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妹,你今天很受歡迎啊。」
一手拎著兩隻高跟鞋,另一隻手舉著個百無一用的紅酒杯,只聽見身後一聲炸雷。
我憑白無故的就一抖。
慢慢轉過身,雲清學姐她娉婷地立在我面前,一襲淡藍色魚尾,珍珠耳環閃著鮮亮的光澤,宛若剛出水的人魚,鮮嫩可口。
我忍不住地視線落在她的紅酒杯上,忍不住就想起了歡場那一次並不愉快的舞會相逢。
彼時彼刻,我們同為傾城,我高貴無比優雅萬分,滿朋高坐都和我有過一腿,而她便只是那個速成痕跡難以抹去的贗品,除了潑酒動作還算到位,其他操作,菜鳥的一塌糊塗。
此時此刻,一切顛倒。
她才是那個骨子裡寫滿了傲慢的寵兒,而我卻成了格格不入的速成品。
她的身姿那樣優美,動作那般輕盈,就連下樓梯收起裙擺的簡單動作,都流連成一番風景,蕩漾著溫柔的風韻。
「我突然發現,你的顴骨很凸出很漂亮,皮膚也很白。」學姐她細細地打量著我,她眼神所過之處,引起我雞皮疙瘩尾隨而至。
「宅,經常餓得半死,曬不到太陽。」
「怪不得卿美顏要選你做夜王的舞伴。」
「卿美顏?」
「今天舞會是格調的公關大師卿美顏一手策劃的,待會兒有個『夜王舞伴甄選』的環節。」
「那——夜王?」
雲清學姐拋了一眼給遠處人群中心的艾尋歡,那般憂傷地說:「除了那位剛剛從海上回來的浪子尋歡,還能有誰?」
跳舞?!
我那探戈的課才上了三節,還都是跳男角的啊!
這這這……
為什麼會是我呢?怎麼可能是我呢?
有雲清在,有艾小萌在。
有那麼多的女人,都在。
不會是卿美顏以為艾尋歡真的好男色,就讓他邀請我的吧?
還是艾尋歡那廝自己要求的?
……會麼?
我就跟一蒸汽火車似的,呼呼地冒著熱氣。
我追尋著艾尋歡的影子,他在人群中談笑風生。
我沒能聽見雲清學姐那近乎揶揄的一聲低笑,我只是顧不得滿場找著卿美顏,小萌說,我跌跌撞撞的,卻歡快的像只燕子。
我在角落裡找到了正忙得一團亂的卿美顏。
「卿大師,我不行的,我怎麼能跟夜王起舞呢?雖然我今天化了妝,穿了裙子,但我實在對跳舞不在行的——其實我還是挺大大咧咧的,那個,女孩子那種范兒的,我不行,真不行——那個——」
卿美顏舔了舔嘴唇,拍了拍我的肩,「阿斬,別擔心,不是你。甄選早就內定了,我選了雲清,你是不是——有些什麼誤會?」
「啊?啊。啊——」我那一刻,撞牆的心都有了,可不得不尷尬的笑,「不是就好,我說的嘛,她們逗我,看我不啃死她們去——這群小丫頭——」
「阿斬,別在意啊——」
「不在意不在意,我就想怎麼可能是我呢?」
「其實今天的選擇標準,一是妝容,二是禮服,你的妝容絕對合格,就是禮服有些普通了——當然,對你來說,真的很有進步,再接再厲。」
「卿大師說的太對了,我,哈哈哈——」
「阿斬,你看一會甄選就要開始了,雖然我有了人選,可是還要走個過場才有意思,我這頭兒還有點事——」
「您忙您忙,我、我去教訓那群小丫頭去。」
我轉過身,全身都有些抖。
叫你犯賤,叫你犯賤,穿神馬裙子!還專門去美容店化妝!
美吧!得瑟吧!你以為你真是傾城啊?你以為這丫的是歡場啊?你以為你他娘的能嗖的一聲穿越了嗎?
