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41章 八方雲動 (3)
    正嗟歎物是人非、世事滄桑之際,忽然間,他的視野裡,有一對男女攜手含笑而過。那男人面容清瘦、眉目細長,正是自己的兒子孫連文。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再看他身邊的女子,居然是那位令他深惡痛絕的俞小姐。這是怎麼回事?自己在省城恨不能傾家蕩產籌集贖金,而他們竟然已經在這裡過起閒適快活的日子了!

    孫嘯伯霎時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了,胸口劇痛,嗓子口微微一甜。他強行忍住自己的怒火,掏出手帕來摀住嘴巴擦拭了一下,藉著依稀的燈光看看,竟是一口鮮血。

    (四)

    吳家驤收到總部密電,譚保副總指揮的副官徐元上校已經秘密抵達陳倉,所有安全事宜,均由他負責。至於徐上校此行身負的絕密使命,不准偵察探聽。他萬沒料到西安方面行動這麼快,幸好不是譚保本人親自來,否則,這保密接待工作都將半途而廢、大受斥責了。

    他按照電文裡標明的地址,趕緊去徐上校暫住的客棧拜訪。那裡距離文明旅社不遠,步行不消五分鐘。徐元此行只帶了兩名便衣護衛,租住了三張床鋪的單間,剛巧正要出門,見他來了,也不多說,表示要出城一趟,希望能有一支精幹的隊伍護衛。城內沒有可調的兵源,吳家驤只得聯繫了豐鎮的駐防營。那邊抽調了二十名佩短槍的官兵,清一色便裝,在城外等候。他負責送他們匯合,餘下的事情無權過問,只得回轉入城。

    這一通忙碌,居然已經到了中午,剛剛回到文明旅社,衛兵含笑輕聲說:「有位孫小姐,在樓上等您。」

    吳家驤聽說靈秀來了,趕緊上樓。這會兒,靈秀坐在他的辦公室裡,無所事事地翻著一周前的省城舊報。吳家驤反手帶上門,抱住她親了一下,問這時候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靈秀說父親昨天傍晚回來了,看樣子似乎很生氣。今天早上,因為一件瑣事還責罵了她。她頂了兩句,結果被他打了一下,雖然不疼,但感覺得出是真打,而非嚇唬。她長這麼大,還從未見父親發這麼大的火,心裡害怕,所以就溜出來了。

    吳家驤聽她這樣說,心想糟糕了,恐怕這位孫老伯西安籌錢未果,急怒攻心,發邪火到女兒身上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他稍加考慮,拉起她的手來,說送她回去,老爺子心裡有事,得原諒他。

    兩人步行去了孫府,門房老王知道先前他們父女間的衝突,悄聲告訴他們老爺這會兒火氣消了,別再惹他生氣。吳家驤一笑,刻意加重了步履的力度,馬靴後跟在石板路上清脆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他打發靈秀回屋去,自己繼續向裡走,還沒有到書齋院門,就被孫嘯伯聞聲出來,當門迎住了。

    他敬個軍禮,問什麼時候回來的?孫嘯伯說亂忙了一氣,昨天傍晚進的家門。吳家驤關切地詢問籌款的事情順利嗎?孫嘯伯搖頭,說白去了一趟西安,白白地鞍馬勞頓了一場,早知道結果就不去了。

    吳家驤心中猜測,他肯定是借錢當貨碰了壁,鎩羽而歸,心中又牽掛兒子的安危,鬱怒難洩,撒在了女兒身上,於是安慰說別太心急,他可以先將手裡能夠積攢起來的錢準備好,自己再托人跟那伙土匪私下聯絡,爭取能將贖金降低幾成。

    孫嘯伯心裡的怨憤本不因此而發,聽他南轅北轍地勸解,只得苦笑,說:「那就拜託賢侄了。連文這個孽子,總之我是沒什麼話好說他了。由著他去吧!」

    吳家驤未得要領,但看情形是得自己援手一把了。想做孫府的乘龍快婿,沒點真能耐,那可不成。於是,又陪著閒聊了幾句後,匆匆趕回文明旅社,跟鄰縣的密友聯繫。那位營長回復說好幾次試圖和白虎嶺上的土匪聯繫,可是奇怪,那些山寨裡的土匪嘍囉們一個也沒有下山露面的意思。現在的白虎嶺,像是斷絕了和山下的聯繫,死守要隘與外界老死不相往來,真是匪夷所思。

    吳家驤也覺得不可思議,難道二當家的獨霸了山寨之後,怕被別人依樣畫葫蘆地給解決掉了,索性關起門來做山大王嗎?據說山寨上糧草充足,守個一兩年都不成問題,果真是這樣,孫連文被囚的日子,怕是要以年來計算了。他輕聲笑了笑,背著手在辦公室裡轉悠了兩圈,覺得這樣的局面對自己來說未免不是件好事。既然無法相救,也就懶得費心了。他還有些屬於自己私人的棘手事情要辦理呢。

