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流浪記 第33章 傷心落淚,信口開河
    兩分鐘之內,消息就傳遍了全村,你可以看見大家從四面八方跑來,有的人還邊跑邊穿大衣。沒多久,我們就被人群團團圍住。嘈雜的腳步聲聽上去就像是一隊士兵經過,窗戶和門口都擠滿了人,不時有人從圍籬探出頭說:

    「是他們嗎?」

    而人群中就會有人回答說:「沒錯,就是他們。」

    當我們到達房子前時,前面的街道已經擠滿了人,那三個女孩就站在門前。瑪莉珍有著一頭紅髮,但這並不影響她的美貌,她看起來美麗極了,臉孔和眼神都充滿著動人的光彩,她很歡迎叔叔的到來。國王張開雙臂,她隨之撲向他的懷中,而那兔唇女孩也擁抱著公爵!每一個人,尤其是婦人,都因為看見他們的重逢而欣喜地流下淚來。

    後來那國王偷偷地捏了公爵一下——我不小心看到的——然後朝四處看了看,發現在角落的兩把椅子上放著彼德的靈柩,於是他和公爵兩人彼此搭著肩膀,另一隻手頻頻地拭著淚,慢慢嚴肅地走到那兒,大家紛紛把路讓了出來,所有的談話和嘈雜聲也都停止,大家紛紛說著:『噓!』然後所有人把帽子脫了下來低著頭,這時的氣氛凝滯,空氣中安靜到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當他們走到棺材旁時,他們彎下身,朝裡頭看了一眼,然後放聲痛哭,聲音大到連新奧爾良都聽得見。他們彼此摟住脖子,將下巴靠在對方的肩上,哭了三四分鐘。我從來沒有看過兩個大男人能夠哭成這個樣子,而且我必須提醒你,現場的大家也都互相抱頭痛哭,把地都弄濕了,我可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情況。他們兩個各站在棺木的一旁,跪了下去,把頭靠在棺木上,默默地禱告。唉,這幕情景使得圍觀者為之動容。你可能從來都沒看過這樣的景象,大家紛紛情緒失控,嚎啕大哭了起來,那幾個可憐的女孩也是如此。幾乎每一位婦女都默默走到三個女孩面前,嚴肅地親了親她們的額頭,用手摸著她們的頭,仰望著天空,眼淚不停地流下來,然後大聲抽泣著離開。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事。

    後來國王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安定下來,之後說了一些話,臉上涕淚縱橫,說他們失去了大哥,而且在旅行了6500英里之後竟還錯失了見親大哥的最後一面,對他們來說這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然而這個磨難卻因大家的同情和神聖的淚水而變得甜美神聖了起來,因為他們兄弟倆不擅長表達,只能打從心裡由衷地感謝大家,何況那些客套話也太微薄和生疏了,都是些陳腔濫調。然後他嗚咽地說著阿門,便轉身接著大哭了起來。

    當他話一說完,人群中就有人開始禮讚起上帝來,大家齊心協力地唱頌,保準你聽了感動萬分,就好像你在教堂裡面唱聖歌一般。音樂的確是個好東西,尤其是在聽過噁心的廢話之後,音樂竟然能夠使得氣氛煥然一新,並讓這些話語聽起來是如此地誠摯感人。

    然後國王又開口了,他說家族中的朋友如果願意留下來陪他們吃晚飯,幫助他們處理後事,那麼他和他的侄女們都會十分高興,又說如果他死去的大哥會開口說話的話,他一定會說出那些好朋友的名字,因為那些名字對他來說是充滿溫情的,並且常常會在信中提及,因此他將說出這些人的名字——哈普森牧師、拉何菲、班拉克、艾布納·雪克佛這幾位助祭,萊維貝爾律師,羅賓遜醫生,以及他們的夫人和巴特立寡婦。

    哈普森牧師和羅賓遜醫生他們兩個一起到城的另一邊去了,我的意思是說醫生送病人去另外一個世界,而牧師就在他後頭跟著禱告。貝爾律師到路易斯蓓爾洽談公事,而其他的人都在場。於是他們都走上前去和國王握手寒暄,接著他們跟公爵握手,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直微笑,像傻瓜般地點著頭,而公爵不停地指手畫腳地發出「咯咯——咯咯咯」的聲音,就像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嬰兒一般。

