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繽紛 第7章
    徐州進入了寒冷的冬天,徐州的局勢也變得緊張了,南北日軍要夾擊徐州,奪取這個軍事重鎮,打通南北通路。但是城裡的氣氛卻很灼熱,那是聽了李宗仁將軍說的一定要在徐州地區打個勝仗,改變一下抗戰以來連續失利的悲哀局面,果然,這些青年人身上不在寒冷。一天訓練團要開大課,就在廣場上,李宗仁將軍要發表對時局的看法和我們的抗戰之演講。城裡的青年沸騰了,提前湧到大街上,爭相談論。時間還早,李將軍正在會晤美國駐華大使館的武官史迪威上校,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史迪威將軍。會談不是在他的官邸,而是在外面的槐樹下的林蔭道上,槐樹枯瘦了,掛上了雪白的霧霜。披著軍大衣的李將軍和穿著棉襖的史迪威上校散步,邊談話邊爭論。身後和兩邊不自覺地圍上了崇拜的青年們。他們的談話沒有受到阻礙,反而變得興奮異常。

    「李將軍,你們確實是拿著筷子去跟拿著武士刀的日本軍隊作戰。」高大的史迪威上校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他對中國的抗戰不表樂觀。

    「上校,許多外國朋友也是這麼譏笑我們與日本侵略者的戰鬥。」李宗仁將軍微笑著還言。

    「日本有先進的武器,特別是飛機和先進的大炮,還有日本軍人的犧牲精神。」史迪威上校停下了腳步,俯視著倔強的個子矮小的李將軍。

    「哈哈……」李將軍仰天大笑,「上校的意思我們沒有日本先進的重武器,我們就注定了失敗。」

    「先進的武器和高度的物質文明決定了戰場的勝負,將軍,你不這麼認為嗎?」史迪威解釋道。

    「上校可否評價一下拿筷子的軍隊和拿武士刀的軍隊作戰的感受呢?」

    「哦,作為外交官,是不便發表意見的,」史迪威搖擺著大手,笑道,「作為朋友,可以私下暢談的。」

    「拿武士刀的日本軍隊是很囂張,長城抗戰,松滬會戰,儘管我們輸了,但就局部戰鬥,我軍民同仇敵愾、殺敵報國的決心從來就沒有動搖過,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意志從來就沒有喪失過,你看看我們身邊的年輕人!」

    「我站在個人的立場上,我很同情中國,很讚賞中國軍民的抗戰,中國沒有像日本預想的那麼快倒下,就因為有您這樣的鐵血將軍有你身邊的熱血青年,中國還有希望!」

    「中日的戰爭將是長久的消耗戰,受中日戰爭的影響,希特勒很快就要發動歐洲大戰,英法無暇顧及東亞,日本必將南下取而代之,可能要對美國不宣而戰,企圖將美國的勢力驅逐到太平洋西海岸,那時,就是中美聯合併肩作戰的時刻,勝利應屬於我們,所以……」李將軍看著史迪威上校說,「我的朋友,你史迪威上校應該向貴國政府建議,乘珠江和印度支那的半島海口尚沒有被日軍封鎖之際,趕快貸款給我國,用於購買大量的軍需物質,運往大西南方,增強中國軍隊的作戰能力。」

    「哈哈……,不可能。」史迪威上校大笑,「法國已經建立了馬奇諾防線,德國有何能力發動歐戰?日本其志不過是征服中國而已,他要南下與強大的英、法、美為敵?這有點癡人說夢吧。」

    「史迪威上校,我研究過古今中外大小戰爭無數,歷史上的戰爭大多數是偶然爆發的,他是必然性的前提下的偶然,中日戰爭,是日本蓄意已久,日本對別國的戰爭就不可做常理推斷了,再看歐洲的希特勒,德國正在幹什麼呢,擴軍備戰!法國正在幹什麼呢,英國呢?都在醉生夢死,偶然的戰爭產生於必然啊!」

