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著初一的日頭出來,腳下吱吱咯咯的雪聲讓他來了一次深呼吸,看著門後那雙美人眼,他忽然有了身在幕後的感覺……
美女與金錢都能驚人。
當美女經濟已經成為某些城市或者媒體每年一次的大戲時,美女就有了價格。當美女與資本聯繫在一起的時候,美女就冠冕堂皇地戴上了桂冠,她們甚至不惜袒露身體來展現自己。
周寂享受溫柔的時候也被驚住了。他的呼吸都快停止了,這種停止其實是一種「憋」,憋足之後,只能釋放,釋放的結果就是急促的呼吸,他恨不得把屋子裡的氧氣都呼進肺裡。岑冰倩微笑著,說:「周寂,你緊張?」
「不,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麼?」
「其實我是你的粉絲。」周寂這句話有些以守為攻的味道,粉絲與偶像的距離很近卻遙不可及。粉絲對偶像是喜歡、崇拜並且熱愛的,而這一切都取決於偶像的態度,是大方的擁抱,還是僅僅大聲說「我愛你們」。
岑冰倩還是笑,她的手在捏弄紙巾時逐漸捏到了周寂的衣衫。周寂不是沒有注意到岑冰倩這種扭捏,這種「扭捏」在他的字典裡解釋很清晰,是欲拒還迎的意思。可他不敢,他不是沒有勇氣,而是不能相信。岑冰倩自然看出來了,就笑著說:「周寂,你這個粉絲是要簽名還是要合影?」
有了這種笑,周寂才敢看她,可這種看就少了剛才接吻的自然,就有些羞意。男人害羞更讓人生憐,所以這是挑戰女人的,可女人卻總是矜持,就把男人的羞意與女人的矜持僵硬在那裡。
轟的一聲,外面的鞭炮聲突然響起,就如早年的槍響,給男人衝鋒的勇氣。周寂心裡還是不相信,也不承認自己會這樣地迷失,會迷失在一個女人的身上。他心裡不停地念叨著,她是明星,是楊德康的女人,現在還在和李奇章勾搭。他故意用了這個詞,甚至還想用詞更惡毒些,可看著她酒窩的時候,他又給她下了定義,她與賈徵道還有關係,她現在還很有錢。她不僅有錢,還有很多男人,他存心用這些來噁心自己。他從自己腦子裡往出找,把她所有的隱私都挖出來放在腦子裡回放,他要用這種回放來打消自己的念頭。
可這一切都在偶爾的禮炮聲中淡化,隔壁那聲震天巨響,嚇得岑冰倩直接鑽進他的胸膛。這是自然的,自然得毫無防備,瞬間就衝垮了周寂的所有堡壘。他此時感覺到的是自己的心跳,還有臂膀的力量。他此時比所有的男人都男人,所有念頭都瞬間斬斷,不僅淡化,甚至忘記,他一下就攬住她。
後來他還怪她的笑,如果不是她從他的臂彎裡探出頭來笑,他就不會再吻,這一吻是不自然的,甚至有些投機的味道。這種「趁機」比剛才的吻多了味道,這種味道把自己剛才的力都引到嘴上,也都用到嘴上。
這是周寂用嘴最多的一個除夕,卻是話最少的,他與她的每一行動都好像心知肚明,一切語言都是多餘的,只剩下微笑。你撫摸一下我的長髮,我就把頭低下,然後再抬起,接下來你就知道該做什麼。喝酒時,幾乎是兩個人同時拿起酒杯,不碰,卻對著看,看了一眼就淺淺地呷一口,然後放下,就把兩雙手拉在一起。
屋子裡暖暖的,外面的鞭炮已顯得不太聒噪,像是鼓點又像是敲在節奏上的音符,讓兩個人的意思生動了,一笑一顰,都顯得那麼生機盎然,好像把桌上的鮮花都給染了,染得滿屋子紅艷。
周寂過年了。
他迎著初一的日頭出來,腳下吱吱咯咯的雪聲讓他來了一次深呼吸,看著門後那雙美人眼,他忽然有了身在幕後的感覺,他對自己說:「她會挽著我的胳膊走出來嗎?」
沒有人給他答案,他得到的是小麥的冷臉,與雪後的天氣一樣冷。小麥還是「哥哥、哥哥」地叫,偶爾還會順出老公的字眼,可臉色卻是冷的。最讓周寂奇怪的是沒有人問他昨晚到底去哪裡了,幹什麼去了,都是問寒問暖,招呼他吃初一的餃子。餃子很香,周寂吃出了家的味道,卻藏不進心裡。