    國王四處和人攀談,問著城裡每個人、甚至每隻狗的名字,還提及鎮上喬治或彼德家曾經發生的林林總總雞毛蒜皮的小事,他跟人家說這些事情都是彼德在信中跟他說的。當然這全都是謊話,他所知道的一切啊,都是從那位和我們一起乘小船的年輕傻小子那兒聽到的。

    然後瑪莉珍拿了一封他叔叔留下來的信給國王,國王一邊哭泣,一邊大聲地讀著。信中寫著那棟房子和:3000塊金幣歸屬幹那幾個女孩子,而哈維和威廉可以得到皮革坊(這可是個經營得很好的產業)、幾棟房子與田地(約值7000塊錢)以及3000塊金幣,並且透露這6000塊現金藏在地窖裡。這兩個騙子說要把這些錢拿出來,公開、公平地發放給繼承者。他們叫我拿著一根蠟燭跟過去,我們把地窖門關上之後,他們找到了袋子,把它一股腦兒地倒到地上,裡頭全是黃澄澄的金幣,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天啊,你看國王的雙眼閃耀的光芒!他拍著公爵的肩膀說:「這可不是唬人的!噢,不,我想這絕對不是!布列基,這可比演幾出鬧劇好多了不是嗎!」

    公爵說這的確沒錯。他們把金幣捧在手上,讓它們從指縫中滑落,掉到地板上發出丁當的聲響。然後國王說:

    「不用再多說了,我們既然是這個有錢的死人的兄弟,而且是家族中的一分子,那這筆錢就是我們兩個的了。布列基,這可是上天的恩賜啊。從長遠來考慮,這是最好的方法,我都試過了,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了。」

    任誰見到這麼一堆金子都會心滿意足地信任這筆錢的數目,可是他們卻不是如此,他們還必須仔細地數。數完之後,發現少了415塊。國王說:「去他的,他把那415塊用到什麼地方去啦?」

    他們想了一會兒,四處搜尋,然後公爵說:

    「噢,他病得很重,也許他記錯了——我想應該是這樣沒錯。最好的方法就是放著不管,保持原狀,省得麻煩。」

    「喔,當然我們可以放著不管,我一點也不在乎——我擔心的是要在大家面前數錢這件事。我們是想要公開、公平地處理這件事,在大家面前數這筆錢——這樣他們才不會起疑。可是那個死人在信上明明說有6000塊留下來的,我們可不想——」

    「等等,」公爵說,「讓我們把缺的錢補足。」說著他便從口袋裡把金幣拿出來。

    「公爵,這可真是個好主意,你的頭腦實在是夠聰明。」國王說,「上次演戲所搞出來的悲劇可不會再重演了。」他也跟著從口袋裡掏出金幣,把它們疊在一起。

    他們幾乎把身上的錢都掏光了,湊足了6000塊金幣。

    「喂!」公爵說,「我有另一個主意。我們上樓去數這筆錢,然後把它們全部都給那些女孩。」

    「好主意,公爵,我真是服了你!這可是歷史上最高明的主意,你真是我所見過最聰明的人。噢,毫無疑問,這是個高招。即使有人想懷疑我們——這也足以讓他們閉嘴。」

    他們上樓之後,大家圍著桌子,國王一邊數著,一邊把它們分成300塊一堆——總共有20堆令人眩目的金幣,大家看得垂涎不已,不時舔著嘴唇。後來他們又把這些金幣裝到袋子裡,然後國王又開始說話了,他說:

    「各位親朋好友,我那位死去的大哥生前對這個村裡的人們都很慷慨,他也對這孩子十分疼愛憐惜。的確,我們非常明白,如果他不是顧慮到怕會傷害威廉和我的話,他應該會對她們更慷慨,不是嗎?在我看來,這是毫無疑問的。那麼——如果在這個時候阻礙了他願望的達成,這算什麼兄弟呢?而什麼樣的叔叔又會在這麼苦難的時刻搶劫——沒錯,搶劫——這些他所摯愛的女孩們呢?我很瞭解威廉——我想我應該很瞭解他.讓我來問問他。」他轉過身,開始對著公爵做出許多手勢,而公爵呆頭呆腦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他似乎瞭解他的意思,猛地撲向國王,嘴巴發出咯咯的聲音表示喜悅,快樂地抱了國王15次才罷休。然後國王說:「我知道了,我相信你們也都知道他的感受。來,瑪莉珍、蘇珊、喬安娜,把錢拿去吧——把它們全都拿走吧,這是你們躺在那兒的叔父留下來的,現在他應該可以含笑九泉了。」