    他們的步子很慢,心情很重。史迪威上校對李宗仁將軍的高見不在不信,反而變得憂心忡忡。

    「國聯對於日本和德國、意大利的縱容,就是養癰遺患,歐戰的爆發和日本的南下,只是時間問題,偶然的戰爭就會來臨,你就等著瞧吧。」李將軍露出了冷笑。

    史迪威上校慨然良久,苦笑道:

    「假如我是羅斯福總統或者是國會議員,一定提議盡快貸款,對華援助,預防不測,……可惜本人人微言輕,對待將軍的建議也就無可奈何了。」

    史迪威伸出無奈的雙手,搖著頭,然後向身邊的青年們打著招呼。青年們上來了,跟李將軍談論。史迪威看著,便告辭了。

    青年們簇擁著李將軍走向廣場講課時,頭上有了嗡嗡的蚊子的響聲。李宗仁將軍站著未動,高喝:

    「敵機來轟炸了,分散,臥倒。」

    集中的人群慌忙散開,有的來不及跑就地臥倒。上空的飛機像長了眼睛,對著廣場投擲了炸彈。炸起的彈片和石塊、泥土濺落了整個廣場,也濺落到了臥倒的青年們身上。李芬蔓想看看敵人的飛機是什麼樣子,還傻愣地站在廣場上時,被跑過來的一個男青年撲倒在地。接著炸彈就在附近炸響了。響聲過後,趴在地上的李芬蔓不好意思地推開了身上的男人,待看那人時,就愣住了。身上的那個青年好像受了傷。

    「你受傷了?……陳勝,怎麼是你啊?」李芬蔓坐了起來,拉住那個青年的手。

    「沒……,只是落下的石塊砸在我的腰上。」陳勝閉著眼睛,咬著牙。

    「我是李芬蔓,陳勝你怎麼也來徐州了?」

    「哦,是芬蔓,你不是在北平上學嗎?」陳勝喘息著,忍住疼痛。

    「傷得怎麼樣,我背你去醫院?」

    「好在沒有傷著骨頭,拉我起來,走走就好了。」

    李芬蔓攙扶陳勝起來。一個從南京,一個從北平,來到了徐州,為了一個目的。

    敵機走了,人聚攏起來,盤腿坐在充滿彈片、泥沙、石塊、瓦礫的廣場上,熱血沸騰,聽李宗仁將軍講戰局和我們的抗戰之演講。

    「好啊,鄙人盼望著你們這些熱血青年好久啦,鄙人代表漢城軍民熱烈歡迎你們。」

    漢城少將師長,漢城守軍最高長官顧興梁在司令部接見了前來參戰的幹部訓練團的成員,他們在副團長韓影秋的帶領下,前來漢城參加阻擊日軍的戰鬥。

    「台兒莊一戰,小鬼子怎麼啦,外國佬吹噓的神乎其神,還不被我們打得哭爹叫娘,所以,我們要乘大戰的東風,要在漢城殲滅前來進犯的日軍先鋒部隊,他娘屄的小泉龜太郎別看他是日軍少壯派裡的猛將,漢城就是他娘的墳地,等著瞧吧。」

    長得像武松的顧興梁,說話粗魯,睜著大牛眼,他把手指的關節掰得很響,要與小泉龜太郎見個高低。

    「胡將軍,我們要求加入您的部隊,殺敵報國,您就分配我們工作吧。」

    「很好,我的部隊有了你們這些新鮮血液,就更有戰鬥力了,」顧興梁看著站在跟前的兩個女青年問,「兩位巾幗英雄報上名來。」

    「報告胡將軍,我叫李芬蔓,是幹部訓練團的副連長。」

    「報告胡將軍,我叫趙文薇,是幹部訓練團的團員。」

    「你們都有什麼特長?」

    「報告胡將軍,李芬蔓在北平學的中文,會寫文章。」

    「報告胡將軍,趙文薇在上海學的戲劇,會唱京劇還會唱昆曲。」

    「啊,都是才女。」

    顧興梁露出了驚奇的目光,然後坐正了身子,道:

