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繽紛 第19章
    “枉死城,我們真的走錯了方向,這不是地獄啊。”

    我的心裡又有了僥幸的念頭,但願我們走錯路,遠離地獄,最好是走出地獄。

    這時,屈死的靈魂說話了:

    “你們沒有走錯路,走出這枉死城就是大叫喚大地獄了。枉死城就在大叫喚大地獄的邊緣,每隔幾天就有一撥像你們這樣的靈活從這兒經過。過路的靈魂你不要急躁,也不用急著趕路,你聽我說完我的委屈,我是不該死的,都是我的沖動所為啊。”

    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像慰問前線戰士的領導人一樣,都停了下來,跟他們說話,套著近乎,敘敘人間久違的真情。這是難得的機會,恐怕以後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耐著性子問:

    “你快說吧。”

    屈死的靈魂,哭泣著說:

    “我是一個礦工的兒子,正在上大學,放暑假回礦上和高中時期的幾個同學在礦門口的飯店聚會,喝酒時和另一桌的人發生了爭斗,他們嫌我們說話聲響了,要我們小聲點,我們不服氣,跟他們理論,他們的聲音比我們還大,為什麼要我們小聲點?飯店的老板也過來勸我們,讓我們去另一個房間。我們的同學不服氣,為什麼他們不去,要我們去,我們又不是後來的。老板小聲說,你們得罪不起那些人。我們怕他們什麼,還是照常如故。那桌的人戴著戒指,留著黃頭發。他們商量好了,等我們出了門從背後襲擊我們。我們不怕,跟他們打,跟他們講理。他們是一群流氓,很橫,其中一個掏出了刀子,照我的肋就是一刀。我被捅死了,他們一伙人跑走了。我們的同學報了案,派出所的人過來調查,才知道裡面有礦長的兒子,是一群結拜的把兄弟。礦長用錢買通了派出所的人,又買通了那一把子流氓,飯店老板被恐嚇不敢作證,調查結果是毆斗,凶手也被判了輕微的徒刑。我那可憐的爸爸受不了這個打擊,病倒了,我那親愛的媽媽瘋了,拿著我的血衣,天天哭喊著我的名字,我一聽到陽世的親人哭泣,我就哭泣,父母養我這麼大容易嗎,我也更想念他們,我對不起養育我的父母啊。”

    “年輕人,還是忍字為上,你為什麼不忍一忍呢?不然,你很有前途的,我真得替你抱愧啊,當然最倒霉的還是你們的父母,白養你這麼大,能不傷心嗎?”

    我在教訓他的時候,像個長者,又像個好人。

    附近冤屈的靈魂圍了過來,個個呆頭呆腦,我問他們:

    “看你們老實巴交的,你們又是怎麼死的呢?”

    他們說:

    “我們都是受連累而死,……我們是進城出力的民工,就知道出力掙錢養家活口,……一天晚上收了工,我們就在工地旁的帳篷邊閒坐,是被幾個歹徒打死的,因為我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幾個歹徒追殺一個人,那個被追殺的人跑到了我們的工地,請求我們幫助,我們不認識他,從他的衣服上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來,我們就沒有幫助他。你是知道的,現在的社會可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沒有幫助那個人,就眼看著那幾個歹徒把那個人給打死了。那幾個歹徒還不罷休,就把我們攆到了帳篷裡,用刀子把我們捅死,然後,把那個被他們殺死的屍體拉到了我們的帳篷裡嫁禍我們。我們死了之後,我們的靈魂沒有離去,像我們的親人一樣悲痛,我們死的冤枉啊。前來調查的公安破了案子,才知道那是一伙無惡不作的歹徒,被一個貪官收買,讓他們追殺一個檢舉、揭發他們罪行的正直人。好在青天在上,沒有讓我們背上凶手的罪名,……我們死的冤枉啊。”

    “你們該死,誰讓你們善惡不分,誰讓你們見死不救呢!”

    這些老實的靈魂聽了我的話,更加悲傷,捂著臉嚎啕大哭。

    看到他們窩囊的樣子,我的心裡發笑。我忽然想起了我在陽世時的春風得意,戲弄那些軟弱的人就是開心。

    我們繼續往前走,枉死城裡除了哭聲就是哀泣。看到這些屈死的靈魂,我們都很開心,他們比起我們,算不上有罪,可他們還是死了。

    我們留戀地走出了枉死城,進入了新的地獄。

    這是什麼地獄啊,雖然前面幽暗,卻感到暖洋洋的,像嚴冬過去,冰雪融化,和煦的春風迎面撲來。又往裡走了一段路,感覺更暖和了,像走進群魔亂舞的歌舞場,又像吃了春藥。整個身體發脹,還有了性欲和沖動。我們都敞開了胸懷,即使是女的靈魂也解開了衣服,裸露著誘惑的胸脯。

