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來到了夢中的世界,夢裡的世界多麼神奇。四周的黑夜像烏雲翻湧,世界就我一個人。
我沿著夢中的小路走去,腳下的沙礫怎麼這麼堅硬,格得我腳心疼痛。
我走累了,就蹲下揀幾塊大點的沙礫當枕頭,睡去。
當我被可怕的叫聲驚醒時,看到了許多凶殘的夜叉和醜陋的小鬼從陽間抓來哀號不絕的罪人時,我才知道這不是夢這是冥界,我走在了黃泉路上,一個真實的世界。
啊,我想起來了,我是被我母親毒死的。我的母親毒死我後,還用枴杖打我,罵我,說,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饒恕我。
此時此刻,寂寞的黃泉路上忽然變得驚恐萬狀,哀嚎不絕。
我用母親生我時的一雙特異功能的慧眼,看清楚了這個混沌的世界。
一個大頭鬼用鐵鏈拖著哭泣的靈魂從我身邊走了過去,他用狐疑的、發著幽藍目光的眼睛瞪了我一眼。
真奇怪,他們怎麼不問問我呢?眾多的鬼沒有理睬我,也不過來抓我。我又懷疑起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了,難道還是夢?
我趕忙趕路,跟隨著哀號的聲音,往前走。極度的孤單和恐懼之後,反而平靜了。
路過一棵大樹下時,我看到有兩個看不清楚模樣的躺在樹下,抱頭睡覺,竟然還發出了鼾聲,冥界也有活人?何不跟他們在一起做個伴,興許還能交上朋友呢。
我緩慢地移步回到了大樹下,挨著他們,想靠在大樹上歇一會兒時,身邊的黑影忽然發現了我,蹦了起來,拿起了鐵鏈子套住我的脖子,用力拉緊。我反抗著,哀號起來:
「你們……」
沒等我把話說完,那黑影就樂呵呵地笑起來,他們笑的聲音比哭的聲音還恐怖,比悲慘的聲音還淒慘。我毛骨悚然。
「我們捉拿的就是你李治陽,沒到時辰你就來了。」
「你打擾了我們的好夢,……既然你主動來了,走吧,跟我們去鬼判殿,剛才秦廣王他老人家說你還得幾個時辰呢。」
一個是高大的勾死鬼,一個是矮小的拖屍鬼,是秦廣王閻羅殿前的當差。他們打著哈欠,然後,勾死鬼看著天空,對拖屍鬼說:
「我們就省事了,他那大義的母親幫了我們的忙,哎,兄弟,我們再睡會吧。」
「是啊,今天來了這麼多的鬼魂,得在門口排隊,」拖屍鬼也打著哈欠,說,「夠秦廣王閻羅忙一陣子的,時間還早呢我們再睡會吧,我們的任務完成了。」
我的頭皮發炸。這是真切的冥界啊,不是夢。我的陽壽完結了。
「不行,我們還是去排隊吧。」勾死鬼對拖屍鬼說,「他可是個特殊的罪人,……他老人家會費些精力的,剛才他老人家看生死簿時,是皺了好長時間的眉頭,不然,怎麼會錯了時辰呢,這可是鬼判殿少有的事。」
拖屍鬼看著勾死鬼,又用幽藍的目光看著我,上前拉緊了鐵鏈,拽著我走上了黃泉路,而勾死鬼則在後面跟著,不時地用腳踢我。
我乖乖地跟著拖屍鬼走,不然,鐵鏈會勒斷我的脖子。
黃泉路啊黃泉路,生命之路啊。黃泉路有多遠,我不知道。等到昏黃的月亮從身後照亮的時候,眼前突現一個的宮殿,黃泉路到了盡頭。
多麼莊嚴的宮殿啊。我被押解到了門口。光當。拖屍鬼往前用力猛拉,勾死鬼從後面猛地用力朝我的屁股上揣了一腳,我就進入了宮殿的門檻,踉蹌地趴下,脖子上的鐵鏈也就不見了,我像狗一樣,等待判罰。裡面煙火味道濃郁,光線像月亮一樣清明。宮殿裡裡外外蹲著黑壓壓的靈魂,有的哭嚎有的叫著冤屈還有的在惡罵,都在糾纏著那個陽光的世界。
