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林雪看了看爸爸和媽媽,「我明天一早就去上班,你不剛說過嗎?」
「不行!就今天晚上,晚上跟車走!」
黃梅忙站起來,說:「就明天早起去吧?那麼遠去上班,多少得有點兒準備。」
「有啥、有什麼要準備?」薛場長停住搖晃的頭,定死眼珠子問。
「女孩子家的……」
沒等黃梅說完,薛場長的頭又搖得貨郎鼓似的。「那、那、那就算啦,杜、姓杜的事也、也打住,打住!」
「我去!我跟你去!」
「真的?」
「真的!」
「好!」
「杜哥的事怎麼辦?」
「那、那好說,好說。」
25
南屋床上,杜書成翻身打滾兒怎麼也睡不著。
次日拂曉時分,一輛警車拉著警報,顛顛簸簸直衝到雙山林業站的小院附近才停下,從車裡下來幾個穿制服的民警。他們快步跑到小院,有兩個迅速立於大門兩旁,其餘的魚貫而入,進了院子。
林一生陰沉著臉,對著大門,他首先看見了他們,覺著這陣勢魚魚鴉鴉的,很有來頭。他腦子轉了一圈兒,不是差不多沒事了嗎?怎麼回事?他迎出來,對為首的說:
「裘所長,請進,請進。」
「嗯。」那個被稱為「裘所長」的人嗯了一聲,邊下命令:
「孫令臣,你和羅斌找林站長談。其餘的,跟我來,到南屋!」
黃梅眼泡兒腫腫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她從裡屋出來,啞著嗓子跟他們打招呼。
杜書成躺在床上。剛才他已經聽見了警笛聲,知道是對他來的。但是他不相信這是真的。昨天晚上,戚素梅來電話,電話是林一生接的,她讓轉告給他兩句話,一是托她辦的事已辦好,二是徐山方面也已妥當。林一生是趁那兩個值勤的人不注意時告訴他的。他想,市裡和縣裡的工作都做了,還會有什麼事不成?他預計,在很短的時間內,在兩三天時間內,他會有一個大的轉變,一個根本的改變,真正跨上人生征途的大動作。眼前的窩屈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濤濤洪水已經近在眼前,他這條「困龍」還能「困」多久嗎?唐僧取經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少一難也成不了正果。估計我的「難」會馬上過去。他肚裡有些餓,真想吃點兒什麼了。三天來他飯量大減,再好的飯吃嘴裡也沒滋沒味,胃裡總不接收它們。現在有些餓了,想吃東西了。可是天還沒亮,天亮了要好好飽餐一頓!他想著想著,就聽見了警笛聲,那令所有人都不愉快的聲音攪亂了寧靜的山林,連林家喂的公雞都不敢啼鳴了。杜書成心裡嚇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滿不在乎的常態。該來的都來吧,我杜書成有的是時間。
有人推門進來。有兩個以軍人的速度和動作立於床前。後邊進來的,一個站著看了睡在床上的杜書成一眼,然後踱了幾步;另一個拉了椅子坐於案邊,迅速拉他的文件包。杜書成以為他是掏「逮捕證」或「拘留證」之類的東西,睡在床上沒起,側身緩緩地伸出兩隻手,併攏一起,意思是要戴手銬你就給戴好了。
踱步的人愣了兩三分鐘,才開口對杜書成說:「你坐起來,我們先核對一個問題。」
杜書成坐起來。
問:姓名?
答:杜書成。
問:年齡?
答:二十四週歲另四個月十七天。
問:藉貫?
答:臨黃市宋縣。
問:文化程度。
答:大學。
問:職業?
答:雙山林業站護林員。
問:你有什麼嗜好?
答:讀書,多讀馬列和歷史書籍。
問:不,問你,比如抽煙?喝酒?
答:不抽煙,酒是最近才喝了幾次。
問:不抽煙?不抽煙怎麼發現你帶煙帶火?
答:那是頭天中午薛場長來,林站長給我叫我敬薛場長的,我抽出幾支,剩下的隨手裝口袋裡了。打火機也是。
問:事發的時候,你抽煙了沒有?
答:沒有。
問:你必須老實交待,我們在現場發現了煙頭。
答:我沒有吸煙。我脫下上衣去撲火,如果有煙頭,那也是衣袋裡掉出來的。
問:對於你的話,你要負責任的。
答:我願負法律責任。
北屋裡,林一生也在接受詢句。
問:你敢肯定杜書成不吸煙?