他總想製造點笑料,可所有人都笑出來了,卻看不到小麥的笑臉,小麥在夜幕降臨時竟然很乖地留在家裡,他卻沒有勇氣鑽進她的屋子。他溜躂出來,再次來到了闌珊別墅。
門是開著的,他直接就推門而入,她好像知道他要來,連茶都沏好了,換了一身家居服的她微笑著站在那裡,像是迎接又像是他早就在這間屋子裡,原本各自忙各自的,現在閒下來對視一眼的樣子。她還是給他脫下外衣,掛在衣帽間裡之後他才發現她赤著足,就光著腳走在地板上,他順勢就抱著她到了沙發上,說:「腳涼了容易生病。」
這話似嗔似怨,倒像女人說的。她笑了,說:「你終於開口了?」
他開口了,就吻,只不過是輕輕的,淺嘗輒止,然後就握起了她的腳。她看著他,她實在是想問他是喜歡自己,還是利用自己。從開始的時候,岑冰倩就知道周寂是因為楊德康的事情才接觸自己的,她清楚地知道,只有李奇章這樣的人才會蒼蠅般盯著自己,她也知道李奇章盯的是自己的身體,他所有的欣賞與愛慕都是因為自己的容顏,像周寂這樣的記者,可能更需要的是他「太熟悉」的小麥。
可岑冰倩不敢問,如果問了,可能自己就笑不起來了,就再也沒有機會與他這樣對視了。她只好把這種心思藏起來,不能藏得太淺,他是聰明人,藏得太淺很容易被他發現。如果是他先發現,他一定會氣急敗壞,她不想讓他的形象在這個空間裡顯得那麼市儈,就如李奇章那樣。
她也不能提「太熟悉」的小麥。因為有了昨晚,如果再提起小麥,就等於在兩人之間設了一堵牆,有了牆就等於把他拒之門外,可他都已經進來了。她忽然想起李奇章給她講的證券分析曲線,就是那個箱體理論,就在兩條線之間,所有的買賣都在這個箱子裡,偶爾探出頭,卻很快又回去,偶爾探出底,卻瞬間把伸出的腳縮回去,就只在這個箱體之間上下折騰。她當時還笑,說:「如果這樣,最初買了就不賣,是不是就一直漲?」李奇章笑著搖頭,說:「那只是一段時間的趨勢,過了這段時間,箱體就到頭了,就該轉換了。」她笑著問:「你是不是也是玩箱體理論?」她明知道過一段時間他就膩了她,就連楊德康也有膩她的時候,李奇章比楊德康精靈,他應該膩得更快。李奇章卻搖著頭說:「你已經迷死我了,其實我已經死了。」那個時候,她毫不猶豫就用手掩住他的口。可當時她也想問他會愛上她嗎?她也知道李奇章一定會說愛,而且早就愛上。她還想問他會帶著她走到檯面上嗎?可她還是沒問。做演員最喜歡的就是大大方方走上舞台,走到檯面上,走在舞台的黃金分割點上展示自己的黃金比例,可還有很多人只能待在幕後。想到這裡,她忽然討厭窗口那層布,就赤著腳到了窗戶前,大力拉開窗簾,然後又跳回沙發,說:「周寂,這樣是不是亮堂些?」
外面的柵欄擋住了外面的視線卻恰好給裡面的人留了空間。看著小區裡稀疏走動的人影,沒有一個往這裡瞅。這間房子已經好久沒人住,連岑冰倩也是春節才回來,這間房子裡有太多楊德康的痕跡,此時周寂看得清清楚楚。
茶几上的煙斗、牆上的壁畫,畫上是兩個人的背影,周寂問:「那是誰?」那是一幅油畫,畫的是一男一女勾肩搭背坐在水邊,遠處有太陽,是夕陽,景致的色調有些昏黃,卻顯得淡然。
岑冰倩說:「是我與楊德康。」這次她沒有迴避,眼裡也沒有淚。周寂又看到楊德康的個人畫像,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股市傳奇人物。
濃眉大眼、口闊鼻直,就如評書裡的人物。茶几上放著他的一張近照,讓周寂不理解的是那一絲不苟的衣著、紅色領帶與筆挺的西服讓這個評書裡的人顯得呆板。周寂暗笑著,楊德康就死了,也該呆板了。岑冰倩說:「放著不是紀念,而是不存在了。」
這是周寂第一次與岑冰倩說到楊德康,如果放在以前,周寂該說的該問的會有很多,這個岑冰倩曾經的男人不僅是敏感話題,還是一堵牆,如果沒有一種寬鬆的環境,這堵牆會讓人感覺到壓力。
