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奶 第16章
    吳月清聽了,心裡熱乎了,她第一次看到了他像個男人,說出了豪邁的話語。便對他說:

    「休息吧。我給你添麻煩了。」

    吳月清歪在沙發上,胡先雨恭敬地離開,悄悄關死了門。

    他又到了外面,帶著士兵巡邏。

    21

    第二天上午,巨石鎮的軍事會議就在胡占魁的辦公室裡召開。所謂軍事會議,也就是四個居住在巨石鎮裡的四個重要人物開個碰頭會,交談他們對時局對巨石鎮軍情的看法。

    胡占魁年齡大,又是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自然坐在上首,坐在他右邊的是他的軍事顧問,日軍大隊長小掘四繁,坐在他左邊的是從徐州來的騎兵團副團長高留成,胡占魁和小掘四繁都稱呼他為高團長。坐在下首,是巨石鎮保安團團長胡先雨。胡先雨雖然是團長,其實在正規軍隊的編制裡也只能是一個營長。蔣介石為了拉攏地方武裝,收編地方武裝時,許多軍銜都是名不副實,比如郝鵬舉就是第六路軍司令,中將軍銜。而黃埔系的嫡系部隊,他的許多得意弟子,也不過是中將、少將軍銜。這些虛銜就像泡沫一樣,升得快,滅得也快。

    軍事會議自然要先從大事說起。由徐州來的高團長發言,人家是正規軍,又是巨石鎮的救星。他穿著威武的軍裝,腰別手槍,外披大氅,戴著雪白的手套。他的聲音很粗,像老公鴨子一樣,他說:

    「胡區長,胡團長,小掘顧問,今天是10月5號了,離10月9號,日子是越來越近了,在這四五天裡,我們要精誠團結,抵禦共產黨游擊隊的進攻,據守住巨石鎮不被共產黨攻破,就是對黨國對蔣委員長的最大貢獻。」

    他的聲音由大變小,大話說完,就說小話了:

    「諸位,現在的形式不容樂觀,徐州東部到棗莊、台兒莊、邳縣中間的日軍據點都被共產黨游擊隊攻下。全部****了。現在只有巨石鎮、宿羊山、馬伊集還在我們的手裡。為此,郝總司令命令我等一定要固守住巨石鎮,絕對不能落入共產黨的手裡。」

    高留成說完,其他三個人都沉默了。他們都感到了可怕,外面的好多日偽據點,都被共產黨攻下了,攻下的後果,他們都很清楚。

    小掘四繁問道:

    「高團長,我們日軍離開巨石鎮,共產黨游擊隊還會不會攻打巨石鎮?還要不要****?」

    高留成嘿嘿笑了,端起了茶杯說:

    「你們日軍走了之後,共產黨還會跟我們黨國爭奪巨石鎮的。所以,巨石鎮的意義,不僅僅是你們日軍不被共產黨接收的問題。」

    小掘四繁讚佩地點頭,說:

    「我的明白,我錯誤地以為共產黨看中了我們手裡的武器。」

    高留成樂呵呵地笑了,說:

    「你們日軍也感受到我們泱泱大國的胸懷了吧。我們黨國對投降的日軍是很優待的,但是,也要象徵性地懲罰幾個罪大惡極的日軍,我們也好給國人一個交代。」

    小掘四繁附和著說:

    「那是,我確實感受到了古老中國的博大胸懷。如果我是日本首相,我肯定要跟中國建立長久的友好關係,不戰爭,不仇恨,和平交往,還要幫助你們中國奪回被俄羅斯人搶佔的外興安嶺大片的土地。可是,許多心胸狹隘,鼠目寸光的日本人卻把持朝政,一個小小的日本四處為敵,失敗是必然的了。你們戰勝也是必然的了。」

    高留成和胡占魁對小掘四繁的話點頭贊同,認為這是個日本明智的人。

    胡占魁對高留成說:

