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彭羅德的煩惱 第15章 天花藥水
    第二天上午,彭羅德醒來之後總是抬不起精神,對於沙龍舞會他有著不祥的預感。他的腦海裡呈現出兩幅完全不同的畫面:瑪喬麗·瓊斯和莫裡斯舉止優雅,如同精靈一般飄過他的身旁,不時爆發出清脆的笑聲,看上去很愉快;而一旁的自己正努力配合著比自己小四歲、矮兩英尺的小舞伴。對彭羅德來說,能跟和他一般高的女伴配合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被想像中的情景折磨了整整一個上午,而且這畫面愈來愈清晰。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心思做其他事情。吃過早飯,他垂頭喪氣地走向鋸木屑箱子,《哈羅德·拉姆雷茲》還放在上週六的老地方,絲毫沒有動。當他坐在儲藏間和經常陷入沉思的公爵正密切談話時,賣弄風情的幸運女神向他投來了眷戀的目光。

    彭羅德的母親一直有個習慣,東西從來不會隨便扔掉,除非這件東西經過漫長的時間證明確實沒有任何價值了。最近家裡進行了一次大清掃,成堆的瓶瓶罐罐和醫療藥品被翻了出來,都是近幾年家裡人生病攢下來的,現在一股腦地堆在後院的走廊裡。廚娘戴拉把這堆垃圾裝進一隻大雜物籃裡,連同幾瓶沒人喝的調味汁,兩罐過期的番茄醬和兩罐發霉的果醬,還有不用的漱口水一起裝了進去。她把這一籃子破爛兒丟到了馬廄的儲藏間。

    彭羅德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面前放的是什麼東西。他坐在一隻舊魚缸的沿上,雙手托著下巴,目光呆滯地看著穿著格子衣服的戴拉漸漸走遠。另一個人發現了她籃子裡的東西,頓時如獲至寶。

    今年十一歲的塞繆爾·威廉斯先生出現在門口,他跟彭羅德差不多大,也是個男孩,他們倆興趣愛好也大致相同。他手拿一隻瓶子,用大拇指摁住瓶口,使勁晃了晃,黑色的液體中立刻泡沫翻滾。

    「嗨,彭羅德!」造訪者打了個招呼。

    「嗨,」彭羅德有氣無力地答道,「你手裡那是什麼?」

    「甘草汽水。」

    「給我喝一口!」彭羅德立刻說道,就像看到一隻蘋果拚命喊著「我要吃一口」一樣,這種對權利的要求自然無可厚非。

    「你只能喝到這兒!」薩姆告誡他,同時把拇指挪到下面牢牢把住,彷彿在給瓶子做一個標尺,就是為了防止對方耍賴多喝。這個艱難的過程終於結束了,戴拉放在一邊的破籃子吸引了造訪者的目光。他歡喜地叫了一聲。

    「快看!快看!看那兒!好東西,哦,簡直絕了!」

    「有什麼好的啊?」

    「開藥店啊!」薩姆喊道,「我們合夥吧——」

    「那不如這樣,」彭羅德馬上提議,「我來開藥店,你來當顧客——」

    「不!我們合夥!」薩姆堅決地說道,彭羅德只好妥協。十分鐘後,藥店的主人跟想像出來的顧客開始了大筆買賣的談判。櫃檯是用硬紙板和紙盒子搭起來的,籃子裡那一堆很像藥品的東西就這麼上架了。兩個人很快扮演起了各自鍾愛的角色——彭羅德是店員,薩姆是藥劑師。

    「您拿好,夫人!」彭羅德禮貌地說道,然後把薩姆調好的一小瓶藥水遞給想像出來的顧客。「只需要幾分鐘它就能治好您丈夫的病。先生,樟腦油在這邊。歡迎下次光臨!您要五毛錢藥丸?好的,夫人。您拿好!快給那位黑人女士抓藥,比爾!」

    「我馬上抓,吉姆,」藥劑師回答,「我正忙著給市中心那個生病的警察調製天花藥水呢。」

    彭羅德停下手裡的工作,盯著看薩姆的一舉一動。薩姆找來一隻空瓶子,把其他瓶子裡的東西都倒了進去。他嘟起嘴,瞇著眼睛,一副化學家的模樣。他先往裡面倒了一些過期的果醬糖漿,然後又倒了一些變質的頭油,接下來是十幾個瓶子裡的剩餘物,還有番茄汁、牛肉汁、漱口水裡的殘留物,他還往裡面加了一些調料,最後,幾個粉紅色紙包裡的粉末狀物體也被倒進去了——那是去年斯科菲爾德先生患感冒時剩的藥。

    薩姆專心研究著這瓶傑作,似乎覺得還不太滿意,「我們得讓這種天花藥水味道好些,有勁頭!」他說道。他感覺自己此時的藝術創作欲很強烈,完全戰勝了食慾,隨後,他把四分之一的甘草汽水倒進了這瓶自製的天花藥水中。

    「你要幹什麼?」彭羅德顯然不樂意,「別浪費甘草汽水啊,我們得留著它,累的時候再喝。」

    「我覺得我有權支配我的甘草汽水,」藥劑師回答道,「我跟你說,天花藥水是越厲害越好。現在你看!」他滿意地舉起瓶子,「它像甘草汽水一樣黑了。我敢肯定它一定很厲害!」

    「不知道味道如何?」彭羅德問道。

    「聞起來還行,」薩姆對著瓶口聞了聞,說道,「不過也不怎麼樣!」

    「要是我們喝了會不會有事?」彭羅德說。

    薩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瓶子,目光停留在蹲在門口的公爵身上,他突然有了主意。這個主意對他來說算是個嶄新的嘗試,但在世界範圍內由來已久,比埃及還古老呢!