答:敢肯定,他從來不吸煙。
問:他為什麼帶著煙?
答:煙和火機都是我給他的,是薛場長來了,讓他招呼薛場長,有煙好說話,他抽出幾支散給大家,就裝口袋裡了。
問:我們在現場發現了吸剩的煙頭,怎麼解釋?
答:我不好解釋。但杜書成不吸煙是事實。
南屋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問話的那個左右審視著杜書成,然後突然問:
「火剛剛燃燒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立即撲滅?」
「火勢很大,我無能為力。」
「哈哈,你很會編故事,你以為你能騙過火眼金睛的公安人員嗎?——雷電是怎麼擊的樹?」
「一團火光,樹就起火了。」
「樹被擊中起火,是你衣服能撲救的嗎?」
「我是護林員,我的責任心驅使我這麼做。」
「霹靂炸響時你在什麼方位?」
「山上。」
「距離?」
「有一百多米吧。」
「別胡說八道了!」問話的人突然大吼一聲。
立於床邊的兩個民警中的一個從腰帶上摘下一副手銬。
杜書成腦子裡忽然出現一片空白,木然地坐著。
於此同時,警笛又在外邊「逮捕——逮捕——」地大嚷大叫起來。
「哼!杜書成,明明是你吸煙引起的火災,你卻耍小聰明,編出了那個經不住推敲的故事。一百多米?一百多米肯定會被震昏,怎麼去撲火?沒想到吧,聰明反被聰明誤。現在,我宣佈對雙山林業站杜書成執行拘捕!」問話的人不容辯解地大聲說。
作記錄的人從包裡掏出「拘捕證」,在杜書成眼前晃了晃,說:「在這上邊簽上你的名字!」
問話人身上的對講機響了。「一號,一號,我是二號,聽到沒有?聽到請回答!」
問話人拿在手裡,按了一個按鈕。對所有人擺了擺手,對著對講機說:「我是一號,我是一號,有話請講。」
「接縣委辦公室電話,」對方停頓了一下。
問話的人走到門外,又對著對講機:「請講。」
「暫停行動,暫——停——行動!」對方重複了兩遍這四個字。
「為什麼?」
「我只是傳達縣委辦公室的通知。」
「縣委辦公室管得著辦案?」
「這個——先暫停再說。」
「我們已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從技術上分析……」
「回所再說。」
「一號」很不高興。他回到南屋,見杜書成正在看訊問記錄和「拘捕證」。他瞅了幾秒鐘。杜書成並不落筆簽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杜書成聽見了那個「一號」與「二號」的通話,他知道肯定是關於他的,對講機的那一頭傳達了縣委辦公室指示,而這一頭的這個「一號」卻極不情願。杜書成想:小子哎,你還想怎麼著?「
「帶到所裡再說!」「一號」對其他人下了命令。
那個拿手銬的民警打開了鎖,將手銬的扣子張開著。記錄的人命令杜書成:
「在這上邊簽上名字!聽見沒有?」
杜書成說:「不!」
「什麼?」另一個站著的警察上來給杜書成一個耳光,同時,那個拿手銬的警察已準確地閃電式地把手銬扣住了杜書成的雙手。
「一號,一號,我是二號,我是二號,聽到請回答!」
「一號」的對講機又響了。
「一號」出了門說:「請講。」
「剛剛接縣局通知,立即停止行動。」「二號」在對講機裡說。
「完全停止?」
「對,完全停止行動。」
「為什麼?」
「經查實,確因雷擊引起火災,氣象部門已經證明。」
「莫名其妙!」
「縣局下達的是『停止執行』的命令,不是一般指示。」
「好吧!」「一號」無可奈何。
「一號」再次回到南屋,沮喪地對他們擺擺手:「撤!」
「一號」啊「一號」,你敢違抗上級命令嗎?杜書成燦然地笑了,他用鼻子對他們哼了一聲,憐憫地對那個打了他一耳光的警察搖搖頭。杜書成對著他們的背影喊:「還要不要我簽了字再走?」看他們走了,他頹然地坐回床上,瞅被銬了一下的手脖子。
26
