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蔓推開了趙文薇的門,闖了進來,趙文薇還睡在被窩裡。她不敢正面回答李芬蔓。屋子裡的電燈紅亮,像五月盛開的金銀花,散發著醉人的香。
李芬蔓聞了就昏睡,她受不了這個氣味,感到這是低俗的象徵。她氣憤了,上前用力扯起了被子,露出了一具光裸的肉體。趙文薇抓緊了被子,知道自己理虧,奪了人家的丈夫。
「芬蔓姐,你打我吧,罵我吧,我不怪你,」她解釋說,「你要知道,影秋走了,我實在痛苦,我一個人也害怕。」
「我不怪你,」李芬蔓咬住了嘴唇,掏出了手槍,瞄準她問道,「文薇我不怪你,你只要跟我說實話,他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走的?」
趙文薇的臉陷在被窩裡,膽怯地看著李芬蔓,說:
「他剛走,陳勝就來了,他也是這樣問的,他還說,不讓我告訴別人,特別是你。」
「我?」她忽然笑了起來,「陳勝也來過了,他什麼時候來的?」
李芬蔓逼迫她說出陳勝來的時間,趙文薇像是地洞裡的老鼠,猶豫地答道:
「他剛走,陳勝就來了,陳勝說是將軍讓他給我送東西來的,他很客氣地對我說,如果李芬蔓掏出手槍逼你,你就說我來過了,他就不會逼你了,將軍來的事是不能告訴別人的。」
李芬蔓收起了手槍,慢慢地離開。她真的有點同情她了,不再恨她。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也是女人,也需要安慰啊,可她為什麼要自己的丈夫來安慰呢?難道自己的丈夫貪慾這個女人。
「……芬蔓姐,你不要怪我啊,我知道對不起你,亡國之恨,殺夫之仇,誰來替我報啊……」,哭泣的淚珠變成了潮濕的繩子抽打在李芬蔓身上,她的心很疼。
李芬蔓還清晰的記得漢城敢死隊遭受重創後的第三天上午,發生在師部辦公室的情景。她推薦的衛兵隊隊長陳勝接受漢城駐軍最高長官,少將師長顧興梁的考驗。她就坐在丈夫顧興梁身邊,跟幾個參謀一起,像個評委,評判陳勝。
顧興梁希望陳勝像他原先的衛兵隊長冷鷹一樣高大威猛,在自己遭到敵人的襲擊時,像一堵移動的靶子擋住不測。看到了陳勝只是個幹練的士兵,沒有奇特之處,心裡就冷了下來。
接下來的考驗,也嚴厲了許多。
「你叫陳勝。」
「報告長官,我叫陳勝。」
「這個名字好熟悉啊,在哪裡聽到過?」
「報告長官,您在讀書的時候一定見過,推翻秦王朝的農民就叫陳勝。」
「反賊。」
「不,是有膽魄有勇氣的壯士。」
「即使是壯士,他還是沒有落個好下場啊。」
「是個悲壯的壯士。」
「好吧,但願你也是一個,……我問你,作為衛兵隊隊長,責任是什麼?」
「為長官盡責盡忠。」陳勝筆直地站立。
「作為衛兵隊隊長,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沒有自己,只有長官,只有國家利益。」
「說到,能夠做到嗎?」顧興梁問道。
「能夠做到。」陳勝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
顧興梁拍了桌子,仰頭大笑,眾人不知所措時,突然從門口躡腳進來兩個衛兵,撲向了沒有準備的陳勝,把他擒拿住,按倒在地。
顧興梁的大笑還沒有停止,低頭看著下面,問道:
「說到還要做到,我現在就需要你的保護我!給我起來!」
推薦陳勝的李芬蔓失望了,陳勝真的沒有希望了。
顧興梁的大笑引來了身邊參謀們的譏笑,李芬蔓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又聽到了喝彩聲,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趕忙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顧興梁桌子前的情景,陳勝已經輕鬆地站立起來,擒拿他們的衛兵卻倒在地上。
顧興梁扭著自己的腮幫子,兩旁的參謀也跟著眉開眼笑。李芬蔓感覺氣氛變化了,看著陳勝,走到了顧興梁跟前,問:
「到底是怎麼回事?」
「芬蔓,你沒看見嗎?」
「沒有。」李芬蔓搖頭。
「這就叫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這內行和外行是有區別的。」顧興梁拍著李芬蔓的肩頭。
「你賣什麼關子。」
「陳勝你就是衛兵隊隊長啦,好功夫啊。」
顧興梁豎起了大拇指,小聲跟李芬蔓解釋剛才的場景,陳勝剛才用反擒拿術,破解了人家的擒拿,那得多大的內力啊。內力不但好,輕功也好,借力騰起如鶴,好功夫啊,比冷鷹隊長不差!