    「讓公爵喝點兒!」他大聲說道。

    簡直妙極了。他們立刻開始行動。一分鐘後,他們放開被灌了一肚子天花藥水的公爵,之前對藥水安全性的考慮也隨之煙消雲散。這條一向慢半拍的狗在任何時候都習慣於做最壞打算,它緩緩地邁向門外,滿臉糾結地晃了幾下腦袋,以驚人的精力把嘴巴張開又閉上。它不停地張開又閉上,兩個男孩開始數。薩姆認為有三十九次了,而彭羅德剛數到四十一,這時,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世間萬物均來自大地,最終也一定會悉數還給她,但公爵這次明顯歸還得有點多。1完事後,公爵享受了一頓青草的饕餮盛宴,它轉過頭來看了主人一眼,眼神撲朔迷離,令人難以捉摸,然後就去前院了。

    兩個男孩饒有興致地目睹了事件的全過程。「我告訴過你,這藥很厲害的!」威廉斯先生很得意。

    「是的。確實!」彭羅德大方承認道,「我就知道很厲害……」他停下來想了想,又說道:「可我們現在沒有馬。」

    「我敢肯定,要是有馬,這藥水也准把它撂趴下!」薩姆說。這牛皮好像不是憑空吹的。

    開藥店的遊戲暫時告一段落。拿公爵做了實驗之後,藥店就顯得沒那麼好玩了,他們已經不滿足於這種遊戲,迫不及待想來點兒更刺激的。此時,兩人有氣無力地靠在門口,一邊輪流喝著甘草汽水,一邊聊著天。

    「我敢保證,老傢伙巴爾泰喝了天花藥水,一定會當場斃命!」彭羅德說,「真希望他能路過這裡,向我們討兩口嘗嘗。」

    「我們就告訴他這是甘草汽水,」薩姆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說道,「從外面你看不出這兩瓶東西的差別。」

    「這樣我們就可以跟下午的垃圾沙龍舞會說拜拜了,」彭羅德歎了口氣,「不會再有什麼舞會了!」

    「彭羅德,你的舞伴是誰?」

    「你呢?」

    「你的舞伴是誰?我先問你的。」

    「哦,她很不錯!」彭羅德露出了炫耀的微笑。

    「讓我猜猜看,哦,你肯定是想邀請瑪喬麗!」他的朋友說道。

    「我?就算她來求我,我也會不跟她跳!就算她哭死,我也不會跟她跳!我決不——」

    「行了,行了,你不跟她跳!」威廉斯先生滿臉狐疑地打斷了他。

    彭羅德換了種語氣開始誘導他的夥伴。

    「是這樣,薩姆,」他親切地說,「我有個很好的舞伴,可是我母親跟她母親有些過節,所以我在想到底要不要跟她跳。我家裡有一把上好的彈弓,如果你願意跟我交換舞伴,我就把彈弓送給你。」

    「你還不知道我的舞伴是誰就想跟我換!」薩姆說完得出了一個簡單而又靠譜的判斷,「你的舞伴肯定不怎麼樣!也不怕告訴你,我邀請了馬貝爾·洛爾貝克,就算我肯跟你換,她也不肯啊。馬貝爾·洛爾貝克更願意跟我跳,」他淡定地繼續說道,「而不是跟其他人。她說當時特別害怕你去邀請她。可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沒法跟她跳了,因為今天早上她給我送來了道歉信,說她叔叔昨晚去世了。下午巴爾泰教授已經另外給我安排了舞伴。你哪有什麼彈弓,我敢肯定你的舞伴就是貝比·倫斯黛爾!」

    「是她又怎麼樣?」彭羅德說,「她配我綽綽有餘!」這句話本意不是謙虛,而是想表達對這位女士的尊敬之意。但從字面上來看,好像沒有表達出他想表達的意思,甚至有點適得其反。

    「嘿!」威廉斯先生忍不住笑起來,他朋友的偽裝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你母親跟她母親有過節?貝比·倫斯黛爾根本就沒有母親!到時候你跟她可有好戲看了!」

    彭羅德對這一點毫不懷疑,現在見同伴也這麼說,他頓時啞口無言,越發沮喪。他垂頭喪氣地癱坐在門檻上,滿面愁容地看著地面。他的夥伴跑去水龍頭那兒把甘草汽水灌滿——這肯定會降低汽水的濃度,但是卻加量了。

    「你母親會去看舞會嗎?」薩姆回來後問道。

    「不。我和她在那裡碰面。她會先去別的地方。」

    「我母親也是,」薩姆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好。」

    「我得趕快回去。中午的哨聲已經響了!」

    「好吧。」彭羅德沒精打采地重複著。

    薩姆轉身剛要離開,突然又停了下來。一頂嶄新的草帽出現在兩個孩子旁邊的柵欄上。這頂草帽應該是岔路口人行道上某個人的,那個人正是莫裡斯·利維。就在他們盯著他看的同時,他也停下了腳步,兩隻黑豆般的小眼睛瞅著他們。他們的相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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