    「本座委任李芬蔓女士為漢城抗戰宣傳隊隊長,上尉軍銜。」

    「卑職遵命。」李芬蔓敬禮。

    「本座委任趙文薇女士為漢城抗戰娛樂團團長,少尉軍銜。」

    「卑職遵命。」趙文薇敬禮。

    「本座委任韓影秋為漢城新建青年團團長,少校軍銜。」

    「卑職遵命。」韓影秋敬禮。

    「列位,你們殺敵報國殺敵立功的時刻到了,遵照蔣委員長和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將軍的指示,我們要在漢城附近殲滅來犯之敵日軍先鋒部隊小泉龜太郎之旅團,我們要在漢城再來一個台兒莊大捷。」

    「殺敵報國,殺敵立功!」眾人發誓。

    「好,大家各就各位去吧,抗戰宣傳隊隊長李芬蔓上尉留下,我們商談漢城的抗戰宣傳工作。」

    「將軍的身軀多麼偉岸,……啊,他就是國難時期的長城。」

    李芬蔓感受著寒冷過後的春意。

    爛漫的季節,窗外的柳枝變綠了,綠鳥鳴啼。

    11

    出了楚江王的寒冰地獄,暫時脫離了寒冷的折磨,我們的靈魂感受到了溫暖。

    眾多的靈魂像羊群一樣被夜叉們鞭打著,驅趕,走向了地獄的深處,一個遼闊的低窪地,像一個巨大的沼澤。

    走了一段潮濕的路,前面惡臭的味道湧了過來,我們聞了都要嘔吐。難聞的氣味充斥在我們呼吸的空氣裡,我們無法躲避。

    我們恐懼地走到了這沼澤的盡頭看見了河流。當我們紛紛落進這惡臭的河流時,我們才知道這就是宋帝王掌管的黑繩尿屎大地獄。

    這裡的尿比陽世上的尿要惡臭、難聞千百倍。在尿河裡,每個靈魂都喝著這尿水,五臟六腑難受地翻騰起來了。

    我們在尿河裡,呈現了千奇百怪的形狀,不會游泳的靈魂們在尿河面上掙扎,拚命呼喊著救命,即刻就喝足了尿,淹死了。有的屍體沉入尿河裡,有的則漂浮上來。那些會游泳的則被難聞的尿味所熏,睜不開眼,喘不過氣來,也在發出最為難受的嘔吐聲。

    往前漂流了一段,激流的尿河更加洶湧。

    尿河裡起了風暴,尿河面上疾風呼嘯,掀起巨大的尿浪,似山崩海嘯一般。我們這群靈魂沒有一個能夠逃脫,全都嗆死、淹死,屍體漂浮在尿面上,像缺氧的魚塘窒息的魚群,露著白肚皮,被野馬一樣的尿浪擊打。

    過了洶湧的浪濤,尿河平緩了。我們甦醒過來。

    我本來會游泳的。陽世的時候,在姥姥家裡,常跟著舅舅們下河裡遊玩,像魚一樣靈活。在我死之前,我也時常帶著漂亮的女人下游泳館游泳。其實那不是游泳,而是享受。偶爾,也要游的,是為了在女孩子面前顯示我的體力,我還有活力嘛。

    如今,我在遭受著前世的業報。被尿淹死,被尿嗆死。

    等我活了過來,在平緩地游泳時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忽然看到了跟我不錯的毒品販子的靈魂。我們在寒冰地獄的時候,就用眼神約好了,要互相照應的。我看他游得比我自在,我就上去抓住了他,讓他帶著我往前游去,希望自己喘口氣,少喝幾口尿。

    那個毒品販子的靈魂看到是我,凶狠地叫道:

    「鬆了我,我已經累得不能再堅持了,我馬上要沉下去了。」

    我幾乎是哀求他了,說:

    「朋友,我快不行了你幫我一次吧,我會報答你的。」

    毒品販子的靈魂用腳蹬我的胸口,說:

