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36章 峰迴路轉 (5)
    孫連文沒有想到林掌櫃他們行動如此迅捷,完全解決了他心中的顧忌,連聲說:「好險,好險!土匪明天一早就要趕我下山,我正愁山上沒人接應呢。」

    林掌櫃說他下了白虎嶺後,騎著預備好的騾子緊趕慢趕,黃昏前終於趕到了游擊隊的駐地,立刻解讀並商定了圖紙上的進山計劃。晚上九點,他們登上了對面峰頂,找著了那棵松樹。不過,掛繩子容易,過山澗可難。他們輪流上陣,足足花費了三四個鐘頭,才認準了落腳點站穩腳跟,等固定住了繩索再過來就方便多了。不過,這塊地方太小,容不下人,還是上面屋子裡寬敞,十五六個人擠擠,沒問題。

    孫連文把當下的形勢略述了一遍,明後天,王本齋以及那個叛徒等人可能會上山,指認俞梅。一旦得逞,就押她回陳倉,藉機一舉清除陳倉地下組織。現在,俞梅被關押在山崖對面的老屋裡,自己今天已經見過她,將訊息暗中透露了。她有了應對的心理準備。

    林掌櫃告訴他,按照和游擊隊方面商定的緊急應對計劃,今夜如能成功登頂,馬不停蹄立即動手,趁著夜色掩護解決掉崖上敵人的崗哨,打開寨門,迎接山下埋伏的大部隊上山,徹底消滅這股土匪,將白虎嶺變為游擊隊的根據地。從種種跡象判斷,黨玉昆生前留下的軍火庫就在這裡。有了這些裝備,再擴充幾千人馬那都不在話下。

    孫連文看看天色,已快到了黑夜的尾聲,再不動手可就遲了。他建議馬上行動,自己先行開門,將距離自己住所不遠的崗哨值守嘍囉誘騙過來,那傢伙剛跨進門檻,就被莫名其妙地放暈了,橫臥在地。解決掉門外的耳目後,孫連文鬆了口氣,讓林掌櫃帶上兩個人跟自己大搖大擺地穿過空地去寨門隘口。其餘的人分頭行動,一路去大殿邊埋伏,伺機捉拿匪首。一路去土匪營房前架起機槍來守候,一旦有變,就封鎖房舍入口,讓他們插翅難逃。

    且說孫連文一行人來到了寨門附近,那兩個守夜的嘍囉全神貫注於下面山道上的動靜,根本沒注意寨子裡的變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都懶得回,說:「天還沒亮,你們鬼火燒心,睡不著嗎?」

    他的話音剛落,冰冷的匕首就從肩頭由後向前伸過來,輕描淡寫地一抹,送他去見了閻王。隨即,孫連文等人搬開屍首,掉轉了機槍,打開寨門柵欄,用手電居高臨下搖晃了一氣。山下立刻有了回應,也是電筒光亮飛快地劃著圓圈,緊接著,蟄伏在黑暗裡的大股人馬沿著蜿蜒山道飛速前進,向山頭逼近。

    孫連文心中高興,感慨地說:「終於可以舒展一下了。這兩天的日子,真是難熬啊!」

    林掌櫃點頭,說:「俞梅怕是更加受煎熬了。還好,付出的代價終於有了回報,這苦沒有白熬。」

    他們低聲交談著,俯瞰腳下的隊伍越來越近,自然是激動難耐。

    正在這時,大殿旁的廂房裡,推門出來一個人,大概是睡得迷糊了,邊小便邊埋怨道:「天還沒亮,就在這裡躲貓貓,沒事……」

    他說到這裡,恍然省悟,轉身就要逃回屋裡去。伏擊者眼看著形跡暴露,來不及追趕,抬手就是一槍,正中他的脊背,轟的一聲撞到門板上,再也不動了。這聲槍響清脆悅耳,剎那間驚破了黎明前死水般的沉寂。寨子裡警覺的土匪紛紛從睡夢裡驚醒,跳下床來摸起槍就朝外沖。

    門外要害處,早已守伏的游擊隊員們扣動扳機,機槍一陣子掃射,頓時打翻了七八個人,土匪們轟然四散,躲回屋子裡去。有些死硬者從窗戶架起槍還擊,甚至還扔出幾顆手榴彈,炸得煙塵滾滾。外面的游擊隊來了火,重點照顧這幾處地方,密集的子彈打得門窗成了蜂窩,手榴彈丟進屋裡,炸得斷手殘肢四處散落。屋裡的人鬼哭狼嚎,連喊饒命,將武器從窗口塞出來表示投降。

    山腰上行進的隊伍聽到了上面交火的槍聲,知道事態緊急,拚命地加快了步伐,整條山道上火把閃耀,宛若一條游動的火龍盤旋而上,壯觀異常。十分鐘後,先頭人馬搶先到達,潮水般湧入山寨,殺聲震天。火光將整座山頂映照得猶如白晝。

