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三部曲 第11章
    「小趙,謝謝你,你真夠朋友!」他想起結拜的那幾個人,咋沒一個跟他透露消息呢?不錯,從他們的神色上也能看出一些疑問,特別是馬站長和汪部長,當然還有梁玉,他們話中好像都有「閃爍其詞」的成分。但他怎麼能往這方面想呢!梁玉知道我「代理秘書」是假的,她怎麼還委身於我呢?這不是不可思議嗎?

    「咳,我也不知干到哪天就被踢了,就算他不踢我,他真的調到縣裡了,我在鄉里還能呆住?誰都知道我是徐一鳴的人,誰能讓我再在鄉里開車?咱三等老百姓命苦哇,我給他開車,我不聽他的能行嗎?」小趙不再說下去了。

    小車在水庫旁邊停下。林雪下來,站在一旁等杜書成。杜書成開了門,一腳踏了地,可是另一隻腳卻抽不出來了。一看,他帶的照相機帶子纏住了腳,把他的腳纏在座子下的那根支架上。他覺得奇了怪了,帶子咋就攀了腳呢?咋又這麼巧把腳拴在座架上了呢?這真叫「禍不單行」,倒楣也有先兆!小趙看了,忙從車上下來,幫著杜書成解開帶子,杜書成才把腳拿下來,重又背上照相機,和小趙握手,連讓小趙「吃飯再走」的話也忘了說。

    他忐忑不安地跟著林雪,沒進自己的小屋,就疾步朝林業站的小院去了。

    他和薛場長打過幾回照面,但沒有直接交往過。林一生見他來了,就向他介紹薛場長,還說薛場長對咱林業站如何如何關懷,對林場職工如何如何愛護,如何如何被局裡稱為「最護犢子的人」,等等,言下之下意是為杜書成鋪條暢通之路。

    杜書成明白林一生的意思,就給薛場長上煙上茶,表現出了極其的慇勤。他接著林一生的話,誠懇地向薛場長檢討:

    「我才從學校出來,不懂事,還望場長海涵。我原以為徐書記跟您說了,覺得就幫兩天忙……」

    「林站長還護著你,說你有事到徐山去了,一會兒回來。我很佩服他為下屬甘願領罪的做法,當領導的不為自己的兵考慮,那算什麼?可是你呢,我早知道了,但不是徐書記說的,他沒說叫你去幫幾天忙,要是說了,那算什麼呢?幫幾年忙也不算什麼。可他沒說,你又擅離職守。這個問題怎麼處理,我也當不了家,是局長叫我來瞭解情況的,我只能向局領導說幾句話,當不了處理的家。」

    「那就請場長『上天言好事』囉!」林一生為杜書成求情。

    「我不敢保許。但場裡的意見,得給個處分,是開除處分還是什麼等研究以後再定,局裡的意思要開除。」

    剛才在徐山鄉,林雪跟他說場裡要開除他,他頭腦雖然懵了懵,但那是傳言,多少還是半信半疑,還有幻想的空間,這會兒他聽場長親口說了,就沒有任何餘地了。他真懵了!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好。

    「誰不知道薛場長年輕有為又是個大好人?薛場長手下要是有人被開除了,薛場長也不同意的,薛場長的面子貴似金哪!薛場長肯定會在局長跟前美言的。薛場長在咱林場這幾年,咱林場可年年都是局裡的先進單位,沒有一個人受過處分。」黃梅從廚房裡過來,嘻嘻哈哈對薛場長說,「是的吧,薛場長?小杜是個人才,以後能為你辦很多事,為林場發展辦很多事,你能捨得他被開除?別說被開除,調他出咱林場你也不會答應的,這麼好的一個人才,毛主席都說『人才難得』!」

    「那是,那是。我還是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敢保證怎麼著,我找局長做工作。你們哪,你們的表現也很重要。」

    「我們會深刻認識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林一生向薛場長點頭哈腰。

    「做工作的花銷小杜包了!」黃梅向杜書成使個眼色。

    杜書成慌忙向薛場長敬酒。

    17

    喝完了酒,杜書成送走薛場長他們,就騎了林雪的自行車,東倒西歪地趕到徐山鄉政府,去找徐一鳴,想問個究竟。

    徐一鳴剛從飯店回來,打著飽嗝,噴著酒氣,剔著牙,不時吐一口粘談。看見杜書成,剛想支使他去沖一瓶開水來,但見他一臉的寒霜,把說到嘴邊的話止住了,轉而冷冷的問道:「有事嗎?」

    杜書成依著門框,嚥了嚥唾沫,盡可能平靜地問:「徐書記,我想問問你,我的事情你跟我們林場說了沒有?」

    「說了,薛場長說沒有問題。」

    「不對吧,薛場長怎麼說你沒跟他說?」

    「怎麼能說我沒說?你可以問小趙,小趙開車到林場的,我說的時候他在跟前。」

    問小趙?杜書成冷笑了。本來我還將信將疑,可是現在事情已經出來了,你不跟我說實話,胡亂編個瞎話搪塞我,叫我問小趙,殊不知小趙都給我說了,從這一點看,你徐一鳴根本就沒給我辦事。小趙說的總不會是假的吧?林場那邊發生的事總不會是假的吧?你徐一鳴還在編故事。他轉臉朝外邊吐了一口,酒勁兒就想發作。他努力克制住,又問:

