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29章 迫在眉睫 (4)
    劉少校圈押了那個從西安來的謝先生,不讓他露面見人,每日裡輪流派人陪著喝酒玩牌,以安其心。不過,這樣做三五天可以,十天半個月卻不行。謝先生實在敵不過寂寞無聊,向他抗議,要求送他回西安。在陳倉這個鬼地方,連喘氣都覺著不暢快。

    劉少校安撫他的借口不外乎兩種。一是恫嚇,現在西安城裡****地下組織正四處找他,萬一知道了他的下落,必然會不惜代價置他於死地;二是利誘,等完成了在陳倉的任務後,擔保上峰轉送他去南京,在上級機關裡擔當要職,到時候,他或許會成為劉少校這些人的上司,前途無量。

    謝先生對於做官興趣不大,但對性命安全卻異乎尋常的重視。他叛變,本就是因為怕死。既然付出了那樣重大的代價,這條命對自己而言,那是更加重要了,一絲危險都不想沾染。聽說陳倉這個地方隱秘,藏身之後有沒有異動,躲他個幾個月,等風聲過去再作打算。

    劉少校輕而易舉地安撫了謝先生,自己心裡的焦慮卻無人能夠替他消除。他向上峰請調謝先生來,許久沒有動靜,西安綏署幾次催促要人,都被他藉故推辭了。但他明白,上面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遲早要索回此人。而現在,需要辨認的首要目標卻陷身匪巢,再難見面。陳倉城裡,****地下組織的活動偃旗息鼓,無跡可尋。這等於他手裡拿了幾張好牌坐在桌邊,可是卻沒人陪他賭牌;手裡握著把良弓,卻沒有狡兔可射。他舉目四顧心茫然,陷入到一陣迷惘當中。

    而他的同僚吳家驤少校,這段日子卻過得有聲有色。他和孫府的關係,進入了空前發展的階段。一來,他受孫嘯伯的器重和倚重,二來跟孫靈秀小姐漸漸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步入了兩情相悅的佳境,三來他正幫助孫連文營救那位被劫持在白虎嶺的俞梅小姐。

    當然,陳倉城裡同時對白虎嶺感興趣的人,還有縣黨部的王本齋主任。

    那天,他托請了丁團長捎信給白虎嶺山寨當家的,靜候佳音。結果,非但無用,送信人反而被狠狠羞辱了一通,逃下山來。送信者回到城防團部,向團長哭訴,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押上山去,不但沒有見著劉隊長,還不明不白地被幾個土匪摁下來,抽打了一頓。要不是看在他是送信的份上,怕是連小命都難保了。對方放出話來,要丁團長交出二郎坡被截去的槍支彈藥,寫一封認錯的書信來才能善罷甘休。否則,日後攻下陳倉城,要用丁團長的腦袋祭旗。

    丁團長莫名其妙,什麼二郎坡,什麼槍械彈藥的,彷彿是夢中的囈語,不著邊際。自己圍坐城中多日,連門都沒有出過,怎麼會惹惱這伙土匪呢?他摜了酒杯,在屋子裡團團轉了兩圈,拍拍腦袋恍然大悟,大概是那些土匪和王本齋結下了樑子,發洩在自己身上吧?自己聽信他的話,主動寫了信去,那是自取其辱。好端端地坐在家裡,白白地惹了這頓閒氣來受,真是不可理喻。

    他搖了電話,叫王本齋本人親自過來,恨恨地讓信使把他在白虎嶺上所受的凌辱詳述一遍。王本齋臉上清白了一陣子,惡毒地罵了一聲,就近去丁團長衣架上槍套裡拔出手槍來,轉身就要衝出去。丁團長啼笑皆非,老鷹捉小雞樣拎住他,奪回槍說:「就你這身子骨,沒到白虎嶺,怕就沒命了。算了,韓信受得胯下辱,咱們學學吧。這地方,當年就是韓信拜將的地方。」

    王本齋這一出本是做戲,借此來洩了丁團長的悶氣。見他主動鬆口,也就順勢收場,一屁股坐下來,抹抹頭髮說:「老丁,這事透著古怪。咱們可沒在那二郎坡繳過土匪的械。為什麼要認定是城防團干的呢?莫非是有人栽贓?」

    丁團長想想也是,恨恨地罵:「媽個×!老子查出是誰做的手腳,一准扒下他三層皮來!」

    王本齋點起支煙,喝了一杯酒,猛地將酒杯往桌面上一篤,霎時散裂開來。他顧不上收拾四溢的酒水,大聲地說:「我們真是愚笨,這事情明明白白就在眼前,一目瞭然嘛!」

    丁團長忙問其詳。

    王本齋冷笑說:「二郎坡是土匪路祭黨玉昆屍骨的地方。既然白虎嶺土匪聲稱他們的人在二郎坡被截,不也就認了自己是黨玉昆的殘部嗎?原來,白虎嶺被黨軍殘匪佔據著,這可是擺在那裡的情報。我們剛才被氣昏了頭,居然沒有留意。」