啊,這個宮殿是冥界的鬼判殿。我抬頭看到了供案桌子後面的秦廣王,他的桌子上放滿了冊籍,冊子裡紀錄著人的長壽與夭折、出生與死亡,凡是從陽間到陰間的靈魂都要到鬼判殿來接受審判。
審問哪個鬼魂的時候,他就會抽出紀錄著此人在人間善惡的冊籍,準確的判罰,絕不會有半點失誤。
我匍匐在宮殿裡,看他在審判兩個靈魂。一個是老太太,生前收養了幾個孤兒,自己含辛茹苦,全部養育成人,成為人才,秦廣王看了冊籍,命令賞善司送到天堂的極樂世界,另一個則就不同了,秦廣王看了冊籍,放下,拍著桌子,大怒道:
「直接發往大叫喚大地獄。」
秦廣王叫喝完,罰惡司揮手,上來兩個醜陋的夜叉,用鐵鏈套住脖子,用刀子朝心臟就是一刀,刀子穿過心臟,後背露出了刀尖,然後拉往大叫喚大地獄。鬼魂掙扎著,高聲叫著冤屈:
「閻羅爺,你不公正,我不服氣。」
「慢!」秦廣王高喝了一聲,「還沒人不服本閻羅呢,就是地葬王菩薩,他老人家也沒有責怪我賞罰不明,你認為這是人間,注重關係,懼怕權勢嗎,你有何不服?」
「我有罪,也不能到大叫喚大地獄遭受刑罰。」鬼魂也很有種。
「你說你的罪該到哪層地獄受刑?」
「我有罪,我的罪只能在楚江王閻羅的寒冰大地獄和宋帝王閻羅的屎尿黑繩大地獄受刑,我在閻羅天子的地獄還有被超度的機會,……我不就是開洗浴中心,裡面有十幾個小姐嗎,官員來搞小姐,有錢人來搞小姐,是他們自願的,我們沒有強迫,小姐的存在也有利於社會治安,釋放了人性,少了強姦犯,文革期間強姦犯要比******還多,為什麼呢?……再說了,我也有營業執照,我是合法經營,他們也經常來檢查呢,你為什麼不派勾死鬼去勾引他們呢,卻要用酷刑對待我這個做生意的,閻王爺我不服你!」
「無恥之徒,你不思悔改卻在狡辯,……」秦廣王冷笑,「你認為自己無罪,罰惡司帶他去孽鏡台。」
罰惡司招手,過來兩個夜叉押解著他去了孽鏡台前。在宮殿的一邊,有一個高大的大鏡子,像純潔的玉,面向著黃泉路。孽鏡台下書寫著幾個大字『孽鏡台前無好人。』
夜叉按他跪下,孽鏡台裡就自動出現他在陽世時害人的殘酷場面,是真實的歷史記錄。他看了不在言語。看完,就被兩個夜叉拉了回來,按倒在秦廣王身前的桌下。
「你這個無恥之徒,還不認罪嗎?」秦廣王拍著桌子叫道,「你勾結官府,私養娼妓,賄賂官員,獻媚有錢人,你要是不殘害無辜,本王可以准你去楚江王的寒冰大地獄,還有悔改的機會,可你,和人販子勾結,買下人販子用迷魂藥迷倒的女高中生,不但不行善放了人家,卻還要逼迫人家賣淫、接客,人家死不同意,就打就罵,最後把人家溺死在水缸裡。」
秦廣王說著,雙手顫抖。兩邊的鬼卒跟著吆喝,發往大叫喚大地獄,受完罪後托生為母狗。
審判完,他雙目放射著幽藍的目光看著匍匐在地下的我。
「你終於來了。你這狡猾、奸詐之徒,上次給你重新做人的機會,你卻蒙騙了神明,少喝了一口孟婆神的嫗忘湯,把前世的仇恨帶到了人間,恩將仇報,畜生不如!」
他怎麼罵,我不還言,低下了頭。
這時,後面又來了被勾死鬼和拖屍鬼押解來的鬼魂,在宮殿外哭鬧不停。審判的任務很繁重。
秦廣王怒喝道:
「城隍,把這畜生拉到城隍廟去,等他那深明大義的母親來了,再與那糊塗的女人一同決斷。」
「啊,我的母親也已經離開了人世,……她又是怎麼死的呢?」