    那些還想負隅頑抗的土匪們,見了這陣勢,知道大勢已去,抵抗已是無謂的了,都雙手舉槍走出房屋掩體,聽候發落。

    孫連文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了對面,瞧見俞梅走出被囚禁處,情不自禁地迎上去想擁抱她。俞梅這時候恢復了理智,退後一步伸手跟他相握,說:「這白虎嶺一夜變天,你的能耐令人刮目相看啊!」

    孫連文心底稍稍失望,笑著指指林掌櫃說:「是游擊隊的同志們能耐大,個個是飛天神兵,從對面山頂從天而降,這些土匪們的末日到啦!」

    俞梅拉著他快步來到大殿前,說:「這殿裡還有些未知的秘密呢。你該知道是什麼吧?」

    孫連文放聲大笑,說:「白虎山寨大當家的,那位躲在簾子後面像個女人樣偷偷摸摸不敢見人的傢伙,是該露出他的廬山真面目了。」

    一簇火把照亮了視野,孫連文當先一腳踹開緊閉的殿門,跨進殿堂裡,幾名身手敏捷的游擊隊員在他的指揮下持槍直撲座位後面的那面布簾子,衝進去一看,有個留著絡腮鬍子的男人四仰八叉地倒在炕邊,眉心處一個洞眼,血跡未乾,顯然是一槍斃命。他的手邊身旁,空落無物,像是被人開槍殺死的。

    這個男人是誰?又是誰在這個微妙的時候把他殺死的呢?殺死他的目的何在?一連串疑問在孫連文、俞梅的心頭閃過。林掌櫃也覺得奇怪,這地方明明沒有被進攻,游擊隊只是圍而不打,想不到大殿內部卻已然禍起蕭牆、自相殘殺了。難道,這個死者就是整天躲在簾子後面,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大當家的?

    孫連文叫過兩個土匪頭目來辨認。他們低頭湊近仔細瞧了,都搖頭不認識,回答說只有二當家的知道老大的真容,其餘人連個面都見不著,形跡神秘至極!

    孫連文在山寨中滿地搜尋二匪首疤臉男人,結果,在殿側的廂房門前發現了他的屍體。正是他夜半起來撒尿,撞見了游擊隊上山設伏,結果被一槍擊斃,引發了一場槍戰,從而破壞了孫連文等人原先將土匪秘密繳械的設想。他是死有餘辜,可是他死之後,滿山寨的再也沒有人能夠解答孫連文和俞梅心底的疑團了。這一場勝利,非但沒有揭開匪首的神秘面紗,反而令他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

    林掌櫃恨恨地用腳尖撥了撥疤臉男人歪斜的腦袋,說:「都是這個傢伙壞了事!不然,我們悄悄地解決了這股土匪,天亮後擺個口袋陣,等陳倉的那幾個王八羔子自投羅網,豈不是一舉兩得、一箭雙鵰了?」

    孫連文舉手加額,心有餘悸地說:「這樣的結局,已經不錯了。如果不是山對崖那棵老松樹,這會兒,還不知道是個怎樣的情況呢。算是老天有眼,沒有辜負我們付出的辛苦,尤其是俞梅。」

    俞梅心有不甘,俯看這疤臉男人醜陋的死相,說:「那匪首究竟是什麼人?這樣的天羅地網,會逃得出去?如果這死者是個替死鬼,匪首另有其人,那他可真是個非比尋常的傢伙了。」

    (七)

    林掌櫃的懊惱果然不錯。這白虎嶺山寨的夜半驚變、交戰和火光的動靜,二十里地外都能看到、聽到。清晨起床時的劉少校剛剛在水池前刷牙,值守夜班的報務拿著份電文進來,說剛剛收悉的。他吐掉口水,接過電報來看,上面清楚無誤地寫道:凌晨兩點,白虎嶺方向槍聲四起,火光沖天,恐生劇變。

    他驚噫了一聲,顧不上擦臉快步回辦公室去,拿起電話打給王本齋,通知取消今天的行程安排。他馬上去縣黨部,當面告知詳情。他無心再吃早飯,穿上外衣出門,在走廊裡跟同僚吳家驤迎面碰上。吳家驤奇怪他今天這麼早出門,難道有急事?他敷衍一下,腳步匆匆地下樓梯去了。吳家驤站在臨街的窗口,望著他的背影向西,猜出了他此去的地點,不免心裡生疑,能夠讓這位同僚起早出門的原因,肯定非同一般。難道,又有什麼新的情況出現了?

