
葉歡學長最後端起服務生送來的酒杯,在長輩們的頷首示意下,走向了早已翹首企盼的眾人。
「各位——」
「葉總,不,該叫您一聲廖總吧————」下面已經有人吹起了口哨,好多人情不自禁站起來,又被周圍人拉著坐下來,群情激動。
而雲清就坐在他身邊最近的地方,一直背對著他,高高地挺著脖子。
「呵呵,各位,見笑了,我叫葉歡,也叫廖歡,葉是我母親的姓氏,廖嘛,大家都知道,是家父——」
「葉總,你騙得我們好苦呦——」
「就是就是,還玩什麼無間道,您是來基層監視我們工作的吧——」
因為是葉歡,下面的人越發膽子大了起來,我看不見學長他此刻的表情,我想一定是面帶微笑溫潤如玉的。
「帥啊……」
我剛由衷地感歎了一句,艾尋歡一張大臉又湊了過來,「你叫我?」
我微微瞪了他一眼。「哎……早知今日——」
「嗯?」艾尋歡的眼神發出野獸般的預警信號,我脊樑骨一陣涼風,慌忙改口,「我也還是堅定不移、至死不渝、一心一意、鞠躬盡瘁——」
艾尋歡收回了眼神,也張望著那一邊歡聲笑語,然後他微微蹙起了眉頭,「雲清。」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也在想著同一個問題。
不只我們,可能連一臉土灰色、笑比哭都難看的廖凡也在想同一個問題。
雲清,要給你準備塊豆腐去撞撞麼?
學長他開始敬酒了,到了雲清的時候,她沒有站起來,只是故作鎮定地坐在那裡,微微側過頭,揚了揚手裡的杯子,而學長也沒有為難她,迅速地抿了一小口酒,禮節性地點點頭,又朝著下一個去了。
我看見雲清學姐舉著紅酒杯的手,久久定格在那裡,然後在葉歡學長走到離她最遠的位置時,默默地起身,從喧喧嚷嚷敬酒的人群中擠出來,一隻手緊緊扣著自己的另外一隻胳膊,臉一隻看著地,讓人看不見她的眼。
她走了,灰溜溜地走了,而她身後,依舊是一片歌舞昇平。
「楊哥,多喝,別這麼說,都是同事。」
「陸遜啊——我還得多多仰仗你,來,我敬你——」
「薇薇,看你說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學長在下面周旋著,廖東昇在主桌上也得意極了,「廖凡啊,看來你說的並不十分準確啊,我看歡兒和大家關係處的不錯嘛——」
廖凡連說話都費力,只是點著頭,眼角微微吊起來,一副吃了苦膽的樣子,十分作怪。
而他的靠山廖北川則乾笑兩聲,「高桿啊高桿,沒想到一晃三四年沒見到Matt,他居然還跑到亞洲來了,還用了這麼個中文名字——東昇啊,你是不是故意瞞著我們的啊——」
「孩子年輕,鍛煉鍛煉,怕這些叔叔伯伯的知道了,太給他面子,甜頭多了也不好啊——」
「你喲——」廖北川像是開玩笑一般地搖了搖手指,「老奸巨猾!」
桌上一愣,隨即爆發揚長大笑,我也跟著抖,尋歡也跟著顛,艾小萌看上去也不知所謂地開心地笑著,一邊笑,一邊卻在不斷地瞟著門口。
我想,她的眼裡,應該是雲清離去的背影。
酒局到了最後,總是會變成光怪陸離的名利場,觥籌交錯,風生水起。
老人家折騰不起,顧著顏面,礙於身份,早早退場。廖東昇特別囑咐了他的寶貝兒子要好好照顧大家,而員工們也很給他面子,紛紛嚷嚷著:
「董事長放心吧——大少爺有我們陪喝,絕對盡興!盡興!」
廖東昇還是不放心,特別又提醒了一句:「別喝得忘形,多陪陪小萌。」
艾小萌滿面喜悅地笑著,挽著他的胳膊,如此和諧,「伯父,我送您出門。」
今晚的艾小萌,乖巧得有些過火,艾尋歡一直看在眼裡,最後評價了一句:
「還是嫩,做作了。」
在艾小萌去做作的時候,艾尋歡也不得不去陪著做作,一大幫人轟轟烈烈退了場,宴會廳頓時分貝上揚了好幾倍,紅酒下桌,啤酒上場,桌椅礙事通通撤掉,燈光一黑,五光十色,有人狂歌,有人亂舞。
就連核心組那些個站錯隊的,也賴著不走在四處迎合。
「我就知道葉老大不簡單——那是什麼人?那是牛人!是貴人!」
「早就看廖總是草包!明天我就當著他面兒這麼說!你還別不信!我不說我是孫子!」
男人們已經胡言亂語,這個時候,依舊風度翩翩不溫不火的學長顯得十分扎眼。
他穿梭在人群中,附和這裡,碰杯那裡,我突然覺著,他才是這歡場,最後的主宰者,而我和艾尋歡,不過是這歡場創造出來的角色而已。
如此而已。