    我們所有的靈魂都想入非非,心猿意馬。

    啊,我的眼睛花了。啊,我的神智恍惚。啊,前面是阿珠。阿珠,你別走,你就是騙子,我也不恨你。親愛的,你還是那麼嬌嫩,讓我癡迷,心肝,我離不開你,你來啊,你別走。

    啊,小妖精阿珠,你怎麼走了,跟別人了。你走吧,我要是逮到你,非得生吃了你。啊,在我眼前婀娜著身姿的不是阿珠啊,是黃鸝。真的是黃鸝,黃鸝,你別走,你得報答我啊,你這浪貨,利用完我,你就跑了。

    我像發酒瘋一樣失去理智,在瘋狂地追趕黃鸝,那個性感的風流女人。

    啊,黃鸝,你別躲著我啊,我也是你的男人,難道你忘了?

    你是縣文化館的演員,你的歌唱得好,你的人長得漂亮,你的乳房保養的像演員,你比明星還迷人。你來找我的第一次,我們就在辦公室搞上了。你是為你男人來買官的。我就讓你男人做了糧食局的副局長。

    果然是黃鸝。她笑了,她在前面向我招手微笑,勾引著我,我就猛跑過去,把她死死地抱住,用嘴巴咬她,用力摟她,恨不得一口吃下她。我的沖動無法克制,我要得到她,滿足我的欲望,我迅猛地褪下了褲子。

    啊,我大叫起來。我的嘴唇像生肉落到了熱鐵上,發出響聲,黃鸝的嘴唇有電?我的肚皮和我的****也在瞬間熱化,絲絲作響,冒著白煙。

    我在巨大的疼痛中恢復了神智,我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幕,我抱的不是黃鸝,那是什麼啊,把我的靈魂燒個焦煳?

    當我的靈魂成為一個干癟的東西時,看到了那個燒燙我的東西,一個銅柱子,渾身紅亮,炙熱無比,像睜著血紅眼睛的豺狼。剛才在地獄裡招搖的那些浪蕩女子,就是炙熱的銅柱子的幻影。

    這是怎麼回事呢,我怎麼會抱這麼可怕的東西呢?我清醒過來,開始思考的時候,我聽到了地獄裡傳來了可怕的叫聲,如我剛才的喊叫那麼撕心裂肺。

    噢,這是一個試探靈魂心裡的地獄。欲望和邪念有意迷亂了我們的心性。肯定是這個地獄裡的閻羅卞城王來考驗我們的。

    許多罪惡的靈魂由於還有欲望和邪念才遭受熾熱銅柱子的刑罰。我們焦糊干癟的形狀又因為理智而重現,又恢復了在陽世時的原形。我們叫著苦,繼續往前走。

    只有極少的靈魂沒有去抱那炙熱的銅柱子,他們也沒有被燒化,因為他們心裡悔改了,沒有一絲雜念。

    這個地獄就像****的舞場,反復讓我們失去理智,頭腦昏昏,把心底的邪惡念頭翻湧上來,讓那炙熱的銅柱燒掉。一次不能燒盡,反復焦燒。

    我是身有體會,行走沒有多遠,我的理智再次昏迷、混亂。我又開始發情了,我看到一個個熾熱的銅柱子,以為是美人,不由自主地上去擁抱、親吻。

    我還看到有的饑渴的靈魂非常****。我身邊的一個美麗的女靈魂罪惡不改,主動褪掉了褲子,上去擁抱一個陌生的男靈魂,干起了無恥的勾當。她在陽世時如潘金蓮一樣,跟自己的情人合謀害死了自己的丈夫。現在她還是欲壑難填,結果被銅柱子燒化,干癟的形狀從白煙裡掉落在地上,像烤煳的魚兒。

    死死活活。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個地獄裡抱了多少次銅柱子,被燒化多少次。我頭腦昏昏然。當我像許多罪惡的靈魂踉蹌地走出這個地獄時,我才徹底清醒,因為前面吹來涼爽的風。

    我們到達一個小山窩,坐下來休息時,忽然頭頂響了起來。猶如厚重的鐵蓋子被巨大的東西撞擊,震耳欲聾。多麼可怕的響聲啊,我趕緊捂住耳朵,看著四周的靈魂。大多數的靈魂捂住了耳朵,有的卻沒有,在雙手合十,念著地藏王菩薩的名號或者是覺華定自在王如來佛的名號。

    巨大的響聲還在地獄上響起,像驚雷一般。地獄被捅破,光明照了進來,大光明裡花雨繽紛。一個穿著袈裟的僧人,手持錫杖,從花雨中降落,盤腿而坐,一手禮佛,向匍匐的眾靈魂說法。

    我們身邊的大小鬼王、夜叉也匍匐跪倒,聆聽。業罪報完,真心懺悔的靈活得救了,跟著這個僧人乘著光明飛離了地獄。

    地獄陰暗如初。從剛才的響聲裡知道,地獄變得更加深厚了。

    我,那些內心還有邪念的靈魂,在前世的業罪沒有報完的罪惡的靈魂,被夜叉鬼驅趕著,走向了另一個更加可怕而又深淵的大地獄。

    18

    夏夜,天空深藍的望不到盡頭,漂浮的星星在我眼前眨眼,像發光的蟲子。近者大,遠者小?那個原先大的星星像調皮的孩子跑到了星群裡面去了,變得更小了,到了看不見。到底誰大誰小?

