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三部曲 第36章
    杜書成坐在崔生強書記過去坐過的座位裡,手裡拿著一份舊報紙,瀏覽著。那上邊登著宣傳他的通訊,馬家太寫的《反腐英雄杜書成》。這篇文章他不知看過多少遍了,但是今天卻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一夜,想了一夜。這是他就任縣紀委書記以來的第一個春節,也將是他入仕以來最忙的一個春節。他翻閱著那張舊報紙,以至於一夜未歸家,自己也說不出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只是一夜不歸,徹夜不眠,展開報紙看。文章記述了他如何與腐敗分子鬥爭的全過程,把他的形象拔得很高。文章嘛,適當的「塑造」是可以的,必要的。但是,太高了也不好,好像他除了反腐敗其他的工作就闇然失色了似的。揚一不能抑百。他想,我各方面都很優秀嘛。每篇文章都有側重點。這就是側重點造成的印象。「反腐英雄」也是很時尚的嘛。從「救火英雄」到「反腐英雄」是一次飛躍,一個大飛躍。還是很好的,很好的!

    同時,他也感到身上的擔子太重,這個新的職務處處埋伏著風險。老書記崔生強退下來了,他退得還是很榮耀的。但是,他的歷程充滿了刀光劍影。要識別陷阱,要堅持真理,要同犯罪分子作鬥爭,無異於與虎搏鬥,誰把誰吃掉都是未知數,有力量的較量,也有機緣巧合,變數極大。太累!本來嘛,官場就是鬥智、鬥勇、斗毅力、斗關係,而紀委書記這個角色,則更其突出,還要拿性命來鬥,用生命賭咒。關於我的下一步,還是需要認真策劃一下的。杜書成想。他案頭上積了幾個案子,他一邊看著報紙,一邊想著那幾個案子要怎樣做更穩妥。

    炮樓村的案子帶出了「一小串」,其中主要的有僮縣長,徐山鄉徐一鳴,縣公安局副局長相中合。想想夠後怕的,這幾個人如果不搬倒,我杜書成真是會永無寧日的,或者說不定已在「烈火中永生」了。

    放下報紙,他又翻開一本線裝書,那是最近從市圖書館借來的《臣軌》,據說是武則天寫的。他很欣賞《臣軌下·慎密篇》。雖然已經看過兩遍了,他一下子又翻到了它,索性就再看一遍吧。「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嘛!他讀道:

    夫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謂若(魯)[曾]參、顏回之儔。謀慮機權不可以不密。謂若孔光、陳寵之儔。憂患生於所忽,忽,輕也。《周書》苪良夫曰:惟禍發於人所忽也。禍害興於細微。言禍害之事,皆從細微而起,故蟻溜漂都突煙樊邑也。人臣不慎密者,多有終身之悔。夫不慎於始,則禍成於末,雖終身積悔,其可及哉!……周密故無過,至慎故享祿也。

    是應該慎密!這是做人的至理之言。凡事必須慎密,謹慎周密,戒驕戒躁,三思而行,防止再出現大的波折了。

    他想著想著,似乎有些困了,打了個呵欠。他想入內間睡一會兒。

    可是,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接過,原來是文剛書記。文剛書記打來電話,說請到他的辦公室有事商量。文剛書記也是一夜未睡?文剛書記這年把幾個月也是「夜不成寐,食不甘味」的,比剛調來時瘦了,也黑了,卻老練了許多。人嘛,總是一步步成熟,一天天進步的。我杜書成的進步速度已創下了臨黃市紀錄了!他又十分滿足地想。

    已近黎明,天上的寒星漸失光澤。五更天氣還真夠冷的,怪不得有「五更寒」之說。古人的不少話都是千真萬確的。杜書成裹緊了大衣。

    文剛書記找他是兩件事情:一件是商量一下徐山鄉的班子問題,一件是元旦期間一起下去走訪走訪調研調研。

    關於第一件事情,文剛書記說:

    「你對徐山鄉的情況熟悉,對那裡的人員也熟悉,我的意思不想從外邊再派進去了,就地選才,就地提拔,就地利用,怎麼樣?」

    杜書成表示贊同文剛書記的意見,又謙虛地說:「關於徐山鄉的人選,還是文書記你看,你是成竹在胸的。」

    「我想,魏鄉長也快到站了,也別讓他代理書記了,叫他當鄉人大主任算了,也不朝外調他了,他也擔當不起來主要崗位,性格太軟,太順從。汪部長已是多年的部長了,又是鄉黨委成員,他本身就是正科級,讓他干黨委書記這個職務怎麼樣?你曾經提起過的那個郭鵬,就是那個徐東的支書,我派組織部的同志去考察過了,確是一個事業心很強,很能幹,也很有政治修養的好同志,符合幹部『四化』要求,可以考慮讓他競選鄉長。節後呢,先讓他代理,到換屆選舉或鄉里召開有關人大會議時再補選也可以。」

    杜書成點點頭,說:「就按文書記你說的辦,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用人很關鍵,用對了一個人,帶起了一個地方,一個部門,一個單位;用錯了,那後果就很不好,會有各種各樣不好的後果。」

    「咳,我們這些人哪,身子上擔子,有壓力,連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好,有時還要受委屈。我就想,誰叫咱們是共產黨員的呢?」