    「你不要說報答的話了,那是騙人的,我們現在都在遭受酷刑,誰還顧誰?」

    我說:「你怎麼鼠目寸光呢,你就不想著來世嗎?」

    毒品販子的靈魂說:「來世,狗屁,我們沒有來世,你不要再欺騙我了,我在陽世就是害人的專家,……你想說等到來世你做了官,好讓我光明正大地開舞廳賣毒品嗎,屁,都是你們這些做官的貪贓枉法,才有的黑社會、毒品販子和人販子,我現在罪大惡極,得到了惡果,都是你們縱容的結果,也是你們種下的惡因。」

    不論毒品販子的靈魂怎麼說,怎麼不耐煩地用腳蹬我,我就是不鬆手。我想等到他撐不住時,我才鬆手。那個毒品販子的靈魂也是不好惹的,他打我了。他用拳頭重重地擊打我的鼻子,用大力氣朝我的心口窩蹬。我也是不好惹的,就跟他打了起來,兩人扭在一起,像春天的河水裡,兩條水蛇在交配。我們互相罵著,互相打著,激起了尿河裡的浪花。過往的靈魂們怕惹上我們,遠遠地避開遊走了。

    我們糾纏在一起,互相傷害,都受了傷都喝了尿。我們筋疲力盡的時候剛鬆手,仰臉漂浮在尿河面時,卻有幾條黑色的繩子,無頭無尾,竄到了我們跟前把我們攔腰捆住,繩子像有無窮的法力,將我們束斷成幾截。

    我們的靈魂疼痛地哭叫痛苦地掙扎。

    我忽然想起了在苦海裡無毒鬼王點化我時說的話,我的心裡念著『地藏王菩薩』的名號。疼痛無法減輕。繩子還在不停地懲罰,我又念『覺華定自在王如來』的名號,繩子還是不饒我們,我都急了,口出惡語:

    「念佛的名號不起作用,我就不信佛了。」

    即刻從尿河面上,飛馳過來一個烏黑的多手夜叉,他拿著幾截繩子,套在我和毒品販子靈魂的脖子上,拉緊了,快要把我們的脖子束斷時,他罵道:

    「愚頑的靈魂,你們不思悔改,還敢玷污佛的名號。」

    說著,就把繩子勒緊了,把我們的脖子勒斷,使我們的頭和身體分開,夜叉提著我們的頭顱,屍體掉在尿河裡。夜叉站在尿河面上,讓我們的頭顱看著我們的屍體順尿河往前漂。尿河裡忽然游過來一群水蛇,開始吃我們的屍體,很快將我們的屍體吃個乾淨,只剩下白色的骨架。那種恐懼和殘忍,是無法比喻的,陽世上膽大的人看了也會嚇死的。

    我們的頭顱哀求夜叉饒了我們。

    夜叉對我們說:

    「你們現在就閉上眼睛給我念上千遍佛祖的名號和地藏王菩薩的名號,就讓你們恢復陽世時的面貌。」

    我們就真心地念了。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多手的夜叉就把我們的頭顱用力扔到了前面的尿河面上,落在了我們的屍體前面,首尾相連,使我們恢復了原貌。

    我和毒品販子的靈魂在尿河裡繼續往前遊走,我們成了仇人,不在搭腔,也互不侵犯。

    沒有日月,沒有星辰。我們不知道在尿河裡漂流了多遠。終於有一天,我們上了岸。

    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像落湯雞一樣,手腳虛白,瑟瑟發抖。尿水還浸透在我們的內臟裡,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嘔吐,大口大口的黃水,污穢般的惡臭。

    我們繼續往前走,前面連綿起伏的土丘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們以為就要走出了這個地獄。

    當我們到達山腳下時,才知道,這不是這個地獄的邊緣,更大的惡臭還在後面等待我們。

    這些土丘是一個個巨大的屎堆連接而成。屎堆發出的臭味比尿河發出的臭味還要惡臭十倍。

    眾多的靈魂到了山腳下畏縮不前,夜叉鬼們又用鞭子開始抽打我們了,前頭的開始往上爬,後面的開始跟隨,就像爬行一個淤泥的山。

    我們的身上都是屎,我們的身子陷進了屎堆裡,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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