    孫嘯伯昨晚回到陳倉家裡,發洩一通對兒子的憤懣之氣後,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去探望在後院養病的白夫人。白夫人腿傷已無大礙,能下床走幾步了,正在窗前桌邊凝神想自己的心事,見他踱進門來,招呼了一聲要去倒水。孫嘯伯制止了,問她身體恢復得如何?她說身體倒沒什麼,就是心裡掛念著失散的兒子,一想起來就酸楚難忍,恨不能馬上出城去找他。

    孫嘯伯聽她念叨兒子,聯想到自己的兒子,憤恨化為鬱悶,長歎了一聲,搖頭不語。

    白夫人見他如此,試探地問:「孫先生,你莫非也有不順心的事情,事關兒女?」

    孫嘯伯笑笑,眼中隱然有些濕潤,卻不肯承認,說:「我是替夫人母子失散傷心呢。唉!黨師長當年托付我照應你的,沒想到結果會弄成這樣,真是愧疚啊!夫人不必憂傷,我已經讓人去城外打聽了,許以賞金,會有下落的。」

    白夫人點頭,細細地端詳她片刻,說:「孫先生頭髮白多黑少,這兩年操心事多,又老些了。這偌大的家業,都由你一個人來操持,沒個人幫助,夠為難的。」

    孫嘯伯淡淡一笑,說:「習慣了,不覺得勞累,只是這世間常常事與願違,讓我心裡難受。」

    白夫人抬手極其自然地在他的額頭上拂了一拂,指尖捻著一抹蛛絲,說:「府中下人做事太不勤快了。不知道哪裡的蜘蛛網居然沒掃除,你頂著它出門去見客,豈不被恥笑丟人?」

    孫嘯伯笑道:「是啊,我馭下不嚴,他們做事通常都很馬虎,懶得理會。」

    白夫人搖頭,說:「不成,這個家得找個人來替你操持。你還是息養身體,享享清福的好。」

    孫嘯伯起身,說:「也許你說得對。等忙過了這一陣,我好好考慮一下,到時候找個合適的人選,還要請你把把關呢。」

    白夫人一愣,欲言又止,依舊搖頭笑而不答。

    孫嘯伯離開書齋院門,沒走幾步就迎面碰上了傭人孫吉。他有些神情慌張,將手裡的東西舉起來搖晃,說門口剛剛有人投寄來的信,老王吩咐送到後院來。孫嘯伯接過信,打發他走了,看看封皮上的字跡,油然罵了一聲:「畜生!」

    拆開信來看,原來這是兒子孫連文親筆寫來的,說近日和山寨當家的幾番交涉,已經把贖金從五萬降到了三萬,請他早些付款,好接自己回陳倉。孫嘯伯看完信,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將它撕得粉碎,丟棄在地上抬腳狠狠地踏踩,喃喃道:「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把你老子當做猴子耍,看我日後不扒你的皮!」

    (五)

    孫連文自然不曉得父親在陳倉家中收到自己第二封信後所發的雷霆之怒。他和俞梅在山寨之變一天後,為掩人耳目寫了第一封信,迷惑陳倉城裡眾人,自己和俞梅以及林掌櫃兩天後分頭下山。林掌櫃回陳倉重操舊業,他跟俞梅遵照上級指令,一路直奔西安,接受重要任務。

    自從幾個月前省委重要人物被捕叛變後,省委機關遭受重創,不得不悉數退往陝北根據地,而從陝北根據地調派人手赴西安,和留下來堅守的少數沒有暴露的人員組建省委留守處,統一指揮省內地下組織的活動。鑒於目前嚴峻複雜的形勢,在這個節骨眼上調派俞、孫二人來省城,具有戰略性目的。孫連文的身份沒有暴露,經過白虎嶺之變後,反而也將俞梅的身份洗白,他們必須回陳倉,與各方周旋,協助省委特派員完成一項意義重大的任務。

    孫連文心情激動,相比之下,俞梅倒是冷靜得很,反覆評估了目前陳倉城內各部勢力此消彼長的力量對比,認為此行任務艱巨,需要十二分的謹慎和十二分的膽量,才能圓滿地完成任務。那天晚上,她跟孫連文攜手宛若情侶般走過鬧市,是前去跟另外一位參加這次行動的同伴會晤。正巧從清風閣下走過時,被來西安籌款救子的孫嘯伯看了個正著。他們倆誰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撒下的彌天大謊,已經被當場揭穿,更加體會不到六旬老人孫嘯伯悲涼怨恨的心情。至於他們返回陳倉後,由此而引發的變故會怎樣影響到即將展開的行動,更是一無所知。

    接受任務之後,孫連文和俞梅在西安逗留了兩天,第三天乘坐騾車回陳倉。途中看到正在修建的鐵路,談起日後來往於兩地間的時間將縮短到三分之一,方便固然是好,但軍隊調動起來,也更加地快捷,兩三個鐘頭的路程,將會加強陳倉和西安省城合為一體的戰略地位,用武動兵,那難度可想而知。

