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54章 喋血暗戰 (4)
    劉少校受了林正木的點撥,心中對那位不起眼的西安古玩商人榮某人刮目相看。在縣黨部裡歇了一腳,閒聊半天後,先行離開。他剛剛走到門口,身後王本齋匆匆叫住他,笑問他知不知道那位榮老闆的下榻所在?劉少校茫然搖頭。王本齋湊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凌家花園。」

    他一凜神,這地方他也是剛剛知道。是同僚吳少校專門以陝軍總部的名義徵用的地方,用途不明,難道是專門用來接待榮老闆和那個美國人的?他心中狐疑不定,又想這樣公開地摸到那地方去,肯定讓吳家驤起疑心,乾脆在附近找個便於觀察的地方,坐下來耐心地等。這位古玩商人在宅子裡大約是憋不了多久的,總得出來溜躂溜躂。

    他抱定了這主意,馬上實施。兩個鐘頭後,坐在了凌家花園斜對面的一家酒館樓上,居高臨下俯瞰街景,目標門口的情形盡在視野裡。

    可是,這宅門外冷冷清清,無人出入。守候了大半天,連榮老闆的半邊影子都沒瞧到。他不免焦急,通訊處裡各地的情報匯總,和南京、省城方面的通聯,一刻也丟不開的,自己居然白白地在這裡乾耗時間。

    他恨不能把文明旅社搬到這裡來,自己可以兩樣兼顧,兩不耽誤。當他等到了夕陽西垂時,終於忍耐不住了,灰心地捶拍一下桌面拔腳要走。可就在這時,他等待已久的目標出來了,不是一個人,還有個戴了寬沿禮帽、遮蓋面容特徵的外國人。他高興之情霎時又化為烏有。

    正沮喪時,宅子裡有人尾追上來,嘀咕了兩句。外國人轉身回去了,留下榮老闆獨自站在街心裡。劉少校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趕下樓去,在門掩裡衝他招呼一聲。榮老闆聞聲掉頭,一看是他,嚇了一跳,四下裡環顧一圈確定無人注意,這才裝做漫不經心地跨進了酒館。

    兩人匆忙間去了酒館後門外的巷子裡。榮老闆問劉少校有什麼急事,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劉少校說林先生推薦的,有要緊事求助。榮老闆讓他長話短說,直截了當。劉少校知道他的處境,於是便把自己意欲尋找孫府中電台一事略講了一下。榮老闆抓抓頭皮,沉吟片刻,讓他明天上午在縣黨部等候消息,自己得先行查問好才行。劉少校聽他的口氣,雖然吃不準有多大的把握,總是聊勝於無吧,便道了聲謝,各自分手散去。

    他回到通訊處,果然積攢了一批電文訊息。逐一瀏覽後,陝南幾處配備電台的潛伏點都有報告。陝軍正在收攏集結,譚保駐節的182師一部,沿通衢大道開始向北移動,直指白虎嶺方向。有一封電報引起他的關注,固鎮舊棧道上昨夜有一支部隊通過,方向朝北。他頗覺奇怪,民國初年修了公路後,棧道早已停用,是什麼人冒著危險取道那裡?

    他在地圖上查看,固鎮以東那條古棧道搭攏了向北的秦嶺小路,直向北斜插,斷斷續續翻過幾道山巒,直抵白虎嶺下。那地方,不久前自己為了威懾白虎嶺土匪,還從城防團抽調了一部分去駐守,兩地只有兩里路的距離。從態勢上看,既可以認為是陝軍或中央軍和182師的部隊分兩路齊頭並進,在毗鄰陝北共區要害地帶回師,將北進的****全部困死在山壟河澗裡,無路可逃。也可以認為是****正在和182師比拚速度,搶先越過白虎嶺進入共區。

    他正在這兩種可能間遲疑難決,西安綏署來電:陝北****主力出現在西安東北,發生激烈戰事。他頓時放下心來,假如走棧道的那支部隊是****的話,陝北****必定要南下策應,現在看這個聲東擊西的招數,是想調動陝南****馳援罷了。

    他自作聰明地分析完畢後,再無其他要事可辦,便去睡覺了。次日上午,心中惦念著昨天黃昏時榮老闆的叮囑,吃完早飯後就去了縣黨部。王本齋剛剛開始辦公,見他來得早,便請到了林正木處喝茶。林正木見王本齋使了個眼色,避讓開去,明白他的意思,含笑說:「劉少校在陳倉是孤軍奮戰,殊屬不易呀。」

