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蛋鬼日記 第13章
    貝蒂娜姑媽還沒有起床,我趁這個時間寫下昨天的遭遇,這些遭遇真應該用薩爾加利1的筆調來描寫。

    昨天早上,家裡人都還沒有醒,我從家裡逃了出來,按照計劃的那樣,向火車站走去。

    我已經想好了實現計劃的方法,也就是跑到貝蒂娜姑媽家的辦法。我沒有錢買火車票,也不認識去姑媽家的路,於是決定進車站去找上次去姑媽家乘的那班火車。我可以朝著火車開的方向,沿著鐵路一直走到姑媽家住的伊麗莎白村,這樣不會迷路。我記得乘火車需要三個多小時,步行的話,我估計在天黑之前也能到達。

    我到了火車站,買了一張月台票進了站。火車剛開來不久,為了不讓熟人看見,我朝車尾走,以便穿過鐵路,到車廂的另一邊去。

    當我走到最後一節車廂時,發現這節是用來裝牲畜的車廂。車廂上面有個小崗亭,是剎閘人待的,裡面沒有人。

    「要是爬到小崗亭上去呢?」我突然想。

    在這一剎那間,我發現沒有人注意我,便迅速爬上小鐵梯,鑽進了崗亭。我坐在裡邊,雙腿夾著鐵閘,兩手扶著閘盤。

    不一會兒,火車開動了,汽笛聲刺得我腦袋直髮漲。在崗亭上,我看到裝滿煤的火車頭,拖著一長串車廂;同時,也發現崗亭後面的窗玻璃全被打碎了,只有窗角上還留著一些玻璃碴。

    太好了!小窗子正好同我腦袋一樣高,我能看見列車在籠罩著晨霧的田野上奔馳的情景。我非常高興,為了以某種方式慶祝一下我的好運氣,我從衣袋裡掏出一塊小杏仁餅放在嘴裡嚼起來。

    但是好景不長,天空變得昏暗起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密集的雨,刮起了大風。周圍的山裡,驚雷一個接一個地響著……

    我一向不害怕打雷,但這次卻感到害怕了。因為我眼前的情景同起初完全不一樣了。

    我想到這列車上有許多乘客,而我卻孤獨一人,誰也不知道我在車上。無論是親戚還是陌生人,都不知道我現在正面對著巨大的暴風雨,情況又是這樣的嚴重。

    我想起爸爸講的話是非常有道理的。

    他說過火車上的服務和設備簡直差得無法形容,現在我在小崗亭裡的情況證實了他的這句話——正如我前面說過的。小崗亭的窗玻璃全被打碎了,風和雨從窗子裡吹打進來,把我迎著風的半邊臉吹得冰涼,同時我感到另外半張臉卻在發燒。這種情景就好像半張臉浸在喝了會發燒的葡萄酒中,而另半張臉浸在冰水中一樣。我不由地又想起了前天晚上的那場舞會,就是那場舞會才使我落到了現在這種地步!

    最壞的情況是火車開進隧道的時候!隧道裡瀰漫著火車頭噴出的蒸汽和濃煙。它們都鑽進了我小小的崗亭裡,使我呼吸都感到困難。我覺得自己好像在洗一場蒸汽浴。可是,當火車開出隧道後,這蒸汽浴又馬上變成了冷水澡。

    在一條最長的隧道裡,我憋得都快透不過氣了。煙霧和蒸汽纏繞著我的全身,鑽進小崗亭的煤灰烤著我的眼睛,我感到眼睛都要被熏瞎了。儘管我使勁地忍耐著,但覺得四肢已經發軟了。

    就在這時,我的精神力量卻戰勝了絕望的情緒。我想到許多著名的英雄,如魯濱遜等,他們都經歷了這種黑暗的絕望的考驗。我終於要死了(我是這麼認為的),但我想在臨死前留下最後一句話——一個不幸被悶死在火車上的男孩的臨終遺言。我用在崗亭椅子下摸到的一塊熄滅的硫磺,在日記本上寫下:「為自由而死!」

    我沒能把話寫完,因為我突然感到喉嚨被什麼東西噎住了,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肯定是暈過去了。我相信要不是我用雙腿夾住鐵閘肯定會從小崗亭上摔下去,被火車碾得粉身碎骨。

