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羅德神氣地往家走,儼然自己和公爵就是一支浩浩蕩蕩的儀仗隊。由他製造的響聲足以使這一幕在聽覺上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儀仗隊直到餐廳門口才停下,全家人坐在桌子前準備吃午飯。
「該死的!」斯科菲爾德先生雙手抱頭,憤怒地大叫道,「趕緊給我停下!你唱歌還不夠煩嗎?坐下!別掛那破東西!肩膀上那條綠繩子給我拿下來,扔垃圾桶裡去!你哪兒弄來的這東西?」
「什麼,爸爸?」彭羅德問道,同時聽話地把手風琴放在餐廳外面的客廳。
「那個該——那個破爛玩意兒六角琴。」
「是手風琴。」彭羅德試圖辯解。他坐在餐桌前,看到瑪格麗特和剛好留下來吃飯的羅伯特·威廉斯先生的臉都紅了。
「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斯科菲爾德先生不耐煩地說道,「你從哪兒弄來的?」
彭羅德和瑪格麗特目光相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表情有些慌張。
「有人給我的。」他回答得很文雅,看到恩人鬆了口氣,他很高興。瑪格麗特往後椅背上一靠,看著自己的弟弟,眼睛裡滿是慈愛。
「他好像很高興這麼做。」斯科菲爾德先生說,「他是誰?」
「什麼?」彭羅德又興致勃勃地吃起了龍蝦小丸子,雖然之前和瑪喬麗還有米奇在一起時,他已經吃了一大堆糖果。
「告訴我他是誰?」
「你指哪個他,爸爸?」
「給你那破東西的人!」
「哦,有個人給我的。」
「我是問,他到底是誰?」斯科菲爾德先生怒吼道。
「哦,我在路上走著,那個人迎面走過來……就在科爾蓋特家門口,那兒柵欄上的油漆好多都被蹭掉了——」
「彭羅德!」父親忍無可忍了。
「什麼?」
「到底是誰給你的琴?」
「我不知道。我正在路上走——」
「你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沒有。我正——」
「好吧,」斯科菲爾德先生站起來說道,「看來每個家庭中都有隱形的敵人,咱們家現在就有一個。抱歉,先走一步!」
他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在客廳裡待了一會兒後,又出去了。吃過午飯,彭羅德到處都找不到自己的手風琴,甚至連父親的書房都翻了個遍。父親問他在找什麼,他只說在找一本課本。他說想利用假期多學點知識。斯科菲爾德先生特別高興,趕緊起身幫他一起找,很快就找到了那本算術書。
彭羅德到後院學習去了。他到那兒四下瞅了瞅,然後把算術書扔進了蓄水池裡。聽到一聲悅耳的「撲通」之後,他堅信以後再找這本書時,絕對沒人能幫他找到。他蓋上蓄水池的蓋子,來到公路上,不免憂心忡忡。為了不讓公爵跟過來,他不斷把小石子投向公爵,這些石彈有些純屬彭羅德的想像,有些則貨真價實。到了九月份,他將不得不再買一本一模一樣的書。
悠揚的號角聲和鑼鼓聲順著愜意的微風飄過來,不遠處正在進行馬戲表演,他向那個快樂的世界走去。兜裡還揣著一筆巨款,不花光他是不會甘心的。之前買手風琴他花了兩毛二,買糖花了一毛五,收買那個掉進錢眼兒裡的米奇花了兩分。現在,他還剩下六毛一,這可不是個小數目,真是不可思議。
馬戲表演場地擁擠熱鬧,彭羅德首先看到的是馬戲棚周圍那一溜兒花花綠綠的小攤。賣花生、爆米花和玩具氣球的小販們的吆喝聲,招攬觀眾的樂隊奏出的歡快的音樂聲,小孩子的吵鬧聲和馬戲棚裡的狗叫聲,這一切都令彭羅德心潮澎湃,激動不已。但他沒有一下子就把錢花光,他先是掏一分錢從一個黑人老奶奶那兒買了一根大號泡菜,這麼便宜的東西他可不想錯過,然後又在隔壁小攤兒上買了一杯草莓檸檬汽水。喝著汽水嚼著泡菜,他把這兩樣東西消滅得一乾二淨。