    他看了一眼璀璨的星河,干脆就閉上了眼睛,躺在夏夜潮濕的土地上。

    “娘說的不對,星星不是掛在外婆老蘭褂子上的寶石,星星就是星星,他們的家就在天上,他們住在我望不到盡頭的想像的藍色空空裡,他們都是太陽的孩子,太陽下山了,星星們從自己的屋子裡跑了出來,月亮也會跟著出來,……月亮是個什麼東西呢?娘說裡面有嫦娥,月桂樹下有小白兔,我怎麼沒看到啊,月亮最大最亮的那天夜裡,我到了月亮上面,什麼也沒有。都是不長茅草的荒山野嶺,娘又騙我了,裡面哪有嫦娥哪有吳剛哪有月桂樹哪有小白兔,月亮可憐的很,要是離開我,到了星星們中間,根本不會有光,它那光多麼糊塗多麼昏黃,跟快死了的老婆子的眼光一樣,嘿,看人家星星的光亮,多麼純潔多麼耀眼多麼晶亮。”

    “解放,你在哪裡?”

    “娘,你小聲點,你會嚇著星星的。”

    “你還睡在露水地裡,渾身不難受嗎?還不過來洗澡,你弟弟妹妹都洗過澡了。”

    “娘,我要外婆的老蘭褂子,把它們統統地包裹起來,帶回家當石子玩。”

    “你這孩子說什麼,娘聽不懂,你快點啊,木桶裡還有白天曬的水。”

    “我知道了,娘。”

    “你就不怕蛇咬你的屁股?”

    娘的喊聲消失了,解放睜開眼睛看著天上的星星們,它們是否被娘的聲音嚇著了呢?星河浩瀚,他無法理解這神秘的宇宙。但是他對宇宙充滿了好奇,他想變成一顆星星,飛上天空,尋找那些伙伴。

    當他從忘我的神奇境界回來,再次成為一個光裸的調皮孩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夏夜的聲音所包圍,就像四周的莊稼,高粱、玉米、豆子和地瓜在他四周築起了陣陣聲浪。

    知了的聲音綿長,青蛙和蛤蟆的聲音短粗,蟈蟈的聲音害羞,蟈蟈,那是自己的妹妹。還有土地和莊稼的聲音,它們的喘息聲太微弱,像無牙姥姥的歎息。

    夏夜真是好奇。他就閉上了眼睛,用印堂,第三只眼睛看聲音是什麼樣子的。啊,知了的聲音怎麼是細長的彩帶,像天上的虹線,在盡情地飄飛,原來莊稼地裡都是飄飛的彩帶,要是娘能看到多好啊。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去抓拿彩帶,想送給娘做衣服。這只是異常人特有的幻覺。他想抓住,那不過是自己更想變成知了罷了。青蛙和蛤蟆的聲音差不多,像春節時的爆竹煙花,絢麗而短暫,他閉著眼睛觀看了一會,快樂了一會,聽多了就有反感。最讓他著迷的還是蟈蟈的嬌聲,在這彩聲的世界裡,雖然不那麼顯眼,但卻最為悠長,像在麥場裡聽到的琴弦。蟈蟈的嬌聲是淺藍色的,一片一片地飛在聲音起伏的四野裡,啊,那是娘在家裡,關上大門時,偷著穿上藍色的旗袍,我和建國、蟈蟈爭著鑽進旗袍裡,不想出來。

    “啊,身邊還有鐮刀形狀的聲音呢,那是什麼東西?”

    他伸手向那鐮刀形狀的聲音摸去,涼爽、柔軟,他嚇得跳了起來,向家裡跑,跑了幾步,他就停止了,回頭想看個究竟。

    借著星光,他睜大了眼睛看到了兩條大蛇盤在一起,交配呢。他呸了一口:

    “流氓。”

    從田埂跑回了家,他才發覺渾身都是泥土,難受死了。

    到了家,用瓢舀起了木桶裡的水,沖洗著身上的泥土,想著那可惡的蛇竟然在自己的身邊流氓,要是在白天,他一定得拿起石頭砸它們的。他得意地聯想起,那個白天在家裡砸蛇的快樂情景。

    爹先是教學,後來就到了村部當了基干民兵的排長,是個教練,因為他會扣動步槍,在百米之外也是百發百中。娘還在村裡教學。爹是早出晚歸,夜裡帶著民兵巡邏、打更,有時半夜都不回來,照顧家裡的是娘,娘去教學,把弟弟建國、妹妹蟈蟈交給他,老大解放哄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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