    瑪莉珍向國王走去,蘇珊和那兔唇的女孩走到公爵的面前,他們互相地擁抱親吻,我從來都沒看過這種情況。然後大家又聚了過來,眼中噙著淚水,爭著和這兩個騙子握手,一直說著:

    「你們真是好人啊!真是令人欽佩!這可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得到的啊!」

    沒多久,大家又開始談起死去的彼德,說他生前是多麼好,而失去他是多麼大的損失。不久,有一個齙牙的男子從外面擠了進來,站在一旁聆聽,不發一語,也沒有人跟他說話,因為他們只顧著聽國王說話,他正好說到一半——

    「他們全都是大哥生前最好的朋友,這也是今晚他們會被邀請的原因,可是明天我們希望大家都能來——這個鎮上所有的人,因為他很尊敬和喜愛各位,所以他的告別儀式也應該公開舉行才是。」

    接著他精神恍惚了起來,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每過一會兒就喝點喪酒。直到公爵受不了了,於是他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這老糊塗,別忘了葬禮。」寫完之後便把它折好,一邊咯咯地喊著,一邊穿過人群,從人們的頭頂上傳給他。國王讀完之後,把它收在口袋裡,然後說:

    「可憐的威廉,他雖然身有缺陷,心腸卻很好,他請我邀請大家來參加葬禮,他要我誠摯地邀請大家前來。其實他不用擔心的——這也正是我的意思。」

    然後他又開始很鎮定地胡扯,不時又一如先前地喝著喪酒,當他喝完第三杯之後,他說:

    「我說酒宴,倒並非因為這是通常的說法,恰恰不是的——通常的說法是叫葬儀——我這樣說,因為酒宴是正確的詞。葬儀這個詞,在英國是不再沿用了。酒宴這個詞更好些,因為這意思是更正確地指明了你的意向。這個詞源自希臘文DγgD,指外面,露天,國外;希伯來文是Jeesum,指種植,蓋起來,因而就是埋的意思。你們知道吧,所以殯葬酒宴就是當著大眾的面公開地下葬。」他真是我所見過的最無恥的人。那個齙牙的人笑了起來,大家都被嚇了一跳說:「怎麼了,醫生?」而艾布納·雪克佛說:「羅賓遜,你還沒聽到消息嗎?這位就是哈維·維特斯。」

    國王微笑著熱切地伸出他的雙手說:「你難道就是我那可憐哥哥親愛的醫生朋友嗎?我——」

    「把你的手拿開。」醫生說,「你講話像個英國人——不是嗎?這可是我所聽過最糟的模仿。你是彼德·維特斯的兄弟?你是個假貨!這就是你的真面目!」

    哇,這下他們全都傻住了,他們圍住醫生,試著安撫他,跟他解釋,告訴他哈維可以舉出各種證據來證明他的確是哈維本人沒錯,而且他也知道村裡的每個人,甚至是每條狗的名字。大家都一再地求他別傷害了哈維和那些可憐女孩的感情等等,可是這並不管用,他繼續大聲地說任何假裝英國人說話而學得不地道的人一定都是騙子。那些女孩拉著國王哭了起來,突然間醫生走了過來,面向他們,說道:

    「我是你們爸爸的朋友,也是你們的朋友。我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真誠地警告你們,遠離那個無賴吧,不要跟他有任何的牽扯,他只是個無知的流浪漢,說著他那白癡的、所謂的希臘文和希伯來文,他是最狡詐的騙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聽來這些事情和名字,而你們竟然把這些當做證據,愚弄了自己還不知道。瑪莉珍·維特斯,你知道我是你們的朋友,心中毫不偏私。現在聽我的話,把這個無賴趕出去——我求求你,好嗎?」

    瑪莉珍站了起來,天啊,那樣子看起來真是瀟灑極了!她說:

    「這就是我的回答。」她把那袋金幣給了國王,然後說:「請把這6000塊金幣拿去吧,幫我和妹妹們隨便投資什麼都好,也不需要開收條給我們。」

    然後她用手勾住了國王的右臂,而蘇珊和那兔唇的女孩勾住了他的左臂,大伙都跟著歡天喜地地鼓掌跺腳,而國王則很驕傲地仰起下巴微笑著。那醫生說:

    「好吧,我再也不管了,但是我警告你們,總有一天當你們想到此情此景時,你們一定會後悔的,一定會氣得病倒。」然後他就走了。

    「好的,醫生。」那國王說,口氣帶著點嘲諷,「我們生病的時候自然會請你來的。」大家都笑了起來,說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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