    「你說給我辦調動你辦了嗎?」

    徐一鳴笑了,說:「小杜哇,我早先跟你說過的,調動的事得慢慢來,急不得。現在調一個人很難,手續太多。反正我正在跑著,快有眉目了。你就放心干吧,我們徐山鄉不會虧待你的,我徐一鳴不會虧待你的。我們都是共產黨員嘛,要互相信任。」

    「我是相信你了。徐書記,你能說說辦到哪一步了嗎?」

    徐一鳴先是一愣,隨後又笑了笑,說:「我找了縣委書記,找了組織部長,還找了楊局長,他們都答應的,就是手續難辦,還得等一段時間。」

    「是這樣嗎?」

    「當然。」

    「但是,徐書記,據我所知,你根本就沒跟薛場長說,也沒找過任何人。」

    「你聽誰說的?嗯?誰說的?簡直是胡說八道!」徐一鳴氣急敗壞的樣子,吼道。

    「請你注意一下形象,徐書記。」

    「我的形象咋啦?我的形象也是你可以指責的嗎?我告訴你,你可以走了!」

    「不,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

    徐一鳴用鼻子哼著,說:「沒有什麼好回答的。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出去!」

    「徐書記,我再提醒一句,請你注意形象。你是堂堂鄉黨委書記,說話這麼高聲暴氣的幹什麼?聲高就說明有理了?聲高說明心虛!」

    「你、你、你放肆!」徐一鳴從椅子上「撲稜」站起來,扔掉剔牙籤,手指著杜書成。

    「徐書記,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和你無仇無恨呀,徐書記,你不該耍手腕騙我,像哄三歲小孩子似的哄我,哄到今天了還哄,你害了我你知道不知道?」

    「胡說!我把你從林場調過來,當了我的秘書,是抬舉了你,你反過來跟我為仇了是不是?」徐一鳴的確顯出了心虛,色厲內荏。但是,他仍是聲音大大的,想把杜書成唬倒。

    杜書成似乎比剛才平靜了許多,他說:「徐書記,你要是真為我好,你就該把事實真相告訴我,你不能辦到的事我也不會無理要求硬叫你辦。可是……你不辦事我也不怪你,你沒有義務非給我辦事不可。可是你不該如此騙我,把我騙得太慘了!林場說我擅離職守要給我處分不說,我以後還有臉在徐山見人嗎?這事兒傳出去我還有臉見人嗎?我被人當玩物一樣戲弄、利用,什麼代理秘書?狗屁!到頭來雞飛蛋打,裡外不是人。徐書記,我來找你,口口聲聲尊你徐書記,就是想問個明白,討個說法。我找你,不是來吵架的,是來要你給我說清楚的。」

    「我有什麼好跟你說清的?我給你說清?你也不看看你是誰?」徐一鳴輕蔑的一笑,然後朝杜書成站的地方走過來,突然暴叫如雷,「你給我滾出去!這裡是政府機關,不是隨便誰都可以在這裡撒野的,懂嗎?」

    杜書成一愣,皺了皺眉頭,頓時紅頭醬臉起來。他真的氣壞了。但是,他仍然強壓住怒火,聲音不大不小然而斬釘截鐵的說:「徐書記,我還尊你一聲徐書記:我不是來吵架的,更不是來撒野鬧事的。我只想問個明白討個說法。你說,你到底跟林場說沒說過?給我跑沒跑調動?」

    「怎麼,我就不給你跑你能怎麼著我?我就沒給你跑,也沒跟林場說,你又能怎麼樣?」

    「我不能怎麼樣。」

    「哼,我晾你也不敢怎麼樣!實話跟你說吧杜書成,我壓根兒就沒打算長期用你,我讓你過來幾天,也算恩賜你了。你還想長干?你還真聽風是雨了?你做夢去吧你!」

    杜書成被徐一鳴噎得直翻白眼,半天沒說出話來。這個徐一鳴是不講道德了。杜書成轉身想出去,他不準備再跟這樣的無賴談什麼了。一個人格健全的人是不屑於跟無恥之徒講道理的。但是,當他轉過身,看見門外圍著幾個人,大都是那些來學習通訊報道的人,覺得臉上掛不住了,他不能不反擊徐一鳴了。他又轉回身去,對著徐一鳴說:

    「人不論當官還是做民,都應該講禮義廉恥,講誠實守信。徐書記,當初你是怎麼說的?後來你又是怎麼做的?你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是身為領導,自己說的話總不能一點兒都不負責吧?你更不能拿一個無辜人的前途開玩笑,拿人家的一生去滿足個人的願望。你是幹部,你一個幹部的良心呢?一個共產黨員的良心呢?」