我該慶幸,我和尋歡畢竟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我們站對了隊伍。
不知為何,我總是有一絲不安。
陸遜橫七豎八地躺過來,抱著我就開始胡言亂語:「阿斬,好哥們,我跟你說,你這是放錯了盤,進錯了場,你要是通關了葉歡那小子,前途大大的——我跟你說,艾尋歡,他在咱A大還輟過學呢!阿斬,我跟你說——」
我心一驚,拖著他就進了陽台,在這裡艾尋歡曾給了我結結實實的一吻,現在我也給了陸遜結結實實一巴掌。
「陸遜,你丫的給我醒醒!你剛才說什麼?」
「啊?什麼?我說什麼了我?疼疼疼疼——耳朵,耳朵還要哪!」
「說清楚再走!」
我側眼望了一下四周,屋裡亂哄哄的,屋外卻安靜得很。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話能害死尋歡?!」我咬牙切齒,卻壓低了聲音,「你丫的給我醒醒!」
陸遜總算清醒了一下,他丫的知道站著流口水了。
「陸遜!」
「錯了,阿斬,我錯了,對不起。」
說完,他就滑在地上,昏睡過去。
標準技術男,一灌就倒台。
我想,這小子明天酒醒後,八成會侵入我的電腦,給我桌面上植入個黑屏,上書:
阿斬,你不原諒我,我就一直黑著你。
我對陸遜,著實沒有辦法。
把這睡的花枝亂顫的死豬抬回屋子裡,裡面也臥倒了一片,看來紅酒洋酒啤酒一起上的攻勢,一般人的確不敢招架。
我隨便找了個放在牆角的椅子,坐下來歇歇,燈光時不時橫掃過我的臉,滿牆光影,比起歡場之中我參加的那無數場午夜Party還要給力。
呼吸有些壓抑,我愈發的不安起來,遠遠地看著葉歡學長他一身白衣翩翩地穿梭著,我眼前就彷彿閃過一個匆匆黑衣的影。
我怕,當全部的陽光都傾灑在那個天之驕子身上時,我身邊這個男人,他會如鬼魅般回到他見不得光亮的地方去——
我的心,擂鼓似的,咚,咚,咚。
我的腳,鑄了鉛一般,支撐不動身。
我想走,走不了,因為我一直在等他回來,做作結束,秀場謝幕,然後回到我面前,真實的,看得見摸得著。
一團黑影籠住我,仰面,我僅憑那呼吸的幅度,就認得出他。
我一把抱住他,他的手指慢慢滑入我凌亂的短髮。
「怎麼了?喝多了不舒服?」
「陸遜怎麼知道你的事?」
「……他知道的比你還早。」尋歡他試圖把我從他身上扒開,我不依,他笑著說,「你這姿勢,很不雅。」
我的臉,正蹭在他的肚子以下大腿之上。
我紅著臉,他慢慢蹲下來,「這樣好些,不然現場走火,讓他們免費看戲,不划算了。」
「解釋。」
「解釋就是,你那位電腦鬼才,進公司一個月,就把我研究了個徹徹底底明明白白。」
「我是聽他總說起你,說你是業內高手,他挺佩服你。」我諾諾,「小萌向我表白的時候,他就雞血似的,說她是你艾尋歡的妹妹。」
「很快他就發現不是這樣了。」艾尋歡彷彿並不在意,「記得我叫你和薇薇去掃廁所那天麼?我把陸遜叫進來。」
「我以為你們強強對決來著。」
「是強強對決,只是我敗得很慘烈,他不知從哪裡挖到了我一張在學校時候的集體照片,上面有我一個四分之一臉,被他搞來搞去,竟對上了是我。」
「這小子!閒著沒事幹了!」
「看來他想研究我想很久了,可能還在A大,就發現我從A大輟學的事了。他給我發了個郵件,裡面就是照片,下面寫了一行字,說的是,原來是學長,連個入學檔案都不留,真神秘哈!」
「哦,他有一陣子逃課太厲害,被督導捉去幹苦力。」
「把存檔以來所有入校學生的簡歷輸入電腦。」尋歡點點頭,「我想他自己留了一份,一查,沒我。」艾尋歡翻眼瞪著天花板,「不過他對我的瞭解,到此為止。我把他拉龍成我的人。」
「靠,陸遜這小子,不務正業,挖人私隱,看我不抽了他的筋!」
「這倒是不必,我拉攏他,不是怕他出賣我,而是後面留著有用。」
「有用?」
「人才走到哪裡,都是人才啊。」艾尋歡到此為止,我知道我再問不出究竟來。
「對了,阿斬。」艾尋歡他話鋒一轉,「你也算見過我這邊的長輩了,什麼時候,正式引見我和伯父吃個飯呢?」
老爸說過,閨女,如果你帶個男人回家吃飯,你要記住,那男人吃的不是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