    丁團長點點頭,不錯,由此推論那是確鑿無疑的。但接下來的話,王本齋咽在了肚子裡,不肯明言了。那位神秘的俞小姐,此刻在他的心目中蒙遮著的一層迷霧,已經隨風蕩散。俞小姐是共產黨,他敢拍胸脯擔保。在二郎坡路祭的主角是她,截了土匪槍械的必然也是她。但是他不知道,這筆賬是如何被移花接木安在了丁團長頭上。

    丁團長哪裡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憤憤不平後,吩咐勤務兵加酒,遣解心頭的憤懣。王本齋又陪著喝了一些,找了個借口先行告辭。出了城防團部,他拐上了通往文明旅社的道路,邊走邊盤劃著,決定搏上一搏,將這份功勞讓給劉少校。

    不過,這既是份功勞,也是個燙手的紅薯,招惹是非的禍根。這件事讓劉少校去辦,不但能引發他跟同僚的矛盾,還能徹底地讓他跟孫府為敵。說實話,他心中雖然痛恨孫嘯伯,可自從遭逢那次挫折變故後,對他的戒備更深,沒有十足的把握是輕易不敢再攘其虎鬚的。就由著劉少校跟他鬥法去好了,自己袖手作壁上觀,喝茶推牌九,靜候雙方兩敗俱傷時,再考慮出手不遲。

    文明旅社裡,劉少校正在閱讀情報處發來的密電,根據絕密情報,陝西多股****將會有一次彼此呼應的軍事行動,要求他對陳倉以南地區****游擊隊進行偵察,從速勘破近期該部的行動目的。他點火焚燒掉電文,腦子裡轉了幾轉,卻找不出突破口和鍥入點。

    正在費神躊躇時,王本齋到了樓下。他沒有上去,而是讓衛兵通報。等劉少校迎下來時,留意地朝樓梯盡頭瞧瞧,見沒有吳家驤的身影,便湊在他的耳畔,低聲說:「在下要送一份厚禮給劉兄,不知道肯不肯笑納?」

    劉少校一驚,疑惑地望著他。他一把拖過他來,說:「走,去我那偏狹的地方坐坐,咱們詳細面談。」

    這樣,劉少校被王本齋唐突地請到了縣黨部的所在地,進了後宅密室,掩上門,終於忍不住好奇,問:「王主任,你這神神道道的,究竟怎麼回事?」

    王本齋笑道:「劉兄,鄙人獻一件奇功給你,你將來拿什麼報答我啊?」

    劉少校擺手說:「嘿!什麼奇功,先說來聽聽。」

    王本齋在書桌上攤開了陳倉地圖,手指在山川河流間劃掠,嘴裡侃侃而談:「俞小姐那夜起出黨玉昆的骸骨,從渭河碼頭離開,順流而下駛向老君渡。在老君渡棄船登車,本該走條道前往黨家村。可奇怪的是,她捨近求遠繞了個彎路,拐到二郎坡去了。據車伕交待,二郎坡前破廟邊,有一夥人路祭過,耽擱了約莫一個鐘頭。從二郎坡啟程兩個鐘頭後,在李家溝被土匪截住了。但看這樣的行程,並沒有多少破綻。但是,昨天我剛剛得悉,俞小姐帶著靈柩走後不久,那伙路祭的人便被另一些來路不明的人包圍繳械了,並以城防團的名義關押幾天後,空手放回白虎嶺。我今天拜訪了丁團長,他對此事一無所知。這件事不是城防團干的,被人冒充了。將這些各個孤立的事情聯繫起來看,真相呼之欲出啦!」

    劉少校沉吟道:「是誰冒充城防團繳了這伙土匪的械?共產黨?那個姓俞的女人是****分子?她離開陳倉的時間拿捏得精準無比,設局劫土匪的槍彈也同樣的精確。不過,她計劃得這樣周詳,為什麼沒能脫身,反倒落進土匪的牢籠中去了呢?難道土匪裡還有比她厲害的角色?」

    王本齋笑道:「等日後見到那些土匪,這些疑問自然迎刃而解。劉兄,我這份禮輕重如何?」

    劉少校心裡正為上峰發來的電報犯愁。王本齋披露了這件事,正是瞌睡時送來一隻鬆軟無比的枕頭,當下油然一笑,說:「感謝王兄美意。我不會浪費你提供的線索的。」

    (七)