    「哈哈,你能怪我嗎?誰叫你官迷心竅?你以為官就這麼容易就當上的嗎?哈哈,哈哈哈,你不就是一個杜書成嗎?一個小小的杜書成其奈我何?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這些?有什麼權力給我講那些大道理?跟你說吧,我不懂!你要我說實話,是不?我還真沒跟誰說過。我憑啥給你辦事?我再說一遍,我沒辦你能把我怎樣?在徐山鄉,我徐一鳴跺跺腳,方圓幾十里都得地動山搖。不信?不怕你不信,試試看!」

    「政治流氓!」

    「什麼什麼?你敢罵我政治流氓?你膽子不小,反了你了!」他打開辦公桌上的對講機,聲嘶力竭的叫道,「盧所長,盧所長,馬上派兩個民警過來,有人大鬧政府,衝擊鄉機關,侮辱國家幹部,把他給我銬了!」

    不大工夫,過來兩個民警,拿著手銬。一看是杜書成,就把他拉出徐一鳴的辦公室,勸到派出所。那些看熱鬧的人也被驅散了。那兩個民警問他怎麼回事,他就把經過簡要說了一遍。兩個民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其中一個對杜書成說:

    「你也別較真了,我看算了吧,胳膊擰不過大腿,全當付了學費了。你一個大學畢業生,還愁沒飯吃?」

    正說著,隔壁所長室的對講機又響了,徐一鳴呼叫著盧所長,說:「給我好好治治他,叫他吃點苦頭。好了,你知道該怎麼辦。」

    那兩個民警就有些慌了,緊張的對杜書成說:「杜秘書,快走,趁盧所長沒過來,快走吧!他是要整死你。走走走,從這邊的門。跟你說吧,講不清什麼道理。快快!」

    兩個好心的民警把他推出來,他老大不高興。他的酒勁兒還沒有完全消退,按照他的想法,就在派出所裡呆著,我又沒犯什麼法,能把我怎麼樣?把我怎樣了我還不願意呢!我正好趁這個機會討個公道,弄個清楚。可是那兩個民警偏把我推出來,我就不走,回去看能把我吃了?都說派出所黑,我不信,派出所裡不也有好心的民警嗎?我回去,回去。他車轉身的時候,看見那兩個民警正著急的向他擺手,示意他快離開。他轉而又想,走吧走吧,別負了人家一片好心。

    他出去了,也徹底失望了,內心的不平衡在加劇。他完全看清了徐一鳴的嘴臉,他相信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徐一鳴到底算什麼東西?有你這樣的幹部嗎?你害了我、害了我啊!我該怎麼辦,我究竟該怎麼辦?我咋就那麼幼稚,那麼容易上當受騙呢?是的,我官迷心竅,我瞎了眼了攀你徐一鳴!我對徐一鳴寄予的希望太大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我怪不得別人!

    陰森的大院裡,幾隻烏鴉在樹冠中撲撲啦啦竄蹦著,「嘎嘎嘎」大叫著,一片灰羽毛在氣流的作用下忽悠悠飄零。

    18

    他低頭走著路,不想見任何人,任何人!可是能嗎?顯然不能。人生活在世界上,每天都要和許多這樣那樣的人打交道,誰都不能絕對封閉自己,不論什麼情況,就算坐牢,失去人身自由,也要和人打交道。我被騙了,如果因此覺得不能見人,豈不正中騙人者的圈套,將自己置於死地嗎?我要見人,見人是為洗刷被騙的污點,為了能夠出人頭地,為了理想奮鬥,為了更好地生活。

    現在我該去找誰?找組織委員?找他有什麼用?他管著人事,管著黨員,可管不住書記,也管不著我,因為我的關係不在他這兒,我有問題給他說是沒有用的。找宣傳委員沒有用,宣傳委員管得了什麼?況且我和他什麼關係也沒有。找汪部長?汪部長這個「大哥大」只是那幾個人的「大哥大」,他是武裝部長,他和我的關係僅僅那麼一回,想起來人家可能也是逢場作戲,當不了真的。當真又有什麼用?當真他也幫不了忙。找馬站長?不找了,他不知到哪兒去了。那幾個,汽車站的,糧管所的,管什麼用!找誰呢?找誰問個究竟,一吐苦水呢?哎呀,我被搞得如此狼狽不堪,還有臉找誰呢?

    想著想著,他不覺來到梁玉的家門口。大門沒上鎖,梁玉在家?一定在家,我找梁玉說說去。

    他推了一下門,門輕輕地開了。他閃身進去,用背將門扇又掩上。

    臥室內傳來男女歡愛的聲音。他止住腳步,側耳細聽,好像是,但不清晰。酒精使他的耳朵嗡嗡作響。他見屋門並未關,他不相信誰這麼大膽會在不防備可能發生意外的情況下,公然非法做愛。他知道,梁玉沒有結婚,沒有男朋友,梁玉和任何男人的越軌行為都不受法律保護。梁玉會那麼傻嗎?她會一點兒也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嗎?

    臥室裡的聲音肆無忌憚,沙發床「嘎吱嘎吱」有節奏地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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