我在恍惚之中被老城隍拉了出來,離開了鬼判殿。
月光被大樹鋸解,落下破碎的片兒,散亂一地。城隍廟門前的蜘蛛網扯扯連連,像塵封的古籍。
這是一個陰暗的街道,我們來到了一個門前,我推門進去。月光也跟著腳步一起進來了。出乎意外的是,裡面還亮著青幽的燭光。我看到了燭光照亮的空間。一個龕台,一盞青燈,青燈照射的盡頭有一頂孤帳。這時,我聽到了長舒短歎的聲音。
啊,城隍廟裡還有靈魂。
在老城隍陪我到城隍廟的路上,他溫和地對我說:
「李治陽,你知道為何不審判你?」
「不知道。」
「你是沾了女人的光。」
「你是說我母親?」
「還有呢,」老城隍微笑道,「看你還能跟她敘起來吧。」
「跟誰敘起來?」
「你進去就知道了。」
城隍把我送到了門口,自己在門口的大樹下打掃灰塵,我就走進了城隍廟裡。
城隍說的她,難道就是剛才長舒短歎的聲音嗎?
「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那個哀愁的聲音又問了。
我尋找聲音的所在,是從孤帳發出的。有一個靈魂,盤著腿,穿著青衣,雙手合十,像個比丘尼。多麼美麗的面龐啊,她到底是誰呢,我跟她又有什麼瓜葛呢?
「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那個哀愁的聲音說話了。
「我是李治陽,你是誰?」她的聲音慈祥,我不在害怕,就到了孤帳前。
「李治陽,李治陽是誰?」
「你又是誰,你怎麼呆在這兒,你要是善良的靈魂就該進天堂,要是作惡就該進地獄,要是善惡相伴,經過地獄後也該轉世投胎了,你怎麼呆在這兒呢?」
「我沒有罪,秦廣王閻羅不讓我進天堂,我不想投胎轉世回到人間,你是知道的,現在的人間就是地獄。」
「怪不得秦廣王閻羅說你是個糊塗的女人。」
「我糊塗,你也這麼認為嗎?」女靈魂有點生氣了。
「不讓你上天堂,你也不想轉世,所以,你就呆在這兒。」
「不,我在等人,我等李芬蔓,她來了,給我作證,我就能上天堂了。」
「李芬蔓?……你是誰?你怎麼認識李芬蔓?」我吃驚地問道。
「李芬蔓是我姐姐,你也認識她嗎?」
「她是我的母親,也是我前世的妻子。」
「啊,你,你是顧興梁?」坐在床上的女人高興地哭泣起來,抹了眼淚,趕緊把我拉到床前,讓我坐在床邊。
「我是你的妻子趙文薇啊,你還記得兵營內亂的那個夜晚嗎,我知道你先走了,我就追你來到了冥界,沒有追上你,你已經轉世了,……你讓我等得好苦啊。」趙文薇扒在我的肩頭上痛哭。
「我不記得那些了,我只記得陳勝從我身邊搶走了李芬蔓,並且開槍打死了我,子彈是從我的印堂射進去的,……我真的不記得你是誰了,也不記得那個兵營內亂的夜晚。」轉世的時候我少喝了一口醧忘湯,就記住了這一點,要是再少喝幾口,也許就會記住趙文薇所說的兵營內亂的那一幕。
「什麼,你就記住了那點仇恨,你真的把我忘了?我也是你的妻子啊?」趙文薇抓住我的肩頭,搖晃著,問我。
「不,我是李治陽,我是李芬蔓的兒子,不,我不是李芬蔓的兒子,我是李玉善的兒子。」我推開那個女人,我不想跟這個女人糾纏不清,這是非常時候,我怕秦廣王的慧眼看到,增加我的業罪。
「哦,原來你不是李芬蔓的兒子,怪不得你不認識我呢,那,李玉善是誰?」那個女人失望地望著我。
「她是我母親,她後來叫李玉善,先前叫李芬蔓。」我解釋道。