顧興梁的解釋被身邊的歡笑包裹,如棉紗一樣的聲音裡沒有哀傷。
似陽光的碎片,野蜜蜂在青青的麥叢中游弋;麻雀成群結隊,嘰嘰喳喳,歡快地在麥叢的波浪上演奏著優美的樂曲;老人們挎著糞箕子,在地頭田埂拔除荒草,留取可吃的野菜。藍色的天空下是一派安詳的氣氛,他們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土地,他們原始地想,自己就是泥土,死了還是歸於泥土,血腥的戰爭使他們旺盛的生命提前歸於泥土,反而會使土地肥沃。他們根本沒有逃離家鄉的意念,土地就是自己的家啊。要逃走,不是他們的權利,是年輕人的權利。
麥田里的土路,黃金的絲帶,連接著徐州和它的衛星城漢城,也連接著夢魘。路上不絕地來往著行人和軍車。
塵土飛揚的吉普車。漢城抗日宣傳隊隊長、上尉李芬蔓從徐州參加李宗仁將軍召開的抗戰宣傳會議後,出了徐州,回漢城。開車的司機就是軍部的陳勝,他送李芬蔓。吉普車在半路停了下來,他們望著西沉的太陽,感受著即將滾滾而來的炙熱。戴墨鏡的司機對坐在自己身邊沉默不語的威武女人說:
「老同學,你怎麼不說話?」
「我不同意,」李芬蔓摘下了綠色軍帽,扇著風,望著綠色的麥地,說,「陳勝,你何苦要到他身邊當什麼衛兵隊長呢?在李將軍身邊不是更有前途嗎?」
「前途?」戴墨鏡的司機冷笑道。
他又說:「我在想著怎麼死。」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芬蔓解釋說,「跟著李將軍征戰沙場,那才是一個軍人的理想。」
「跟著顧興梁將軍在最前線殺敵立功,你不覺得自豪嗎?」
李芬蔓轉過臉來,用丹鳳眼怒視著陳勝:
「即使你有冷鷹隊長那麼好的功夫,我也不推薦你。」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如果想到他身邊做衛兵隊長,那就讓李將軍推薦,或者是司令部派遣好了,為什麼非要我推薦不可?」
「我們是老同學嘛。」
「不是理由,難道你還有別的目的不成?」
「上尉,你還是那麼固執。」陳勝也沒有解釋下去的必要了,摘下墨鏡,瞪著眼睛望著她。
李芬蔓也轉過頭來,背對著他。
「韓影秋死得冤枉啊冷鷹隊長死得冤枉啊敢死隊隊員們死得冤枉啊……」陳勝自言自語。
「陳勝,你什麼意思?」李芬蔓轉過臉來,責問道,「難道是顧興梁出賣的敢死隊?」
「上尉,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要是敢死隊襲擊了小泉龜太郎的軍營,就是血灑戰場,那是多麼的壯烈啊,哎,沒想到進了日軍的伏擊圈,死的窩囊啊。」
李芬蔓白了他一眼,說:
「不論你怎麼說,我是不會推薦你的,開車回去吧,太陽就要落山了。」
陳勝戴上了墨鏡,抱著方向盤,看著前方,自語道:
「送你進城,我就去漢城大客棧洗澡,明天早晨再回來,……老同學,你可得替我打圓場啊。」
「低俗,你還是軍人呢。」
李芬蔓跳下了車,逕直地往漢城走去。陳勝開著吉普車在後面追,超過了她,向她賠禮,她還是不理睬。她踩著土路,往回走。
「固執的女人。」
吉普車急忙剎住,掉轉方向,陳勝回頭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哀歎。