要麼趕緊撤人,要麼迅速灌醉,塗龍斬,你別再丟人現眼了。
我把自己像水螅一樣貼在柱子後面,卿美顏她跑去艾尋歡身邊,附在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笑著對雲清學姐擺擺手。旗開得勝的雲清學姐優雅地朝人群之中的艾尋歡去了。
內定的意味,不言而喻。
艾尋歡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紅酒杯。
他,連抬頭象徵性地尋找我一下,都沒有。
「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天後,你也要記住,我就在你的身邊,以某種特別的角度看著你呢。」
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他娘的,都是屁!
你丫的以啥特別角度在看著我?是從地板上折射過來的嗎?!!!
我背過身氣鼓鼓地朝陽台奔走而去,大力推開門,然後聽著它在我身後轟的一聲砸上了。
陽台上躲個清淨的葉歡學長被我嚇了一跳,轉過身,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後舉了舉杯子,「一會甄選就開始了,怎麼不去湊湊熱鬧?」
「任選早就內定了,我就不去貢獻那分母了。」
「卿美顏會秉公處理的。」
「就是因為她秉公處理,所以獲勝的必然是雲清了。」
「你未免太小瞧了自己。」葉歡學長試圖安慰著我,語氣也溫柔了不知多少,幾乎甜膩,「丫頭,你今晚真的很美,自然又特別,你進場的時候,帶著一股天下人都要為之動容的氣場——不知道多少人為你傾倒呢。」
「學長啊,你又用甜言蜜語麻痺我了。」我扯著自己黑色的麻袋布,「你看,這就是他娘的艾尋歡給我準備的衣服,還有一句話,一馬平川,別有洞天。」
「噗嗤——」葉歡學長搖了搖頭,「這個傢伙啊,真是。」
「噗嗤——」我忍不住也附和著笑了,「學長啊,你別逗我笑。」
「真的好笑啊。」
「真的好笑?」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然後他藉著這麼好的月色,朝我走了過來,提手將我又跑出來的肩帶,往下面壓了壓,「穿晚禮服,要換特別的胸衣,小丫頭。」
就在這個時候,艾小萌她歡樂地跟隻兔子似的,猝不及防地跳入我們的視野。
葉歡學長的手,還很曖昧地放在我的肩頭,而我那來不及收斂的笑容,也還掛在臉上。
「阿斬——夜王舞伴選出來了——」
艾小萌推開了陽台的大門,就這麼愣在那裡,眼珠子轉溜溜的,看看我,又看看葉歡學長。
「你們——」
「……你誤會了。」我側著頭,卻準確無誤地將葉歡學長的手從我的肩膀上甩了下去。
「你們還在這裡磨嘰什麼啊——卿美顏她選了雲清學姐啦——」
艾小萌眼中的質疑一閃而過,然後奔上來跟綁架我似的拉著我就往屋裡走,壓著聲音低低地說:「你要是敢騙我,我就活活啃了你!」
「小萌,我幹嘛騙你,根本沒有人會選我。」
「誰說的,我哥就不是!」艾小萌推著我,一把甩到了大廳,我正看見艾尋歡那廝舉起了高腳杯,向我點點頭,以我熟悉的那種,十五度輕揚的角度。
我聽見卿美顏她不可置信地問著:「可是艾總,我認為至少塗龍斬的禮服不符合甄選要求——」
我聽見艾尋歡他開口說,即便是聲音不高,可在這安靜得跟墳墓一樣的大廳裡,卻是字字句句地分明。
「一馬平川,別有洞天。關燈。」
艾尋歡送我的衣服,簡單得可以,什麼都沒有。
我原以為。
我只是個裸機。
直板裸機。
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他娘的,是高科技夜光屏。
雖然仍舊是直板。
大廳裡一片漆黑,我的禮服,螢光爍爍,一片星河。
因我的特殊身材,整個圖案沒有任何褶皺,保存得極為完好。
一馬平川,別有洞天。
「這是歡場之中最新的禮服,沒想到我的秘書她真的做了一件,真是好員工。本年度的最佳員工,就是你,塗龍斬。可否——與我共舞呢?」
