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沒沒名,我說說了。」他惱火地回答。
在彭羅德看來,他簡直就是故意找茬。
「你想幹嗎?」他向前一步,問道,「你敢不老實,我就——」
「喂喂,小白臉!」從小屋裡走出來一個和彭羅德年齡差不多大的黑人男孩,「別招惹我弟弟。他又沒有理你?」
「那他怎麼不回答我?」
「他沒法回答你。他說話就這樣,口齒不清。」
彭羅德明白了,消了氣。面對眼前這個孩子,他產生了一種人們在這種情況下自然而然的反應。
「你再說幾句。」他來了精神,請求道。
「我說說它它沒沒沒名。」他馬上回應道,有點顯擺的意思,那張黑黝黝的小臉上滿是炫耀。
「他到底什麼意思?」彭羅德有點懵。
「他說這浣熊沒有名字。」
「那你叫什麼?」
「赫爾曼。」
「他叫什麼?」彭羅德指著那個口齒不清的小孩。
「維爾曼。」
「什麼?」
「維爾曼。我們家兄弟三個。大哥叫謝爾曼,然後是我——赫爾曼,他最小,叫維爾曼。謝爾曼已經去世了。」
「你們打算住在這裡?」
「嗯,是的,我們剛從農場那邊搬過來。」
他指向北邊,彭羅德瞪眼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赫爾曼沒有食指。
「哎呀!」彭羅德嚇了一跳,「你沒有手指!」
「哈哈。」維爾曼感覺很開心。
「是他,」赫爾曼解釋道,同時微微一笑,「他把我的手指剁掉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當時在玩一把斧頭,我把手指伸到窗台上,對他說,維爾曼,剁掉它!維爾曼馬上照做了!就是這樣。」
「為什麼要這麼做?」
「沒什麼理由。」
「是是他讓我我做做的。」維爾曼說道。
「沒錯,是我讓他剁的,」赫爾曼說,「可惜原來長手指的地方長不出新的了。鬱悶!」
「你為什麼要讓他這麼做?」
「都說了不為什麼嘛。我自己那麼說——他就照做了!」
兄弟倆很開心。看到彭羅德這麼好奇,他們非常自豪,他們覺得這是對他們的與眾不同的最大褒獎。
「看奎奎妮。」維爾曼提議。
「對,」赫爾曼說,「我大姐奎妮,她脖子上長了一個瘤。」
「什麼什麼?」
「就是甲狀腺瘤。長在脖子上,腫得好大。她正在屋裡幫媽媽掃地,你從前面的窗戶能看到她的瘤子。」
彭羅德往裡瞧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奎妮的甲狀腺瘤。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簡直不敢相信。
「維爾曼還讓我跟你說說我們的爸爸,」赫爾曼又說道,「媽媽和奎妮之所以搬到城裡來,還收拾得這麼乾淨,是因為我爸爸要回來了。」
「從哪兒回來?」
「監獄裡。我爸爸砍了人,警察就把他抓到了監獄裡,他是聖誕節被抓走的。不過下周他就要被釋放了。」
「他用什麼砍的那人?」
「乾草耙子。」
現在,彭羅德覺得跟這一家人相處一輩子都還不夠,因為他們是如此令人著迷。兄弟倆很愛聊天,也非常友善,現在他們和彭羅德一樣高興,覺得自己平生第一次為他人提供了令人震驚的消息。赫爾曼拚命用右手比劃著,維爾曼哈哈大笑、口若懸河,當然,還是有點顯擺的意思。他們欣然應允把浣熊(彭羅德說到浣熊時,已經說是「我們的浣熊」了)養在斯科菲爾德家的馬廄裡。他們把浣熊拴在裝老鼠的盒子旁,還給它放了一盆清水。他們的新朋友彭羅德鑒於某種藝術性的考慮,提議為這只沒有名字的小動物取名為謝爾曼,這一紀念兄長的決定最終獲得全票通過。
這時,前院傳來了真假聲交換的暗號,這種聲音只有還沒到變聲期的男孩子才發得出來,彭羅德用同樣的方式回應著。是塞繆爾·威廉斯先生,他的胳膊下夾著一個大包裹。