    當我醒來時,冰冷的雨點正打在我的臉上。我覺得寒氣直往骨頭裡鑽,牙齒在上下不停地打戰。

    幸好,火車在這時停了。我聽見有人在報我要去的站名,便扶著小鐵梯往下走。我的兩腿直發抖,一失足就摔了下去。

    對面走來了兩個搬運工和一個鐵路職工。他們發現我後,好奇地望著我,問我為什麼要爬到小崗亭上。

    我回答說我剛要上去,但他們還是把我帶到了站長室。站長讓我對著鏡子站著,問道:「喂,你是剛上去嗎?那麼,你這張臉是什麼時候弄得?為什麼像掏煙囪的?」

    我照著鏡子,連氣也沒敢喘,我簡直都認不出自己了。

    這次倒霉的旅行弄得我渾身上下都是煤灰。鏡子裡的我滿臉漆黑,就像埃塞俄比亞人,衣服也髒得不成樣子。

    我被迫承認了是怎麼到上面去的。

    「啊!」站長說,「你到貝蒂娜·斯托帕尼那兒去?好,就讓她付款。」

    站長又對鐵路職工說:「寫一張罰款通知,罰三張三等車票的錢,因為他違反規定坐到了鐵路人員專用的小崗亭上。」

    什麼?我當時簡直想罵站長這分明是一種盜竊行為。鐵路上理應體諒我,我乘坐的崗亭條件極差,甚至運牲畜也不用敞篷車。而他們竟然要罰我三張車票錢!

    但是,當時我感到身體極不舒服,只是說:「既然在崗亭上旅行這麼貴,那麼你們起碼也應該安上玻璃!」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站長聽我這麼一說,馬上叫來一個搬運工,讓他去檢查一下我乘坐的小崗亭。當他們知道窗上沒有玻璃後,又給我增加了八十分的罰款,作為我打碎玻璃的賠償。

    我再次體會到爸爸罵鐵路上的人是有道理的。我害怕他們再把火車晚點或火車頭出毛病的費用,都加到我的頭上,所以沒有再吱聲。

    就這樣,鐵路職工把我帶到了伊麗莎白村。我都形容不出,貝蒂娜姑媽看到我像一個髒叫花子一樣站在她面前時,是多麼驚訝!更壞的情況是她付了十六里拉二十分的罰款,給那個職工的小費還沒有算在內。

    「我的上帝!這是怎麼回事?」當她聽出是我的聲音後叫了起來。

    「貝蒂娜姑媽,您知道,我對您總是說實話的。」我對她說。

    「好孩子,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

    「從家裡逃出來?怎麼,你離開了爸爸、媽媽和你的姐姐……」

    但她講到姐姐時突然停了下來,好像有什麼不舒服似的。大概她是想起了姐姐不願讓她參加舞會的事了。

    「當然,上帝都討厭這些女孩子們!快到家裡來,我的好孩子。我給你洗個澡,看你簡直就像個賣煤的了。洗完澡後再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姑媽家裡養了一條卷毛老狗,它對姑媽很親熱,窗台上放著一盆龍膽草,姑媽對它也充滿了感情。我看了一下它們,跟上次來時一樣,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我洗完澡後,貝蒂娜姑媽發現我有點發燒,就把我抱到床上。儘管當時我想對她說,要緊的是先搞點吃的。

    姑媽嘟嘟囔囔地責備了我幾句,但她最後說,讓我好好躺著,在她這兒一切都會好的。我是那樣感謝她的好意,真想讓她嘗一嘗我的小杏仁餅。餅放在褲袋裡,我請她拿出來,這樣我也可以吃一點兒。

    當貝蒂娜姑媽把手插進我的褲袋後,手都難以拔出來了!

    她說:「這褲袋裡儘是漿糊!」

    怎麼回事呢?原來我褲袋裡裝的香噴噴的杏仁餅,在小崗亭裡都被雨淋濕了,變成了一褲袋的漿糊。

    姑媽陪著我,一直陪著我。由於疲勞,我很快就睡著了……當我醒來時,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你,我的日記本。你一直陪伴著我,是我忠實的朋友。你同我一起度過了許多不愉快的時刻,同我一起冒險……

    今天早上,我開了一個好心的玩笑,結果弄得姑媽很不高興。其實,我開玩笑的動機是想讓她高興高興。

    我已經說過,姑媽對那盆龍膽草很有感情。她把它放在窗台上,每天一早起來就給它松土、澆水。她對它有多麼好,我只要舉一個例子就夠了:她甚至還同它一塊聊天。她對它說:「啊!我親愛的,現在我去弄水給你喝!太好了,我親愛的,你長高了!」這是她的癖好。人們說,老人都有某種癖好的。

