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在與張愛玲相遇之前,除了玉鳳,又經歷了兩度婚姻,一度離異。
1932年,胡蘭成南下廣西,次年轉百色的廣西第五中學任教,與全慧文結合,生兒育女。胡蘭成北歸,然後到上海《中華日報》,抗戰發生從上海到香港,兩年後再回上海,來去拖兒帶女的,就是這個在廣西百色成立的「全慧文家庭」。
胡蘭成投身汪偽集團,1939年年中回到上海,做了報紙總主筆,做了汪偽國民黨「中委」,以後又是汪偽政府的宣傳部次長,一下子做官發跡,身份與廣西時期那個中學教師已大不相同,與香港時期那個六十元港幣月薪、害著眼病可憐兮兮的小編輯更大不相同。中國男人,多收了三斗米就想討小老婆,何況像胡蘭成這樣陡然一步登天的?與中國一般男人的舉動無異,胡蘭成也在此時「休掉」了舊妻,別有懷抱。當年玉鳳的擔心——自己含辛茹苦,到男人一旦出頭,享受的卻另有新人,這一命運,玉鳳沒來得及遇上,卻降臨到了這位「百色」妻子的頭上。
全慧文應該要比時時生活在貧苦困窘中的玉鳳要好,不過好得也有限,她跟著胡蘭成流離南北,先從廣西到上海,再從上海到香港,然後又再度北歸回上海。可當生活像是有了希望時,一切卻隨之而去,沒有她的份了。全慧文為胡蘭成生養了最多的孩子,胡蘭成現在大陸的六個子女,全慧文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不知胡蘭成是否給過像樣的「遣散費」?她自此以後的命運如何?根據胡蘭成、全慧文的兒子近年公佈的回憶說,全慧文精神有病,晚年由其子女撫養。[1]不知其病是否與胡蘭成有關,或與此次離異有關?是因病而離還是因離而病,不得而知,但胡蘭成對其的不仁不義那是毫無疑問的。胡蘭成對此無一句話可說,在其回憶中無一詞辯解。
胡蘭成與全慧文離異大約在1941年,在其擔任汪偽政府宣傳部次長的後期。胡蘭成將侄女青芸和兒子阿啟從家鄉嵊縣胡村接出、到上海安家,應該就在與全慧文離異之後的事。全慧文離開,子女卻未帶走,全留給了胡蘭成。胡蘭成身邊少不得女人,對子女卻無多少興趣,他經常在上海、南京兩地跑,子女需要有個家,也需要有人帶養,侄女青芸已長大成人,將青芸和兒子從胡村接到上海,兩家合為一家,由青芸做家長,正是一舉兩得再理想不過的事。
在與全慧文離異前後,胡蘭成搭識了舞女出身的應英娣,成就了他的第三次婚姻。此中過程,應的來歷,胡蘭成從未細說過。從他以後逃亡日本與佘愛珍結合之際,應英娣又再度出現,可以猜想,胡蘭成與應的結識以及其後的婚姻,與佘愛珍大約不無關係。佘是上海「白相人嫂嫂」,在上海交遊廣闊,與舞女這輩人自是熟識。胡蘭成的所有女人中,唯有應英娣是與他共富貴始終的,似與一般舞女的身份性格也相合。
胡蘭成與應英娣結合,應自然不肯走進胡蘭成上海的家,胡蘭成也不會願意將應英娣帶進自己的家受委屈,陷入一大群沒有母親的孩子中,他娶這位戰時夫人本不為兒女。他將前兩次婚姻遺下的兒女,留在了上海家中、留給了忠心耿耿的侄女青芸,自己帶著新娶嬌妻往南京安家。此時他被解職宣傳部次長後又重新出任法制局長,法制局長需長駐南京,而法制局長職又實在輕閒,每日只需辦公三四小時,他與應英娣別營安樂窩,陷入溫柔鄉中很過了一段舒服的小家庭生活。
這段婚姻持續了兩年,直到胡蘭成與張愛玲相識、相戀,直到胡蘭成與汪偽政府反目,離開南京回上海,徹底地投向了日本人。
張潤三有過這樣一段記述:
胡蘭成被改組派(嚴格地說應該為公館派)趕出來(指趕出偽宣傳部——筆者),周佛海派自然歡迎。胡與周派勾搭上後,當上了上海《國民新聞》報的總主筆。後來胡又和一個「女作家」張愛玲姘上了。林(指林柏生——筆者)派的人,乘機煽風點火,唆使胡蘭成的老婆大鬧特鬧,醋海風波,滿城風雨。[2]
張潤三所寫,前面所引的在時間上的錯誤,已經辯正。這段不知時間上是否有問題。這裡的胡蘭成的「老婆」,應該是指應英娣,因為按胡蘭成的說法,他是在被免法制局長職後才與張愛玲相識的,那時他的「老婆」正是應英娣。能夠被別人「唆使」後「大鬧特鬧」,弄得「醋海風波,滿城風雨」的,也像是應英娣的作為。以後胡蘭成與應在日本再度相逢,事過境遷已十年,兩人見面也時常吵得不可開交。若張這裡說的胡蘭成的「老婆」是全慧文,那就是胡蘭成在與應英娣結合時,並未與全慧文離異,他此時在三個女人之間周旋。這種情況,按胡蘭成的個性倒是有可能的,但與全慧文的性格不合,根據胡蘭成、全慧文的兒子的回憶,全慧文此時應在胡蘭成家鄉胡村和上海兩地養病。
不過,從張潤三文中可以知道的一個情況就是,在胡蘭成與張愛玲相識相戀時,兩人並不是一帆風順走到一起,還是經歷了一番尷尬的。按胡蘭成的「蕩子」性格,對這些當然無所謂,在張愛玲確實是有一點難堪的,按世俗標準,正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戀情拆散了原來的家庭,用現在的話講,張愛玲就是所謂的「第三者插足」。兩人雖曾經過如此「大鬧特鬧」和「滿城風雨」,可無論是胡蘭成還是張愛玲的筆下,未見有一字半句提及,可見兩人的文章素養。
順帶說明一個情況:
在前所引的張潤三文章中,張文在所有提到胡蘭成之處,都將「胡蘭成」寫作「胡竺成」,將「張愛玲」寫作「張愛珍」。[3]這顯然是故意的,不是簡單的對人名的記憶錯誤。一個人對與自己有過關係的人名發生記憶錯誤,可能會記錯在讀音,記錯在同音不同字,而不會記錯在字形,而這兩個人名中的兩個錯字,音完全不同形卻相近,顯是特意如此改動且改得不差太遠。不知道算是怎麼回事。
此文寫於1963年,發表於二十年之後的1984年11月[4]。唯一可推想的原因,可能因為此時大陸剛開始談論張愛玲,柯靈先生《遙寄張愛玲》[5]的名文即在這一年年初公開發表。其時張愛玲人還在美國,可能為了「統戰」之類的原因,因而編輯部在發表時,將張文中的人名臨時作了如此音錯形相近的小小改動。不知道張愛玲的,自然不會知道指的是誰,而對知道張愛玲的人,又絕不會弄錯。既尊重了歷史,又不妨礙現實,也算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