    劉少校搖頭,說:「哪裡,王兄不是一直都在支持我嘛。我心裡有數。」

    林正木不以為然,說:「那是出於朋友交情,上不了檯面的。」

    劉少校猶疑他話裡的意思,小心地試探:「林先生的意思是要有官方的名義?」

    林正木笑笑,說:「俗話說,名不正則言不順。王主任想鼎力襄助,可是又不想自己一無所獲,功利之間,可是要選擇的。」

    劉少校恍然大悟,暗罵這老狐狸狡詐得很,開始跟自己爭功分利了。不過,眼下自己正陷困境,需要他們施以援手,暫且答應了也無妨,因此也就順水推舟爽快地同意下來。

    林正木乾笑兩聲,說:「這就對了,榮老闆這條路,是我花費了重金才鋪下的。他是個舉足輕重的棋子,你可千萬不要小看了。」

    上午九點,陽光落在前宅的屋脊上,灰白色的塔兒草在一片黝黑的瓦片映襯下,尤為醒目。寂靜的縣黨部院內石板地上,傳來一陣碎亂匆忙的腳步聲。這腳步聲,讓沉思中的劉少校、安詳品茶的林正木提起精神來,目光齊刷刷轉移到了門口。

    榮老闆一身淺灰色薄緞長衫,手裡抓著禮帽,額頭沁了幾粒汗珠,跨進門來,笑嘻嘻地舉帽示意,說:「林先生,你可怎麼答謝我呀?」

    他此話一出,倒讓劉少校吃了一驚,但隨後便領悟過來。榮老闆的一切事宜,是認林先生說話的。自己求助就是林先生求助,在商言商,歸根結底是要林先生的銀子,怪不得方纔他鄭重其事地跟自己開口談價碼呢。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宴席,沒有無緣無故的朋友,一切皆在一個「利」字上。

    林正木微微一笑:「好說,好說。榮老闆開個價吧。」

    榮老闆張開手掌五指。林正木不用猜測,說:「行,五千。我相信你的消息值這個數。甚至還不止呢!」

    (七)

    孫府裡的變故,闔家皆驚。孫嘯伯在書齋裡研墨,想寫幾個字消遣。但等墨磨成了,腦子裡想起了約翰遜和榮老闆二人那可憎的面目,興致全無,丟開筆要出門走走。突然,傭人孫吉飛也似的衝進門來,顧不上看他的臉色,急切地說來了許多當兵的,為首的是劉少校,一路闖進了大少爺的住處,抓了小姐,正在屋子裡翻騰搜查呢!

    孫嘯伯驚詫至極,連忙趕到前院去看。只見劉少校站在院子裡,正端詳著士兵搜出來放在地上的電台,指揮著手下在樹頭上尋找天線,神情嚴厲。他顧不了許多,大聲地呵斥:「劉少校,光天化日之下,率人闖進我家裡來,太無禮啦!」

    劉少校側眼睥睨他,手指電台、天線,慢悠悠地說:「貴府裡玩意兒真不少,居然還藏匿了電台。我查找多時了,今天終於人贓並獲。孫老爺,你的兒子、女兒都是通共分子,你也脫不了干係的!」

    孫嘯伯瞧見了電台和樹蔭裡拆卸下來的天線,心裡頓時明白過來,為什麼那位俞小姐重返孫府,原來是為了這個。兒子跟他是同夥,兩人確定是****分子無疑了。可是,無緣無故抓了靈秀是為什麼?

    他奮力分開攔路的士兵,大聲叫道:「這不關我女兒的事情。你們放開她!」

    劉少校冷笑道:「對不起,我們新從南京運來的美國偵測車,一路追蹤電台訊號到了貴府,衝進來查驗時,恰好是令千金在這裡。眼下人贓俱在,還有什麼可辯解的?孫老爺,對不起,事關重大,在下不能徇私情,有什麼話,請到縣黨部去說。」

    孫嘯伯又是一驚,蛇鼠一窩果然不假。這劉少校和那王本齋狼狽為奸,刻意要來找他孫嘯伯的麻煩,蓄謀已久。偏偏兒子不爭氣,雙手貢獻上了把柄、證物,順帶還連累了妹妹靈秀。他身處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激憤之下想要召喚鄰宅的護衛現身動手。可是,對方人數眾多,有所防備,又是官府的來頭,此刻公開翻臉不妥。

    劉少校哪裡容得他多考慮,揮手令人押著靈秀和電台一路揚長而去。

    孫嘯伯追出七八步,聽到了女兒的驚叫聲,急忙站穩了身體,大聲地說:「靈秀,不要慌張,知道什麼就說什麼,有父親在,誰也不敢對你無禮。想在陳倉這地面上動孫家的人,得掂掂份量。」

    劉少校一行人離去後,孫嘯伯分派出三路人。一路去縣黨部附近打探消息;一路去文明旅社找吳家驤告知詳情;一路持自己手書的文稿,趕去郵局拍發給省城鄒震等人,請他們在上層運動救援孫府這燃眉之急。他自己則坐在前廳裡,點了支煙,略吸幾口便擱在煙灰缸邊,默默地注視著裊裊盤旋上升的淺藍色煙霧,想著心事。