    「高團長,小掘大隊長是不得志的日本軍人,以他的水平,當個軍團長是沒有問題的。」

    高留成說:

    「我好像也聽說過小掘太君,不,小掘隊長。」

    說著很親切地用雪白的手套桌子,繼續說:

    「小掘隊長就是住徐州日軍第五師團師團長安籐利吉中將的同學吧。你是個跟日軍高層人物有矛盾,被貶到了徐州來了,徐州那些軍官也容不下你,就派你到巨石鎮來了。」

    小掘四繁站了起來,向高留成鞠躬,說:

    「占魁君,高君,胡團長,鄙人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我真心地希望日軍戰敗。我是真心地向你們投降。是你們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如此優待鄙人,鄙人非常感激。」

    胡占魁和高留成都是漢奸,都對他還有一些過去主子的感情,都很客氣地說:

    「小掘君,坐下說話。」

    只有胡先雨看著他們,心裡非常難過。都是一丘之貉,都是民族的敗類。自己卻跟他們一起共事,真得感覺到了羞恥。

    小掘四繁又說話了:

    「諸君,鄙人認為巨石鎮內部並不是固若金湯,而是人心不穩。昨天夜裡,****搶走了我們的女人,兩個軍官自殺身亡。我的手下非常不滿,很想向共產黨投降,是我苦苦勸慰,才平息下來。如果再發生類似情況,我就鎮不住了。我們火並,就便宜了外面的游擊隊。」

    高留成點頭,望著胡先雨,責問道:

    「確有此事?胡團長,如果共產黨游擊隊再次攻打巨石鎮,沒有日軍的協助,巨石鎮就要被****了,到時誰能擔當得起這個掉腦袋的責任?」

    沉默不語的胡先雨反擊道:

    「高團長,過幾天日軍走了,共產黨游擊隊還是要攻打的。日軍還能協助我們防守巨石鎮嗎?我們不要太指望日軍,我們要強大我們的力量。」

    胡占魁訓斥胡先雨道:

    「不可無禮。你要約束你的士兵不能再騷擾日軍。沒有日軍,我們早就死於共產黨的手下了。日軍才是我們的盟友。」

    胡先雨說:

    「他們過去就狗鏈蛋在一起,昨天的事,我想可能是過火了點。我回去就給他們訓話。」

    說著,他的心裡,罵道都是老狐狸,都在裝。

    小掘四繁對他們說:

    「我可以向各位保證,我們日軍一定配合****,絕對不向共產黨投降。」

    高留成和胡占魁對視,點頭。

    軍事碰頭會,開得正熱乎呢。

    外面的衛兵跑了進來,向胡占魁報告:

    「老爺,昨天那個女****要進來。」

    胡占魁看著衛兵,沉吟了一下,說:

    「請她進來。」

    衛兵下去了。胡占魁對小掘四繁和高留成說:

    「共產黨游擊隊的代表來了,國民黨,共產黨,日軍,我們三方要好好談談。」

    他用手指指著高留成,然後指著小掘四繁,開心地說著。

    高留成驚愕地問:

    「哦,游擊隊派來的女****,我到想見識見識。」

    話音剛落,就從外面走進來了吳月清。她穿著藍色的褂子,籠著薄棉襖,胳膊彎戴著白色的孝布,下身穿著青布褲子,腳穿青色布鞋,布鞋鞋幫縫著白孝布。她打起了精神,用手指梳攏著齊耳短髮,現出銀盤大臉,氣勢威武地走進會議室裡。

    昨天深夜她就睡在胡先雨的辦公室裡。

    當她醒來的時候,天就大亮了。她起來洗臉,胡先雨的衛兵給她送早飯來了,是一個茶葉雞和一碗小米粥。她餓了,幾口就把雞蛋和小米粥喝下去。餓了才感覺到了飯香。吃完了飯,問衛兵,你們的團長呢。衛兵回答她,團長去開會了。她忽然想了起來,是到中心炮樓胡占魁那裡開會。胡占魁是運河縣的副縣長兼巨石鎮的區長,是國民黨的官兒。到他那兒開會的還有小掘四繁還有徐州來的高團長。眼前的一切,讓她否定了深夜的所思,她又變得衝動了。她的仇恨又湧上了心頭,也是自己問罪報仇的好時機。她吃完飯就跑出了門口,奔向中心炮樓。