夜裡,漢城響起了槍聲,子彈從耳邊穿過。李芬蔓驚醒了,趕忙抓起枕頭下的手槍,叫道:
「來人。」
傭人李大嫂急忙進來,拉著了電燈,問道:
「太太,你怎麼啦?」
「鬼子偷襲漢城了,你沒聽到槍聲?」
李大嫂看著滿頭汗珠的李芬蔓,笑了:
「太太,漢城平安無事,哪來的槍聲,你又做噩夢了。」
李芬蔓放下手槍,用手捋了一下潮濕的頭髮,想著剛才的夢境,為了不讓夢走掉,她示意傭人把電燈拉滅。她穿著睡衣,下了床,披上軍裝,扶著傭人的肩頭,到了門外,看著烏黑的夜空。
「他何時離開家的?」
「回太太,胡將軍中午來過,還問你來了嗎?」
「來過,來幹什麼的?……還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胡將軍在床上打盹了一會,就被衛兵叫走了。」
「噢,……李嫂,你睡去吧。」
「太太,我還是陪你吧,看你的神思有些恍惚,有心思吧!」
「大敵當前,能沒有心思嗎?」
「太太,你說城外的小鬼子會不會打進來?你給我露個底,我好……」
「怎麼會呢,李宗仁將軍坐鎮徐州城,他就是我們的泰山。」
「這個色鬼,難道又到她的被窩裡去了?」
「是啊,後面有李將軍坐鎮,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鬼子等著瞧吧。」
大門口晝夜站立著荷槍實彈的衛兵,她們走出了四合院,拐進一個胡同就到了韓影秋的小院門前。傭人李大嫂早就明白了太太的心思,到了門前,推門,推不開,就把門別開。李芬蔓走了進去,直奔寡婦趙文薇的寢室。
烏黑的寢室裡,傳來了輕輕的呻吟聲,是一個女人在叫喊。
「婊子,淫賊。」
她猜測出了黑夜裡的內容,李大嫂聽到了呻吟,嚇得往後退。
她挺胸走了進去,拉著了寢室裡的電燈,黑夜退開,昏黃的燈光下呈現了彩色的畫面。像蛇彎曲的女人,抱著嶄新的被子如抱著新婚的丈夫在床上扭來扭去。她雙手抓緊被子,呻吟地叫著丈夫韓影秋的名字。
燈光不是神明,只是噩夢的遞進。
她無法看下去了,拉滅了電燈,輕腳走出了院子,關上大門。徑直往司令部走去。李大嫂跟在後面。
清幽的街道沒有人,連初夏的微風吹動的樹葉也在發出響聲。大街上偶爾有巡邏的士兵走過。
她們到了司令部,無人阻攔,哨兵班長還親自陪她們去了司令辦公室。哨兵班長用明亮的手電照亮了朱紅色的大門和那把烏黑的大鐵鎖時,李芬蔓腦門前炸了響雷,驚叫了一聲:
「陳勝!」
哨兵班長陌生地望著她,李大嫂跟近了一步,試探著問:
「太太,什麼陳勝?」
「哦,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司令部的大門旁站著忠誠的哨兵。她們走了出來。
09
與我同一天離開陽世的靈魂們在苦海裡游了七天七夜,遭受到了夜叉們無數次的殘害,終於游過了苦海,上了岸。我的身體啊,已經熟爛,又經過海水的浸泡,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我們比活剝皮的狗還痛苦數千倍。
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艱難地爬上了岸,向高大的山坡爬去。陡立在我們面前的是一道連綿巍峨的山峰,山峰上的天空幽藍而又深邃。