    白夫人方纔那一陣慌亂時,不知在哪裡,此刻現了身。她進屋瞧見他這模樣,也不多話,靜靜地坐在身旁陪伴。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得外面腳步聲凌亂,走進幾個人來,吳家驤在石階下問:「孫老伯,你沒事吧?」

    孫嘯伯聽到他的聲音,站起身出去,抬眼一看,霎時間怒從心生,咬牙切齒地罵道:「畜生!你居然還敢回來?還敢帶著這個害人不淺的女人回來!」

    吳家驤身邊,赫然站著孫連文和俞梅。他們面有愧色,沒有應聲。

    吳家驤說:「老伯,事已至此,光埋怨是沒用的,專門找個隱秘的地方,商量一下解救靈秀的法子吧?」

    孫嘯伯強抑住心頭的憤恨,歎口氣,帶著他們一路去了兒子的住處。先打發白夫人去吩咐傭人斟茶,接著指指一地的狼藉,說:「你們刻意隱瞞我做這些不法的勾當,結果闖下塌天大禍,害了靈秀,連累了這個家,居然還好意思回來?」

    吳家驤望望孫、俞二人,說:「真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啊!我們太過謹慎猶豫了,不然這個姓劉的早就是一具屍體了,死人還能弄出這樣的動靜來嗎?」

    孫連文說:「我們被眼前暫時的順利蒙蔽了眼睛,沒料到他們會孤注一擲,不惜將電台偵測車這樣罕見的東西運到陳倉來。唉!再過四十八小時,大事一定,劉某人伏誅,我們就去西安了。誰知道這節骨眼上,出了這樣的差錯。」

    俞梅冷靜地說:「孫府有內奸。這次,他們闖進宅子直奔這裡,那必定事先得知了詳情密告。可惜,靈秀只顧纏著我談去西安的事情,守在這裡,被當做報務員逮捕了。」

    孫嘯伯聽眼前這三個青年人的對話,隱約感覺到了其中的玄機,問:「難道,你們是一夥的?」

    吳家驤搖頭說:「老伯,有些事事關重大,是不能對您講的,您有個數就成。現在,埋怨已經沒有意義了,咱們得快些想法子營救靈秀出來。我剛才親赴縣黨部,被王本齋擋了路,我不屑和他多說。既然他撕破了臉皮,明著我不便硬來,暗地裡使陰損招數,還是有辦法的。這部電台,密碼本有沒有被搜去?」

    俞梅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在這裡。他也就是搜到一部電台而已。孫老伯可以辯解這是自己私人做買賣聯繫用的。」

    孫嘯伯原本心頭的滿腔鬱怒,此刻變成了鬱悶。他心裡所猜測的情況,跟幾個年輕人所說的截然不同。劉少校和王本齋聯手,搜獲電台抓走靈秀,用意昭然若揭,是逼迫自己就範,交出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同樣虎視眈眈的,還有吳家驤前天領來的美國人約翰遜和榮老闆。他們的背景不同,目標卻是一致的。只要自己遂了他們的心願,什麼危機都可以化解。可是,他不能這樣做。他知道自己手裡那些東西的珍稀程度,足以讓自己付出生命來捍衛它們。但是,倘若讓他在愛若掌上明珠的女兒和它們之間比較,他卻是遲疑難決了。

    白夫人端著茶水進了院子。俞梅和孫連文扭頭看她。兩人心裡竟是靈犀相通似的,再次對她那皓白如雪的手腕留了意,似曾相識的感覺在他們的腦海裡盤旋,可卻一時難以從記憶裡找出所對應的出處來,真是恍若夢境中的驚鴻一瞥,稍縱即逝了。

    白夫人走後,幾個人圍聚著又談了一氣,達成了一致,暫緩一步動手做掉劉少校,以免他的死驚動西安甚至南京方面,進而鬧得不可收拾、弄巧成拙,增加營救靈秀的難度。明天一早,孫嘯伯和吳家驤請上傅縣長,一起去縣黨部拜望劉少校,接觸商談,看對方的目的再作打算。孫連文和俞梅隱藏在城裡,靜候上級的指示,這段時間不能公開露面,避免被劉少校的耳目發現。

    天黑透之後,吳家驤從前門離開,孫嘯伯帶著兒子和俞小姐從後院角門出去,在幽暗的巷子裡走了一段路,說:「俞小姐分析得對,府裡是有內奸,但會是誰呢?」

    孫連文說:「府裡新來的人或許嫌疑最大。那位白夫人,不知道您對他的來歷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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