    她從小就在這裡,對巨石鎮的街道非常熟悉。她在街道上奔走,看不到人。太陽高高地出來了,巨石鎮裡卻像一個死城。夜晚像鬼魂一樣遊蕩的兵痞子們都在自己的宿舍裡睡大覺了。她走在巨石鎮的街市上,更加感覺到自己肩頭的重任。不行,我不能報私仇了,我真得要代表共產黨游擊隊跟他們談判。

    她握住拳頭,向中心炮樓走去。門口的衛兵阻攔了一下,進去通報。讓她進去。

    在裡面開軍事會議的人都回頭看著她。胡先雨站了起來,把椅子讓給她。她沒有坐,而是站在胡先雨的身邊,把胡先雨按坐下。她站的位置正是靠近高留成團長。

    吳月清也看上面的三個人,一個是穿著紫色繡著太陽圖案的中山裝,他是胡占魁,她太熟悉了。另一個穿著威武的****軍官服披著大氅,她不認識,但她也猜出來了是徐州來的騎兵團團長。小掘四繁,她認識,穿著日軍軍服,沒有戴軍帽,敞開上面的胸口,顯得很悠閒。

    她的目光透漏出蔑視的神情,很不客氣對他們說:

    「我是巨石鎮老百姓和游擊隊的代表,今天來參加你們的會議,就是向你們問罪來了,你們說說怎麼認罪吧。」

    胡占魁用陰險的目光瞪著她,小掘四繁低下了頭,目光偷視前面,高留成高傲著面孔,蔑視著吳月清。

    高留成譏笑道:

    「你這個女人膽子倒不小,你敢問我的罪嗎?你知道我是誰?」

    吳月清蔑視著他說: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能坐在這裡的人,我能不知道嗎?你肯定不是像台兒莊大戰那樣跟小鬼子戰鬥的國民黨軍人,最多是體面地坐了走狗的人。」

    傲慢的高留成氣炸了肺,拔出手槍對著她,喝道:

    「臭婆娘,我斃了你。」

    胡占魁站起,抱住他的胳膊,勸慰道:

    「高團長,你是國家棟樑,哪能跟一個不懂規矩的村婦一般見識呢?」

    高留成收了手槍,傲慢地說:

    「要不是看在她戴孝的份上,我就一槍斃了她。女****,老子是國民政府第六路軍郝總司令麾下的騎兵團副團長,是你問罪的人嗎?」

    吳月清瞪著血紅的眼睛,想到了前幾天攻打巨石鎮,就是因為徐州來了騎兵,才解圍了巨石鎮。她冷嘲道:

    「看樣子我不該來向參加了台兒莊大戰參加了臨沂阻擊戰參加了滕州保衛戰的英雄們問罪。」

    高留成大怒,指著她罵道:

    「女****,你還口出狂言,老子今天就要出兵剿滅你們馬家莊的游擊隊,是你們游擊隊破壞蔣委員長一通天下的大局。」

    胡先雨都勸阻高留成,說:

    「高團長,咱是男人,別跟女人一般見識。」

    「有這樣的女人嗎?」高留成才轉過頭,說,「冥頑不化的女****,今天暫且饒了你。」

    吳月清很冷靜,看著他們說:

    「你饒了我?什麼人敢殺害一個抗日的女人?」

    吳月清看著漢奸們,就來氣,她拍著桌子怒道:

    「我今天就是代表巨石鎮人民來向小鬼子來問罪的。」

    說著,指著小掘四繁:

    「你們的小鬼子必須向巨石鎮人民投降謝罪。」

    小掘四繁轉眼看著胡占魁,胡占魁裝著沒有看到,看到了高留成。騎兵團副團長也看到了他需要理解支持的目光。

    高留成很理解眼前的日本人,便對著吳月清怒呵道:

    「蔣委員長命令日軍原地待命,向****投降,不准向共產黨投降,還命令共產黨游擊隊就地解散。你們膽敢違抗命令,我今天就出兵剿滅馬家莊游擊隊。胡團長,小掘大隊長,請你們協助。」

    小掘四繁站起,畢恭畢敬地向高留成鞠躬,說:

    「我們已經投降了****,一定配合高團長的行動。」

    吳月清更是發怒了,他指著小掘四繁說:

    「你們小鬼子還要殺人,你們在巨石鎮七年多,殺死我同胞605人,強姦婦女300人,搶走牛羊豬和家禽85231個,糧食250萬斤。你們還想造孽?」

    小掘四繁低頭不語。

    高留成奸笑了,他也拍著桌子說:

    「女****,你害怕了?日軍已經向蔣總統投降了。審判日軍是國民政府的事,沒有讓你們共產黨過問。你們巨石鎮的共產黨游擊隊必須聽從巨石鎮區長胡占魁先生的命令,就地解散。」

    吳月清反問他:

    「我們解散,你們想得美。蔣介石跑到了重慶,誰來領導我們老百姓跟小鬼子二鬼子作鬥爭?我們共產黨游擊隊跟小鬼子二鬼子戰鬥的時候,蔣介石他在幹什麼?蔣介石給我們多少糧食多少武器彈藥?他讓我們解散我們就聽嗎?他不是說過地不分南北年不分老幼,無論何人都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我們巨石鎮人民跟侵略我們的小鬼子戰鬥了七年多,如今他們戰敗了,不向我們投降,難道要向美國人投降?就像兩個人打架,挑起事端先打人的被打敗了,就得向勝利者賠禮道歉,怎麼能向身邊圍觀看熱鬧的人賠禮道歉呢?50年前的中日甲午海戰,小日本跑到了我們家門口打敗了清政府,能讓中國不賠償日本,賠償美國蘇聯嗎?天下能有這樣荒謬的道理嗎?」

    高留成嘟囔了嘴,說:

    「你說的沒有錯。我說的也沒有錯。日本人戰敗了,人家向我們的政府投降。蔣總統是我們的統帥,你們共產黨也聽他的,八路軍,新四軍都是國民軍隊的序列。徐州的日本軍隊應當向徐州的國民政府投降,現在郝總司令已經是蔣總統的人了。」

    吳月清呸了一口,說:

    「你們還有臉接受小鬼子的投降。你們的罪惡誰來審判?」

    胡占魁打斷了他們的鬥嘴。他們表現的高下,旁邊的人都看得清楚。

    胡占魁勸和他們,對吳月清說:

    「先雨,拿把椅子過來,讓她坐下。」

    他指著吳月清說:

    「你作為共產黨的代表前來談判,不是來吵架的。吵架是無助於問題的解決。我們運河縣是承認你們的存在。今天的會議,雖然在國民政府的巨石鎮召開,卻得到了多方的參與,你是共產黨的代表,小掘大隊長代表日軍,我和高團長代表****,可以說是多方會談,只要我們真誠真心地會談,我們會取得共識的。」

    高留成抱著肩膀,仰臉說:

    「巨石鎮的事,你們談談吧,我不干預。我到看看你們是怎麼談的。」

    衛兵搬過來一張椅子,讓吳月清坐下,她挨著胡先雨坐了下來。

    胡占魁溫和地對吳月清說:

    「我們本著寬容博大的胸懷,對待已經成為歷史的過去。日軍在巨石鎮幹下了不少壞事,今天他們認罪了,總不能得理不饒人把人家趕盡殺絕吧。再說《日內瓦國際公約》是要優待俘虜的。」

    吳月清才清醒了過來,她知道自己已經是共產黨的代表,走到談判桌上了,她很沉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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