    吳家驤考慮了半天,想不出可能的緣由來,剛要下樓去吃早飯,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他聞聲接聽,是鄰縣駐防營長打來的,告訴他白虎嶺那邊出了問題,夜來槍身陣陣,火光遍山,據他留在附近村莊裡的哨探報告,像是出了大事。吳家驤立即明白過來,劉少校今天早上的異常起因在這裡,不由得笑了起來。白虎山寨,天險之地,大概是天翻地覆換了主人了。那位孫少爺孫連文,現在的境況如何?他和這場劇變有沒有關係?

    想到這裡,吳家驤也沒有心思吃早飯了,下樓騎馬直奔孫府。

    此刻時間還早,孫嘯伯在書齋院子裡踱步散心,心裡牽掛著遠在白虎嶺的兒子。靈秀只當哥哥是出遠門,夜來貪看閒書,早上賴床懶睡不起,迷糊間聽到院牆外有皮靴大踏步走過的聲音,還以為是夢中幻覺,未加理會。

    吳家驤踏進門檻,瞧見孫嘯伯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孫老伯,小侄帶來個好消息。」

    孫嘯伯見他一反常態來得這樣早,有些詫異,請他進屋坐下,問有什麼消息?

    吳家驤便把早晨剛剛得知的消息講了一遍。孫嘯伯聽了,非但沒有如釋重負,反而神情愈加凝重起來,問:「你能確定白虎嶺如今在什麼人手裡嗎?」

    吳家驤搖頭,卻有胸有成竹地說:「我料定這夥人不會跟連文兄為難,也不會跟俞小姐為難。想來,不久您就會見到他們了。」

    孫嘯伯苦笑:「那個俞小姐,我實在不想再見到她。他們若能安然無恙地下山,我就謝天謝地了。不過,你究竟有幾成把握?」

    吳家驤笑而不答,心裡冷笑,這事情明擺在眼前,攻破白虎嶺的隊伍,是共產黨游擊隊無疑。這下子,孫連文、俞小姐的身份那是半點兒也不含糊了。老爺子尚且在這裡作一廂情願無謂的猜測,是潛意識裡不肯接受這個現實吧。

    孫嘯伯思忖一氣,說:「眼下一切暫且免談,最好是人安全了沒有危險,才能說到其他的事情。」

    吳家驤知道他牽掛兒子的安危,看樣子還沒有得到白虎嶺方面的音訊,於是便先行告辭。回到文明旅社後,關起門來,打電話去找那位鄰縣營長密友,查詢夜來攻佔白虎嶺的那路人馬的確切來歷。營長說暫時查不明白,現在山寨上下都換了人,隘口要道扼守嚴密,連只蒼蠅都難以上去,只能耐心等候了。

    他無奈地擱下電話,在桌前出了會兒神。外面走廊盡頭傳來劉少校的說話聲,想必他是跟王本齋商議好了對策,回來了。劉少校的腳步聲在他的門外停住,接著敲了兩下門,問:「吳兄在嗎?」

    吳家驤心底暗笑,說:「劉兄請進。」

    劉少校推開門進來,將頭上的軍帽丟在桌上,不無沮喪地說:「形勢逼人了。共產黨北上部隊不惜傷亡,強行突破中央軍的川北防線,進入陝南了。這招回馬槍厲害!西安方面高瞻遠矚,幸好提前作了準備。兩個師的兵力左右作鉗形守勢,中間留著陳倉道作為誘敵深入的口袋。可是,偏偏口袋底部出事了。白虎嶺土匪山寨夜來發生了重大變故,目前情況不明,可別是共產黨游擊隊得了手,那麻煩就大了!」

    吳家驤假意安慰說:「陝西全境的土匪上千股,今天你吃我,明天我並你,一年不知道要打多少濫仗。今夜這次,也許是其中規模較大的吧。你何必著急?」

    劉少校兩眼盯住他看了半晌,嗤地一聲笑,說:「老兄還跟我保密嗎?你的那位未來大舅子孫連文孫少爺,不是也在山上?還有渾身懸疑的那位俞小姐。出了這檔子事,你就不急?」

    吳家驤淡淡地笑道:「孫連文色迷心竅,自甘冒險上山,攔都攔不住,有什麼法子?自作自受!總不能讓我上山去替代他吧?」

    劉少校收斂起笑容來,說:「吳兄,這件事我可是要寫個綜合評估的呈文向綏署方面報告的。這事情太過奇怪了,今天我們本該帶著謝先生去白虎嶺指認那個俞小姐的,可是恰巧在半夜裡就變了天。這是針對我們通訊處的行動,必須徹查!」

    吳家驤不動聲色,說:「是該徹查。這位謝先生,老兄早該帶上白虎嶺去完事兒了,可是拖延至今。俗話說夜長夢多,中間的知情人又多,保不準是誰走漏了風聲,才釀成了這樣的劇變。上峰一定會嚴加追究的。」

    劉少校聽他說得如此義正詞嚴,無話可說,維持著笑臉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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