這個白天失而復得,杜書成開始調整著心情。他看著窗外的景色,那碧透的山林,那幽深的谷底,遠處的水庫,還有葉繁枝茂的楊樹、柳樹;蔚藍的天空中,鶯歌燕舞,連麻雀的吵鬧也都像優美的樂曲。啊,沒有事真好!空氣這麼新鮮,有一點兒香,一點兒甜,一點兒濕潤,一點兒粉質。
裘所長他們撤走後,杜書成在床上靜靜躺了幾分鐘,盯著房梁出神。他望著窗外的景致的時候,內心竟像一條小小的溪流,漾著不大的漣漪,潺潺的往前伸延,至於聽見了歡快的歌聲。忽然,他轉身奔出蝸居的南屋,鞋也沒提好,就去了北屋。
「林叔,黃姨,你們為我受驚了!」他對裡屋說。
「沒啥。小杜,沒吃苦嗎?」半天,林一生問。
「沒有。」
杜書成發現,林一生和黃梅都在裡屋的床沿兒上坐著,愁眉苦臉,黃梅的臉上還有淚道子。見杜書成進屋,林一生拉了拉黃梅的衣襟,向她示意什麼。林一生幾分鐘後起來,來到外間。
「餓了吧?幾天沒吃好飯了,讓你黃姨給做去,我也餓了。」就喊黃梅,「老黃,做飯去。」
黃梅擦著眼睛出去了。
「黃姨怎麼啦?」杜書成問。
「她,婦道人家,小心眼兒。」林一生扭過臉去,喉嚨裡明顯地有什麼東西卡了一下。
「林雪呢?」
「她,去上班了。」
「上班?她不就在咱林業站上班嗎?」
「昨天調走的,昨天晚上走的。」
「幹什麼?」
「場部,秘書。」
其後,就什麼都不說了。杜書成覺得奇怪,怎麼先前一點訊息也沒有?說調就調走了?當秘書?林雪能當秘書?林雪才是初中畢業啊!初中畢業生就當秘書?林場到底是偏僻的所在,人才奇缺。是不是其中還有什麼原因?他看了看林一生,不好多問。到場部當秘書,對於林雪來說畢竟是一次機遇。林雪很聰明,她會很快適應的。我可以給她補一點兒文化知識課,過兩天給她買兩本文秘方面的書藉,叫她好好學習學習。事在人為,只要努力,她也許能幹得很好的。
他想著,就聽外邊有嘁嘁喳喳的說話聲。抬頭望去,見有七八個人,是汪部長他們來了。汪部長走在前邊,後邊跟著馬家太、郭鵬、徐寧、陳沖、彭興業、羅廣運,梁玉在最後頭,手裡還拿著一卷什麼,好像是那付書法條幅,面無表情只朝院裡望,朝杜書成望。
杜書成迎上去。
「杜弟受驚了!」汪部長說,他笑著,看杜書成的臉。
杜書成說:「沒啥,倒是各位為我跑上跑下,我謝過了!」
「自家兄弟姊妹,客氣啥意思?」
「就是,就是。」
杜書成招呼大家坐了,林一生和大家見了面,然後去廚房幫著做飯。
「還沒吃早飯吧?」有人問。
「沒起床就來了一幫子人,沒顧做飯。」杜書成給大家倒茶。
「我們帶了菜來了,叫林站長別做飯了,來,一起喝兩杯。」
就有人去廚房喊林一生和黃梅。
「你們來這麼早?」
「汪部長說,早來一會兒,一方面告訴你事情已經辦妥,另一方面也好應付應付,沒想到,還是來晚了。」陳沖說,「反正我們知道了底兒,知道今天上邊早晚要出來干預,能拖延時間就拖延時間,只要別被他們帶走,啥事都好辦。」
「我不怕,又不是我放的火!王傑成英雄前也是被說成責任事故的。」
「你就是英雄了,知道嗎?報紙馬上就要登出來了,馬站長寫的長篇通訊——《明知火中險,偏向火裡沖》。是你的一個同學幫著活動的。縣裡很重視,劉書記認為是咱縣裡的典型,為咱臨黃縣爭了光了。還在梁主任送的材料上批了字:學習杜書成同志的精神,堅持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勇於進取,把我縣四個現代化建設推向前進!」
大家七嘴八舌,他們很為弟兄們中間出了杜書成這麼個「英雄人物」深表驕傲。
杜書成眼睛在梁玉臉上停了足足一分鐘。梁玉的臉色有些兒發青,可以看出,她這幾天肯定沒休息好。但是,他不知道她見到過戚素梅沒有?即使沒見到,也肯定聽馬家太說了,她會猜想他和戚素梅是什麼關係嗎?女人的心理,她肯定會猜想的。這時候,梁玉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