    「黨員嘛,就要時刻聽從黨召喚,這句話對於一個共產黨員來說,永遠不過時。共產黨員,特別我們黨員幹部,就命中注定要經受風雨考驗,要全心全意為黨的事業,要甘心情願地做人民的老黃牛,做人民的公僕。」

    杜書成說著,揉了一下眼睛。

    文剛書記看了,心疼地說:「再用冷水洗把臉吧。過會兒我們去小吃一下,吃了飯下去。先到哪兒呢?」

    杜書成用冷水往臉上胡拉著,弄得水「忽忽啦啦」響。他沒有搭言。

    洗好臉,杜書成掏出自帶的線手帕,擦了。他對文剛書記說:

    「對了,文書記,徐山的那個黨委秘書周山,也就是大家都叫慣了的辦公室周主任,幹些管理工作比較合適,干文秘著實不太行,應該改行。」

    「怎麼安排好呢?聽說他老子是有功之臣,不是能隨便安排個地方就行的。」

    「依我說,就叫他到林場,當個副場長,沒有太大的事情幹,倒不錯。」

    「那徐山的秘書呢?不能沒有。」

    「也來個就地選才,讓新一屆黨委自己去找吧!」

    「好,就這麼定!」

    他們一起到街上吃了飯,電話給縣委辦公室要了一輛小車。開車的是小趙,原來徐一鳴的司機,新近調上來的。小趙其實也不小了,自從他來縣委小車班,大家就不稱他「小趙」,而叫他「老趙」了。老趙把車開到他們跟前,等他們上了車,問:

    「文書記,杜書記,到哪裡去?」

    文剛書記和杜書成對視了一下。文剛書記說:「到東山林場。」

    這時候,杜書成的「大哥大」「嘀」地響了一聲就不響了。他掏出來看時,見顯示的是劉書記的家庭電話。是劉書記找我有事情?可是怎麼只響了一下?劉書記能有什麼事情找我?還是他打錯了?他想著,正要把電話打回去的時候,BP機傳來提示音。他打開機子,隨著小車的顛簸晃動,默念著屏幕上的字:

    你好狠心!我病了,也不來看我。

    是尹蘭!尹蘭病了?沒聽說。剛才的那一聲電話也是她打的囉?肯定是她打的。我現在已經出發了,正在去東山林場的路上,不好再回去了。他看一看坐在旁邊的文剛書記。文剛書記彷彿睡著了。他想給尹蘭回個電話,問一問她生病的情況,但是又覺得文剛書記在跟前,不方便。我是應該回去看她的,真的有好長時間沒拜訪過她了。這一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都昏了頭了。回去?不能回去。文剛書記約我去東山林場,一多半是考慮我和東山林場的淵源關係,元旦慰問林場幹部職工,是替我臉上「貼金」的。我不能不去,再大的事情也不能不去。

    尹蘭的話又那麼傷感,她病了,也不知病得怎麼樣?人家為你的事兒東跑西顛,不辭辛苦,你還沒謝過人家呢!人家病了,不論病大病小,總之是病了,人家又告訴你了,你都不到跟前去,是不是太不夠意思?可是怎麼能回去呢?節日慰問一線幹部職工,是近年來興起的活動,這一活動代表的是黨和政府對各行各業,對工人、農民、知識分子和公安幹警、武警官兵等的關懷和愛護,和「八一」擁軍、「三八」維護婦女兒童權益一樣重要,也是一項政治活動。如此活動是不能不去做的。既然「官是做出來的」,這個「做」就必不可少。而且要做得好,譬如演戲,演得不像不如不演。既然去了,我就要全身心投入,就要堅持「做」到底。尹蘭病了,但是……等我回去再去看她吧!

    他們到了東山林場。車子在山裡或山邊緩緩而行。冬天的大地還處在沉睡的階段,它的顏色多是灰褐色的(在沒有雪覆蓋的日子裡)。而在東山,卻是蔥綠的,莽莽蒼蒼,彷彿造物主打瞌睡了,忘記了時令。山上有泉水流出來,匯成的小溪曲曲折折一直流到山外。小溪在山裡是不結冰的,到了山外,卻結了厚厚的一層,玻璃一樣罩住淙淙的流水。小溪又通向遠處的大河,是像一條塗著銀色的蛇般擰著幾個彎兒通過去的。大河實際上也在沉睡,它的河底已差不多乾涸了,有人開始在那兒開墾土地。

    杜書成從車窗往外看著,他覺得這一切是很美的。美屬於欣賞它的人的,更屬於永遠佔有它的人。別人只是欣賞,讚歎,誇耀美的存在,而佔有者才把美據為己有。也許佔有者永遠都不會誇他佔有的那部分美,但這美確確實實是屬於他的。「這美麗的景色是我的轄區內的,是一般地方所不具備的,真正的得天獨厚!」杜書成以一種驕傲的目光瀏覽著。對,得天獨厚!如果將這大片的山川林泉和徐山鄉的旅遊開發工程聯動起來,對於臨黃縣來說,將是多麼了不起的宏偉藍圖!他為他的這個「計劃」興奮起來,迅速地不住地移動著屁股。

    文剛書記太睏了,他差不多睡了一路子。這時被杜書成的動靜鬧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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