    吳家驤這些天來往孫府頻繁,表面上是為了孫連文的事情,實質上是跟靈秀加深了接觸。像靈秀這樣的女孩,養在深閨、知書達理,卻又不脫孩子氣,天真爛漫,是這個世道難見的稀罕品種。他自負從戎數年,少年得志,身邊不乏一些品貌雙全的年輕女子,但跟她一比,忽然就落了下乘。這女孩兒自幼就跟他相熟,離開陳倉多年之後,回頭再看,已經出落得清秀脫俗,正是自己理想中的愛人。起先,他到孫府來串門,只是朦朧地對這個丫頭有了新的感受。這些天密切接觸下來,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她了。

    對靈秀而言,早先幾年,跟哥哥和吳家驤在一起瘋玩,就被戲謔地開過玩笑。後來偶爾一次吳家驤回鄉省親時,不期而遇,驀然發覺他已經從一個稚氣少年變成了英俊威武、老成持重的軍人了。這樣的青年男子,是每個女孩子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別說在這偏狹一隅的陳倉小城,就是放到省城西安,也是上數的。她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上他了。只是女孩子心思隱秘,不便主動示人。好在男女間兩情相悅、心有靈犀,自然一點就通了。他們之間不須太多的語言傾訴,舉手投足間愛意自然流露,相互感應。

    他們真正地彼此默契有數,當然是那次在城外遛馬同行時了。端坐在馬背上、吳家驤懷抱裡的靈秀,攬美人於胸前的吳家驤,那一刻之後,就此留情,決無他念了。

    孫嘯伯心機敏銳,從吳少爺登門的頻率裡,早已察知了一切,他對此持以默認的態度。不過孫連文對妹妹的戀情心中矛盾,按理說,吳家驤是自己從小就相熟的人,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性情、品質、家世都不算差,可是,他的身份卻令他猶豫難斷。

    他是國民黨軍官,做情報工作,又在陳倉城里長駐,這三點,注定他們之間是敵人。他不得不對他提防,甚至還要利用他替自己做事。想到這些,他又隱然生出些負疚感,似乎,以這樣的手段對待自己未來的妹婿,很有些過分。但是,面對眼前的處境,他不得不勉力為之。也許,等俞梅脫險,陳倉這邊任務完成後,自己或者是吳家驤離開了陳倉,一切就可以相安無事了。這種近在咫尺的同城敵對狀態,是他主要的心痛。

    此刻,吳家驤跟靈秀一起到他的住處來,在院牆外笑吟吟地說:「連文兄,還在搔首踟躕嗎,心不能安嗎?我給你帶來俞小姐的消息了。」

    孫連文起身招呼他們,問有什麼消息?

    吳家驤說:「在白虎嶺上佔山為王的那夥人,是黨玉昆的殘部。俞小姐落在他們手裡,是自家人誤捉自家人,有險無虞,儘管放心吧!」

    孫連文問他這個消息是憑空猜測的,還是證據確鑿?

    吳家驤說鄰縣駐防營的方營長跟自己交好,消息是他傳遞來的。他不是丁團長,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人家在這裡駐守多年,跟土匪打交道很多,熟知各路人馬的底細。白虎嶺匪幫,五年前曾有過一次大規模的內亂。原來佔山為王的那些土匪們,被後來投奔上山的新夥計所火並,幾個當家頭目被殺,後來者登堂入室。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次內亂,這股匪徒的實力大增。原來不到五十號人,使的是鳥槍火銃、大刀長矛。現在幾百號人,長短槍數百支,輕重機槍十幾挺,甚至還有幾門山炮,據內訌後僥倖逃下山來的人透露,後來山上反客為主的那些人,是黨玉昆的殘部,當年從陳倉城突圍出來的,為躲避宋哲元的追剿,偃旗息鼓了近兩年。山寨裡原來的老當家的是貪戀他們手裡精良的裝備,想引為己用,沒料到一著棋錯,反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孫連文雖然對吳家驤提供的這最新情況沒有喜形於色,但大致地證實了心中的疑慮和猜測。他苦笑一聲,說:「吳兄,這伙土匪既然是黨部殘餘,那又為何要抓俞小姐呢?是不買老長官的賬,還是別有緣由?」

    吳家驤笑了笑,搖搖被靈秀輕輕握住的手,說:「俞小姐的行蹤底細,連文兄自然要比我清楚。何必來問我呢?」

    他這話一說,既提出了俞梅身份可疑,又點戳了孫連文的軟肋。孫連文沒有吭聲,心裡對這個詰問無動於衷。他心中盤算的是應對的主張,但不能貿然行事,一切得跟藥鋪林掌櫃商議後才能付諸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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