夜叉們用鞭子抽打著我們,吆喝著像驅趕牛羊一樣。我們吃力地向山上爬,到了山腰就上不去了。這些山啊,不是陽世上的山,長著青草和樹木,給人涼爽,而是黑硬的鐵石頭,堅硬無比,鐵石塊稜角分明,一不小心就會劃破我們的皮肉。山腰上的冷風像鐵槍或鐵矛刺在我們身上,寒到骨裡。
我想,就是在冬天,攀登冰雪覆蓋的珠穆朗瑪峰也不過如此徹骨。
我們走的實在太慢了,渾身顫抖,身上沒有半點熱量。有的靈魂只有借助夜叉們的抽打,像摩擦起火一樣,等身上有了溫熱,才能向上爬去。夜叉們也吝嗇自己的鞭子,他們也有累的時候,他們怪叫著說,過了這鐵圍山,就是地獄了。啊,前面就是地獄。
我們這些罪惡的靈魂聽到接近目的地了,就來了力氣,心裡熱乎了,繼續向上爬去。終於爬到了一個山腰,從雙峰中間翻了過去。我們放眼看著山下的天空,那就是我們要去受酷刑的地獄。裡面霧氣騰騰,一派昏暗看不到盡頭,像遠古的混沌,天地未開。
我們跟著押解我們的夜叉下了山,向地獄走去。
下到了山腳,應該暖和了。可是,卻出乎我們的意外,山腳下變得更加寒冷。
這是什麼地獄啊比在鐵圍山上還要徹骨,還有凜冽的寒風吹著,飄蕩著鵝毛大雪。
那雪也是斜刮下來,下到了地面上,即刻成為堅硬的雪冰。
進了這個地獄,才知道地獄裡的靈魂很多,比我們剛才來的多幾倍,是先於我們一天度過苦海到達的靈魂們。噢,我想起來了,在鬼判殿時聽說,地獄是七天一超度,除了永無盡日要經過千萬億劫的阿鼻大地獄除外。
這麼多的靈魂都在這冰雪地獄赤腳行走,腳心落在雪地上,即刻就被凍結住。抬起腳步時,就會結下一層皮,露出血紅的肉。沒有一個不發出淒慘的叫聲。
再看看我們的狼狽相吧,冰雪地獄裡,我們的身上落滿了雪,頭髮是白的、眉毛是白的、鬍鬚也是白的,牙齒格格地打著寒戰。有的單手放在胳肢窩裡,有的雙手袖籠,渾身哆嗦。
如此寒冷的地獄怎麼呆七天呢?不行走就要變成冰塊,走又如此艱難。
必須得走過這地獄。我得想點兒法子,佔別人點便宜,像在陽世,我欺負、欺騙那些智力低下的人。
我快速地走到了一個漂亮的女靈魂跟前,她小聲哀叫著,淚水順著她長長的睫毛往下流,結成了冰針。她正在為艱難的行走而痛苦不堪、愁眉苦臉。她長的這麼美麗,比我的阿珠還漂亮。我靠近了她,對她說:
「女菩薩,你為什麼這麼痛苦啊,你在陽世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她哀憐地看著我,說道:
「看你油光的臉膛,你在陽世大概是個有地位的人了。」
「你的眼力真好,」我近了她的身子,有點獻媚,說,「我是一位官員,你又怎麼得到這樣的刑罰啊?」
她把手搭在我肩頭,說:
「我是著名演員,我剛出道的時候做過替身。其實,我不想做替身的,都是導演害的我,他欺騙我說,進娛樂圈沒有不脫衣服的,不脫哪來的藝術,我不脫,導演不讓我演主角,我就成不了明星,也就沒有了藝術,……反正大家都脫,又不光我一個,我就脫了。」
「影視圈很亂的,媒體經常炒作,大概比官場還亂,聽說潛規則也不少。」
女明星的靈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