    同樣也是約莫到了黃昏時分,孫連文先行進城。俞梅在城外幾里地的豐鎮暫住下來,靜候城裡林掌櫃發出安全的訊息,再行進城。孫連文這一遭來去,經歷之跌宕起伏,令他的自信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悠然自得地穿過黑夜來臨前的晦暗街道,來到孫府門前,意態蕭然地拍拍門房老王的肩膀,說:「老王,我回來啦!」

    老王抬眼來看他,嚇了一跳,問:「大少爺,您去哪裡啦?這麼些天也沒有音訊。」

    孫連文呵呵一笑,逕直往宅子裡走去。他進了自己的住處,看見乾淨的地面,知道這裡每天都有人來清掃,不像是無人關照的樣子。他進屋點亮了油燈,坐下來想喝口水,但水瓶裡卻是空的。他走到房門外的石階上,朝外面巷道大聲地喚道:「孫吉!孫吉!」

    他的呼喊聲音,在暮色沉重的孫府裡迴盪,不但前院聽得見,後宅裡正在養心的孫嘯伯也依稀耳聞。他陡地一顫抖,站起身來傾聽,那聲音愈發地清晰,是孽子孫連文無疑。他也從西安回來了?

    孫嘯伯轉身去書桌抽屜裡摸出把手槍來,捏在手心,步履匆匆地直奔前去。

    孫連文叫喚了幾聲,沒見人來,有些失望地回了屋子,披上剛剛脫下的外衣,準備去前院自己找水喝。他剛走到院門前,牆外有腳步聲傳來,他以為是孫吉到了,笑吟吟地說:「耳朵真背,我叫了幾遍連回音都沒有。」

    院門外,驀然伸進一支槍來,指正了他的眉心,握槍人身體前傾,將全部重量都貫注在這槍筒上,壓迫得他暈眩、生疼。他退後,但那槍口如影隨形,絲毫不讓。他的老子孫嘯伯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說:「孫大少爺,從西安回來啦?」

    這一句問話,剎那間將孫連文一腳踹入了萬丈深淵。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木立不動,兩眼緊緊盯住遮蓋了所有視線的槍身,無話可說。

    兩分鐘後,院門外傳來一聲驚叫,靈秀撲進門來,一把拽住父親的胳膊,嘴裡哀求道:「爹!別開槍,千萬不要開槍!」

    孫嘯伯被女兒糾纏得心煩,抬起腳對準兒子的腿彎各踢了一腳,喝令道:「跪下!跪下!」

    靈秀見他移開了槍口,稍稍放心,埋怨說:「幹嗎呢,爹?哥犯了什麼大罪,要這樣對他。」

    孫嘯伯呵斥道:「回去,我們有話要談,你不許在旁邊。」

    靈秀本想不走,但看父親這副暴怒的神情,知道阻攔不住,只得先行離開。但她沒有回屋,而是出了宅子,直奔文明旅社去了。她要去搬取吳家驤來作救兵,拯救孫連文於危境之中。

    孫嘯伯見女兒走了,反手帶上門,手中拿槍恨恨地望著這個寶貝兒子,說:「你老老實把自己去白虎嶺之後的所有事情都說清楚,敢有一點含糊,我就一槍打爛你的腦袋!這兩天,我是忍無可忍,已經不須再忍了。你自己的性命,就懸在自己這張嘴上。」

    孫連文從起初的愕然失措中恢復過來,短短時間裡,迅速估算了父親可能掌握的底牌。自己在西安被他發覺了,還有俞梅,這情形雖然棘手,但可以解釋。頂多將自己描述成一個貪戀女色的紈褲之徒罷了。

    他定定神,擺出一副沮喪無奈的模樣,垂下雙手,耷拉了腦袋,說自己那天去了白虎嶺,跟土匪們交涉未果,一賭氣就賴在山上不走,但是又見不著俞梅的面。這樣乾耗了好幾天,突然有天夜裡二當家刀疤臉聯絡外援作了內應,幾乎是兵不血刃地奪取了山寨,自己做了老大。他獨霸山寨之後,一改原來大當家的脾性,不講交情扣押了自己,脅迫寫信下山去,敲詐巨額贖金。自己正盼望陳倉家裡付錢贖人時,山寨裡又有了變化。被幽禁多日的俞小姐,倚仗著伯父黨玉昆的招牌,暗中糾結了幾個年齡稍長,當年做過黨玉昆貼身衛士的土匪小頭目,趁著局勢方定人心不穩時,放冷槍暗殺了那位剛剛登上當家主位不過三天的刀疤臉。山寨中亂成一團,群龍無首。他和俞梅趁機瞅個空子逃離了山寨。下山之後,他們怕土匪沿途追殺,索性改道向東,先去了西安。俞小姐母親的娘家在西安城裡,他們在那裡歇息了兩天,這才分道揚鑣各自回去。誰知道自己剛進了家門,就被父親這把手槍頂住了腦門,差點兒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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