    今天早上,我起得比她早。走出門口,看見了姑媽窗台上的龍膽草,於是我有了一個想法,就是設法讓它長得快一些,這樣可以讓姑媽高興,因為她十分喜愛這盆龍膽草。

    我輕輕地、輕輕地把花盆捧下來,把裡邊的泥土掏空,然後把一根又細又直但很結實的小木條繫牢在龍膽草的主莖上,再讓小木條的一端穿過花盆下面的小孔。這種小孔任何花盆都有,是澆水時滲水用的。

    接著,我用土把花盆重新填滿,把龍膽草培好,使得姑媽一點都看不出它被動過了。我把花盆放回窗台上原來的地方。窗台是用木板釘成的,小木條能在木板的縫隙中上下移動。我蹲在窗台外邊,把小木條的另一頭攥在手裡,等著姑媽起床。

    連五分鐘都不到,貝蒂娜姑媽就打開了窗子,開始同龍膽草聊起了天。

    「哦,我親愛的,你好嗎?哦,可憐的,」姑媽看了它一會兒說,「你有一片葉子斷了……大概是那隻貓弄斷的,這隻畜生……」

    我躲在窗台底下,一動也不能動,而且不能笑出一點兒聲來。

    「你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姑媽接著說,「我去拿把剪刀,我要修一修,看你還有乾枯的地方沒有。我要把你的葉子扶起來……否則對你的健康是有害的,你知道嗎?我親愛的小寶貝……」

    當她去拿剪刀時,我把小木條往上捅了一點兒。

    「來了,親愛的!我來了,親愛的……」貝蒂娜姑媽回到了窗台邊。

    突然,姑媽的嗓子變了聲,她叫起來了。

    「你知道我要對你說什麼嗎?你長高了!」

    我想大笑,但忍住了。這時姑媽用剪子一邊修著龍膽草,一邊又同它聊著天。

    「是的,你長高了……你要告訴我,是什麼使你長高的?是清澈和新鮮的水?我每天早上替你澆的……現在,親愛的,我再替你澆點水,這樣你可以長得更快一點……」

    她去取水了。這時,我又把小木條向上捅了幾下,為的是讓姑媽看到它簡直變成了小樹。

    這時,我聽見她大叫起來,並聽見什麼東西落地了。

    「哦,我的龍膽草……」

    姑媽看見她的寶貝龍膽草一會兒就長成這個樣子,又驚訝又害怕,手上的水杯掉到地上摔碎了。

    接著我聽她說:「這簡直成了奇跡了!我的費爾蒂納多,我崇拜的費爾蒂納多!難道是你的靈魂附在這棵你送給我的龍膽草上?難道你也在為我的生日高興?」

    我聽不懂她話的意思,但是,我覺得她說話時的聲音是顫抖的。為了使她更驚訝,我用勁把小木條向上不斷地捅,而姑媽看到龍膽草不斷地長高,也不斷地發出「啊!啊!啊!」的驚歎聲。這時,小木條突然遇到了什麼障礙物,也許是我用力過猛,結果把花盆給弄倒了。花盆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我抬起了頭,看到姑媽的臉色嚇人。

    「啊!是你!」她聲音發抖,馬上離開窗台,提著棍子跑出門來。

    我,自然撒腿就往田野裡跑,後來又爬到一棵無花果樹上,吃了許多無花果,肚子脹得都快爆炸了。

    當我回到姑媽家時,看到窗台上又擺上了盆龍膽草。我想,姑媽補種了這棵龍膽草後,氣兒大概也消了。走進客廳,我看見她正在同郵差說話。她一看見我,就遞給我兩份電報,並用莊重的語氣對我說:「這兩份電報,都是你爸爸打來的。一封昨天晚上就到了,由於郵局已經下班,所以沒有送來。另一份是今天早上來的。你爸爸急壞了,他不知道你逃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已經給他回了電報,讓他乘下班火車來接你走。」

    當郵差走後,我想使姑媽消消氣,便用哭腔跟她說話。我用這種腔調說話,通常都能收到很大效果。這樣做,可以使姑媽覺得我是個肯悔過的孩子。

    「親愛的姑媽,請原諒我幹的事情……」

    但是,她憤怒地回答我:「你就不感到羞恥嗎!」

    我用哭腔接著對她說:「不過,我不知道你的這棵龍膽草是費爾蒂納多靈魂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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