他又來到一個賣小吃的攤位前,買了一把叉子和一盒沙丁魚罐頭,這些只貢獻了五分錢。罐頭是開口的,但是還有一大半,這也不錯。他迅速解決掉了沙丁魚,將罐頭盒和叉子扔在一旁。他走到一個露天的攤子上,品嚐了半品脫的便宜蘋果酒。他手握酒杯,一股從身體內部散發到皮膚表面的暖流迅速席捲全身,剛喘了口氣,一個賣西瓜的男人清脆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
「冰西瓜,又甜又冰的紅瓤大西瓜,大塊兒的紅瓤冰西瓜,保你沒見過的大塊兒哦!快來嘗快來看!」
彭羅德喝光最後一滴蘋果酒後,終於禁不住冰西瓜的誘惑,拿起了一大塊圓圓的西瓜,西瓜的半截面不止一英吋厚。直到吃得只剩瓜皮,他才離開西瓜攤兒。他又在別處買了一包花生,花一毛錢買了一張門票,這時,他口袋裡還穩當當地揣著兩毛五分錢。在馬戲棚裡買過一盒爆米花,他還剩兩毛。那盒子是長方形的,很大,放不進口袋裡,他坐在一群眼饞的波蘭孩子中間,把盒子放在腿上,一邊欣賞演出,一邊不慌不忙地嚼著爆米花。爆米花上的糖漿沒有完全化開,彭羅德就這樣混著糖塊兒吃完了所有的爆米花。慢慢地他吃得沒那麼急迫了,因為他差不多已經吃飽了,演出結束時他剛好吃完最後一口。
他混在退場的人群中,步履沉重,他又買了一隻會叫的氣球,但好像興趣不大。從出口出來後,他又發現了一個剛才漏掉的攤子,他很負責地消滅了三塊威化餅乾,還專門要求攤主在餅上撒了一層糖粉。
威化餅吃在嘴裡有點燙,沒他想像的那麼好吃。他突然瞥見旁邊有個賣三色冰激凌的,冰激凌一塊塊都用紙包好,還很便宜。他本來想用冰激凌涼快涼快,沒想到嗓子裡卻留下了一股怪怪的味道。
他轉身離開,氣球也懶得再吹,對一個賣新鮮太妃糖的也毫無興趣。一個赤膊男子正努力用鉤子把一塊糖料拉成固體糖塊的形狀,但彭羅德無心觀看這一幕,他目光有些呆滯。他只是下意識地不想看那團太妃糖,原因則沒有去考慮。
他走過太妃糖攤位很遠,又在一個紅臉攤主面前站住,那攤主面前擺著一個小火爐,手裡擺弄著一把長叉子,嘴裡不停地吆喝著:「香腸!熱香腸!補腦安神,滋補腸胃,消解疲勞!熱香腸!三根五分錢!只要半毛錢,一塊錢的二十分之一!」
在所有的山珍海味中,彭羅德最喜歡的就是香腸。他的肚子已經夠圓了,不需要再裝東西進去,但他的饞蟲完全被記憶力喚起,腸胃此時完全聽命於大腦,機會難得啊。熱香腸在家裡的某些權威面前絕對是禁品。現在他的兜裡只剩五分錢了,留著它毫無道理。攤主已經說了,熱香腸是滋補腸胃的。
彭羅德把最後的財產交給了這個紅臉攤主。
攤主熱情地把三根雪茄狀的、油汪汪的東西遞給了他。他吃了兩根。第一口入肚他就後悔了,香腸味道不好,簡直讓人反胃。但為了討好紅臉攤主,他還得掩飾自己的難以下嚥。他慢慢地品嚐著,後來他覺得紅臉攤主可能埋怨他站在攤位前擋了自家生意。或許彭羅德迷糊了,並沒人規定他一定要待在這個攤主的眼皮底下。他張口咬第三根香腸時,強烈的噁心促使他想到了一個離開的理由。
「真好吃,」他輕聲說道,同時小心地把香腸放進上衣裡面的口袋裡,「這根帶回家,留到——留到晚飯後再吃。」
他垂頭喪氣地慢慢走著,奇怪自己居然還能想到晚飯。他的心情沒有因為又發現了一個雜技表演而好轉,他也沒覺得要是在自己還有錢時看到這個表演該有多好。他的目光落在一張巨大的帆布海報上,上面畫著主要的表演節目。這張飽經風吹日曬的海報在他無神的眼睛裡一文不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張海報上好像說的是,馬戲棚裡有個穿綠衣服的人,靠表演吃蛇和蠍子過活。
彭羅德突然決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