艾尋歡他在黑暗之中向我走來,一道追光,人群散開。
一切都美妙的,太過不切實際。
我看見了燈光掃過人群時,葉歡學長那遙遠的、微笑的臉,艾小萌雙手摀住了嘴,薇薇下巴都快砸到了地板,還有雲清學姐那——
素素的眼神。
紅酒杯子裡面如血的色澤,通透可見。
這一切都是我在艾尋歡的懷抱裡面旋舞的時候看見的,我只是被他帶著,彷彿我是他的牽線木偶。
這支舞真的很短,短的我只記得那幾張燈光閃過的臉,短的燈光四起、掌聲雷動的時候,我仍舊頭暈目眩著,分不清這是哪裡。
可那也是我最長的幾步路,我走了好久,終於走到了終點。
我終於看清了自己。
我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男人,被他弄得哭哭笑笑,被他吃的死死。
只是這個男人,在眾人面前只能借一次無傷大雅的甄選,牽起我的手。
曲終,他便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彬彬有禮,又風流倜儻的,彎身,親吻了一下我的手背。
「嘖嘖,塗龍斬你好幸運哦——真是抽中大獎了——」
「阿斬阿斬,可不能洗手了哦——」
「說不准艾總真的動了心呢?你們說是不是啊?!哈哈哈——」
我被八卦的眾人圍攻著,可是每個人都知道,正是艾尋歡這大方的姿態和疏遠的禮貌,讓我們的緋聞,變得那般的不可能。
最佳員工啊——
艾尋歡,你不愧是艾尋歡。
我摩挲著手背,看著那群人打打鬧鬧地又跑去了舞池,獨自一個走向了陽台。
這裡風吹的很涼,也讓人很清醒。
在這裡,我便能清醒地告訴自己,我不是傾城。
我只是那個,即便共舞,即便被吻,也沒有人會相信我就是艾尋歡女人的那個——
塗龍斬。
只是,我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
「塗龍斬。」
她叫我,我回頭,然後迎頭而來一潑紅酒,迷了我的眼睛,辣著疼,順著脖子淌下來,還有點癢。
「我好久就想這麼做了,真過癮。」
她說的好小聲,連我都幾乎聽不見。
雲清憤恨地舉著空酒杯,站在那裡,小萌大叫著跑過來,我聽不見她說些什麼,我只見她揪著雲清的衣服撕扯著向後,我看見雲清她掏出手帕伸手過來,被艾小萌她捉住了手腕。
我看見人越來越多。我看見雲清和艾小萌一直在爭吵。
我看見艾尋歡他站在那裡,人群自動分開。
「——尋歡,我不是故意的,我一不小心……」
這是我恢復聽力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來自楚楚可憐的雲清學姐。
葉歡學長他站在黑暗的遠處,我只能看見他眼裡的精光,露出無奈的嘲諷。
他看得透,那麼艾尋歡他又怎能看不透?
只是,他能說麼?他會說麼?
這一切不過是個遊戲,這個世界對他來說,也只是一個更大的歡場。
我已經貪戀了他的秘密,收留了他的回憶,我不該讓他為難吧——
我……他奶奶個熊,難不成要聖母了我?
那句「沒關係」,死活,死活,就是出不了口。
人群之中,我看見艾尋歡他站在盡頭,他走來,站定。
艾小萌放開了雲清,雲清的手帕在我眼前晃悠著,縫隙之間,我看見艾尋歡一沉不變的表情。
艾尋歡,你帶我走了吧。
這讓我如坐著過山車的夜晚,請讓它終結。
我要呼呼大睡一覺,然後明天若無其事的去上班。
艾總,讓我走吧。
遊戲一場,何必計較。真實之中,又能有何不同?
我聞到了雲清的手帕子裡面那股得意的味道,然後這手帕子在我眼前忽的飛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艾尋歡霸道的吻——
他親吻著那紅酒的痕跡,從我的額頭,一路到了我的嘴唇。
他的吻是冷的。
亦或是我的臉太熱。
我想,圍觀的群眾,多了一些。
差不多就是,整個歡場的職工。
他把我抵在窗台的欄杆上,他的手漫入我的頭髮,他的手挽過了我的腰——
怎麼赤裸裸,怎麼鮮活,他怎麼演示,然後野獸一般側過臉,瞪著雲清,低聲,沙啞。
「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