「嗨,彭羅德!」他向彭羅德打招呼。剛才在外面他還佯裝穩重,進到馬廄裡他立馬來了個急剎車,嘴裡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嘿——!」他喊道,「快看那只浣熊!」
「我覺得你說『快看那只浣熊』簡直太對了,」彭羅德有些自鳴得意,「那裡面可不是只有浣熊。快跟他說說,維爾曼。」維爾曼馬上照做。
薩姆的好奇心瞬間被喚起,「你剛才叫他什麼?」他問。
「維爾曼。」
「怎麼拼?」
「V-e-r-m-a-n。」彭羅德回答,其實他也是從赫爾曼那兒問到的。
「哦!」薩姆說。
「用你的手指點東西,赫爾曼。」彭羅德命令完,赫爾曼馬上伸出手來,薩姆的興奮勁兒跟剛才的彭羅德有得一拼。
是彭羅德發現了這塊新大陸,他繼續介紹著謝爾曼、赫爾曼和維爾曼的奇特之處。他一副產權所有人的派頭,領著薩姆到小巷去觀賞奎妮(她似乎並不介意自己越來越有名),接下來就是激動人心的時刻——乾草耙子事件的始末。
一點點累積的效果果然顯著,最後的結果也是必然。
「讓我們來辦個展覽吧!」
彭羅德和薩姆爭著強調這句話是自己先說的,但眼下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而他們又很興奮,這個問題也就暫且擱置。薩姆帶來的那個包裹,本來不知道做什麼好,現在還真是派上了用場。裡面是幾張薩姆的媽媽春季大掃除時扔掉的淡黃色包裝紙。馬車車庫旁邊的儲藏室還有幾罐殘留的油漆,不一會兒,一張鮮艷的大海報貼在了馬廄的側牆上,赫然醒目地把展覽會的消息告知給行人。
劇院和露天劇場等單位最大的噱頭就是廣告了,既然決定要辦,籌辦方自然不遺餘力,乾草棚的改造工作正式開始。公爵和謝爾曼被拴在後牆根下,離得有點遠。公爵一開始很不樂意,它精力充沛、反應敏捷,這對一隻身材矮小的中年狗來說實屬不易。觀眾坐的凳子是臨時湊的,老鼠們也悉數登場。最後,籌辦方把從塞繆爾·威廉斯家閣樓上搜羅來的旗子和綵帶插在房頂上、玉米囤上、草料槽上,展覽會看上去有模有樣。薩姆拿綵帶回來時頭上多了一頂舊的綢緞帽,手上還牽著一隻漂亮的德國獵犬,那是他在馬路上遇見的。他們開始用各種顏料裝扮自己,赫爾曼和維爾曼黝黑的皮膚上,白色和綠色的螺旋形彩繪尤為醒目,薩姆和彭羅德畫上八字鬍和帝王須,沒有這個怎麼能說是科班出身的主持人呢。
大家經過一番討論後決定,奎妮還是不要出現在展覽名單中的好,她的兩個弟弟堅決拒絕為促成這件事搭橋。他們覺得奎妮肯定不會贊成這麼做,赫爾曼還惟妙惟肖地向大家講述了當她聽到別人對她的相貌指指點點時,她的反應有多強烈。彭羅德因此有些失落,不過有了那只德國獵犬,他的這種感覺相對減弱,所有人都跑去為豐富海報語言貢獻自己的智慧去了。
巷子裡已經有人在觀看和議論他們的海報了,其中還有兩個大人。
斯科菲爾德和威廉斯
大型展覽會
門票是一分錢或者二十枚別針
奇珍異品博物館
謝爾曼、赫爾曼、維爾曼
他們的父親
用一把乾草耙子砍了人
謝爾曼
捕自非洲的
野生動物
野人赫爾曼
有一根古怪的手指
野男孩維爾曼
會說原始土著語
公爵
印第安純種狗
受過訓練的老鼠
不容錯過
薩姆和彭羅德為誰來寫最後一句爭論不休,最後他們抽籤解決了這個問題。於是,彭羅德帶著可以原諒的狂妄走到已經有九位觀眾的海報前,鄭重其事地寫下了德國獵犬的介紹語:
有一半鱷魚血統的南美獵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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