「你知道我喜歡他什麼嗎?」
周寂真想說出錢這個字,從他瞭解的資料上看,楊德康有錢,可也有個人魅力,聽他的同事與員工說,他很低調,很和氣,也很大方,這些都是男人的優點。周寂盡量想找出楊德康與岑冰倩的真愛之處,找出來他心裡就寬鬆些,如果僅僅是為錢,岑冰倩就世俗了,周寂也就世俗了。他找楊德康的優點就是給自己找台階下,他只好努力地找著。
「錢是一方面,其實我更喜歡他的低調。我只知道他開始不容易,從小買賣起家,然後做貿易,有了錢之後才炒股。當時他的錢不多,只有幾百萬,在證券公司只是一個中戶,後來他認識了營業部的一個經理,那個經理當時正在籌備一個咨詢公司,他被那個經理推薦為總經理,正是那時候我認識了他。」
岑冰倩幾句話就把楊德康從一個小生意人說到成為一個公司的總經理,她說得很平淡,一點都不驚心動魄。「好運氣。」周寂應著,同時他知道一個人成功絕對不只憑藉著好運氣,能力是基礎,沒有能力再好的運氣也是浪費。從這一點上說他的心倒寬鬆了。可是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一個幾百萬的中戶竟能讓一個營業部經理推薦其為一個公司的總經理,這裡面能沒有貓膩?
「要說他運氣好還是在後面,我認識他時他手頭只有幾百萬,那個公司也就是分銷定向募集股票,說白了就是把法人股拆分開賣給個人。但就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一個女人。」
「誰?」周寂立刻追問著,可話說出來就後悔了,這樣的追問破壞了這種氣氛,關於楊德康的事都是岑冰倩主動說的,自己也早決定不從她身上找線索,可今天怎麼就憋不住了?
他必須要調轉話題,不能再讓這個股市內幕的內容打擾自己。他主動拉了岑冰倩的手,岑冰倩的手很涼,他就補充說:「岑冰倩,逝者如斯夫,大過年何必找心酸?」
「我以為你想聽,只要你想聽我就給你說。周寂,你想聽嗎?」
周寂搖搖頭。
「我只想你笑。」這句話是兩個人最肉麻的情話,他們從來都是直呼對方的名字,都是周寂、岑冰倩這樣叫著,即使在最忘我的時候,彷彿只有這樣稱呼才完整,雖然少了旖旎,卻有著完全相符的意境。
這樣稱呼還少了尷尬,就如新婚的少婦,把叔叔阿姨改口稱為爸爸媽媽時,需要的是勇氣,此時兩個人還都沒有這樣的勇氣。
初一到初七,周寂都是早上回到家,下午就來到闌珊別墅,他從來沒有跟岑冰倩預約,也沒有說明天我來,只是到時候就來了,早上卻走得很早。他們的話逐漸多了,開始時家長裡短,岑冰倩就跟他說自己的父母,說在酒吧唱歌的時候父母就不同意,後來自己演戲出名了,他們更擔心,一天一個電話,卻很少來看她。周寂問為什麼,岑冰倩說他們不想看她在人前露臉,他們更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老實本分的人,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女人,而不是明星。
「事與願違,這就是天意。」
「人家都高興有個明星的女兒,他們卻從不看我演的電視或者電影,只要一打電話就要我趕快嫁人,就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
這樣的說笑多了,拉手時就不再激動,聊家常時,周寂也開始埋怨她不聽父母的話,岑冰倩就說如果聽他們的,就不認識他周寂了。周寂就笑,然後是兩人蜻蜓點水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