「啊,還是她,」床上的女人又激情地哭嚎起來,「就算你不是顧興梁,你是李治陽,我們還是能夠扯上關係的,我是你姨娘啊。」
「不,我不認識你,……你是等我母親李玉善的,你想問她什麼?她現在也許就在黃泉路上。」
「我終於等來她了,」女人長舒短歎,「你怎麼沒有為她送終,你先來了?」
「這是我的家事,」我對眼前的女人不滿了,「你等她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你不是說你忘記了前世嗎,你只記得陳勝從你身邊搶走了李芬蔓,開槍打死了你嗎?」女人看著我的表情,膽怯地問我。
「你想問我母親什麼,你們的事情,我大概也聽她隻言片語地說過,說你是個糊塗的女人,跟鬼判殿的閻羅說的一樣,我想你大概就是個糊塗的女人了。」
「什麼,我是個糊塗的女人,我一點都不糊塗,……我就說給你聽聽。
「我先是韓影秋的妻子,李芬蔓是顧興梁的妻子,我和你母親年輕的時候就是好姊妹,韓影秋後來也和顧興梁成為了好朋友,民國二十七年國民黨軍隊打贏了台兒莊戰役後,開始了徐州會戰。那時的民族激情和抗戰氣氛真是濃烈到了極點,在徐州北的漢城組織了敢死隊,隊長就是韓影秋,敢死隊在隊長韓影秋的帶領下夜襲日軍軍營,誤入了鬼子的包圍圈,敢死隊隊員全部殉國。我就成了寡婦。
「國難就是我的不幸,我的苦難也是國家的不幸。哭泣是沒有用的,我就把鮮血哭干,把生命耗盡也不能改變我的不幸,也不能使國家、民族擺脫苦難,……顧興梁,你的父親,駐守漢城的最高長官,國民革命軍的少將師長,他是我心裡的救世主,他是國家和我擺脫不幸的英雄。
「韓影秋死難後,我就成了小寡婦,你父親顧興梁來看望我,來了就不走了。我也希望他不走,更希望他天天來,使我擺脫孤獨和哀愁。可是,我不能這樣做,我還得顧及你的母親李芬蔓,她也是二十出頭的大美女啊,那時,還沒有你,你是抗戰勝利的時候你母親才懷上的你,我還記得你的小名,叫『解放』,對嗎?」
「後來呢,」我好奇地問道,「你又是怎麼成為我的姨娘?」
「這也不能全怪你父親,也不能說他好色成性。你母親就是這樣罵他的,我很不贊同。英雄愛美女,這並沒有錯,我就愛上了顧興梁,我把對韓影秋的愛和國家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顧興梁身上,……你母親是個好強鬥勇的女人,在大街上宣傳抗戰,經常用手槍對準那些不聽話的商人們。顧興梁在我被窩裡過夜睡覺時,對她也有不滿的言辭,就是她太剛強了,你是知道的,女人過分剛強,就失去了溫柔,男人就不喜歡,就不愛了,就算你美麗,也不能留住男人的心。
「我不能跟顧興梁添煩惱,我從他的臉上,從他的話語中,聽到了漢城隱隱的危機。就是這樣,我把多次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你知道是什麼話嗎?」
「我怎麼知道?你快點說。」
「每個女人都會對男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就是,讓你父親娶我做姨太太。那時,正在打仗,我把這話嚥了下去,希望盡快把日本人打跑,我們可以轟轟烈烈的辦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