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還不是一個禮拜前那道禁酒令又發佈了。我賣的酒可是女孩和婦人們的最愛,一晚可以賺五六塊錢呢——一杯一毛錢,小孩和黑奴則免費——生意好得不得了呢,可是昨晚有個消息傳來說,有人要把我偷偷抓去蹲牢房。今天早上一個黑奴把我叫醒,告訴我說有批人馬帶著他們的狗秘密地聚集要來抓我,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如果他們抓到我的話,就要把我遊街示眾。於是我早餐也沒吃就溜了出來,哪還有時間去管肚子餓不餓。」
「老頭,」那個年輕人說,「咱們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啊,你說對嗎?」
「哪裡哪裡。老弟,你主要是在做什麼啊?」
「我白天是做報紙業務的,有時候也搞些專利藥品做些小買賣,我也是個舞台劇演員,演的是悲劇,有機會的時候啊,我還可以是一個催眠師,也懂得替人摸骨相命,有時候想要改變一下生活,就去學校教教歌唱和地理,有時候也會發表幾篇演說啦——噢,我做過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只要覺得時機對,我什麼工作都會做。那你是做啥的啊?」
「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幫人治病,專門治一些疑難雜症。我也很會算命,傳教也是我的拿手絕活,像是帷幕集會、四處宣傳教義等等,都難不倒我。」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那年輕人歎了口氣說:「唉!」
「你歎什麼氣呢?」那個禿頭問。
「我想到我這輩子都不得不過著這樣的生活,而且還要自貶身價與你們這些人為伍。」說著說著就拿起破布拭著眼角。
「少自以為了不起了,難道我們還配不上你嗎?」那個禿子說。
「不錯,你們當我的同伴是夠好的了,我也應該知足了,到底是誰把我弄到現在這個地步呢?其實是我自己啊。我並不怪你們——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你們,我誰也不怪,這是我活該,就讓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繼續這樣對我吧,我只確信——我的墳墓已經在某處準備好等著我了。這個世界也許可以像它之前一樣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拿走——我所愛的人,我的財產,一切的一切——但是墳墓永遠都在那兒等著我,總有一天我會躺進去把一切都遺忘,到時我破碎的心靈也就安息了。」他邊說邊哭著。
「去你的破碎的心!」那個禿頭說,「你破碎的心幹我們屁事啊?我們可是什麼也沒做!」
「沒錯,我知道你們什麼都沒做,我並不是在怪罪你們。是我自己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的——沒錯,是我自作自受,我應該要獨自受苦受難的——沒錯,我不應該再抱怨了。」
「從哪裡淪落?你是由什麼身份地位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噢,你們一定不會相信的,全世界沒有人會相信——算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有關於我出身的秘密。」
「你身世的秘密?你的意思是說——」
「各位,」那個年輕人非常嚴肅地說,「因為我信得過你們,所以現在我要向你們坦白地說,我是個正牌公爵!」
聽了這句話,吉姆的眼睛瞪得老大,我想我應該也是如此。然後那個禿頭說:「不會吧,是真的嗎?」
「沒錯,我的曾祖父,也就是布列基公爵的長子,在上個世紀末來到這個國家,想來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氣。他在這兒結了婚,去世時留下一個兒子。與此同時,布列基公爵也死了。公爵的第二個兒子繼承了領土、爵位和財產,漠視這個嬰孩的權利。而我就是這個嬰孩的正宗嫡長子——我才是正牌的布列基公爵。可我現在卻淪落在這兒,遭遇財產被剝奪和任人追拿的窘況,並且被冷酷的世人嘲笑不屑,最後還一事無成地帶著一顆破碎的心,淪落成木筏上罪犯的同夥!」
吉姆和我都對他十分同情,我們試著要安慰他,可是他說安慰是沒有用的,這樣做並不會使他好過一些,但是如果我們願意承認他是公爵,這比說什麼都還有用。於是我們說好啊,如果他願意告訴我們怎麼樣做的話,我們很樂意。他說我們跟他說話的時候應該要鞠躬,並且必須稱呼他為「閣下」「殿下」或者是「爵爺」,他說即使我們只稱他「布列基」也沒關係,因為這是一個頭銜,而不是個名字。我們其中之一在他吃飯的時候必須要服侍他,替他料理瑣碎的事情。
這倒是很容易辦,於是我們就照做了。吃晚飯的時候,吉姆站在他旁邊服侍他,然後說:「閣下,你還要不要再吃點這些,或用點那些呢?」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很高興受到如此的禮遇。
可是不久後,那個老頭愈來愈沉默了——他很少說話,也似乎很看不慣我們對公爵所做的一切,他腦子裡似乎在想一些事情。於是到了下午,他說:「布列基,你聽好。我對你的遭遇感到遺憾,但是你並不是惟一經歷過這種不幸遭遇的人。」
「真的嗎?」
「是的,不是只有你才有這樣子的遭遇。」
「天啊。」
「沒錯,並不是只有你的身世才是秘密。」說著說著,他就哭了起來。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什麼?」
「布列基,我可以信任你嗎?」那個老頭聲調嗚咽地說。
「當然,你當然可以信得過我!」他緊緊握住了老人的手,然後說:「說吧,告訴我你身世的秘密。」
「布列基,我是末代皇太子。」
沒騙你,這次吉姆和我都傻住了。
「你說你是——」
「沒錯,我的朋友,不要懷疑,現在在你眼前的正是可憐落難的皇太子路易十七,也就是路易十六和瑪莉安東尼的皇子。」
「你!以你的年紀!不會吧?你不如說你是已故的查裡曼,那你至少已經六七百歲啦。」
「是的,各位,在你們眼前穿著牛仔外套、全身為愁苦所籠罩、慘遭放逐流放、漂泊無依、任人摧殘的,正是那正統的法國國王啊。」
唉,他又一直哭個不停,搞得我和吉姆不知怎麼做才好。我們很替他感到難過,但是又很慶幸能夠和他在一起。於是我們決定用剛剛侍候公爵的方法來安慰他,但是他說這是沒有用的,沒有比死更能夠得到解脫的方法了。但是如果人們用皇室的禮節對待他,就算只有一會兒,他可能也會覺得好過一點。他說我們跟他說話時應該單腿跪下,稱呼他「陛下」,當他吃飯的時候得先服侍他,而且除非有他的允許才能坐下。於是吉姆和我就依照這套方法來服侍他,做牛做馬似的,直到他賜坐,我們才敢坐下。
這時他滿意極了,看起來既高興又舒服,可是那公爵卻挑起刺兒來了,很不滿意我們所做的一切。然而那個國王還是對他十分和善,並且說他的父親很寵愛布列基公爵的曾祖父和其他的家族成員,常常召見他們到皇宮裡來聚會呢。可是那公爵還是生了好一會兒的悶氣,直到最後那國王說:「布列基啊,如果我們兩個沒有在這艘木筏上相遇,那你這麼挑刺兒到底有什麼用處呢?只會把所有的氣氛搞僵罷了。我生來不是公爵並不是我的錯,你生來不是國王也不是你的錯啊——所以煩惱又有什麼用呢?我說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這是我的座右銘。我們在這兒過得也挺不錯的啊——不愁沒東西吃,又不用操勞。來吧,伸出你的手,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公爵跟他握了手,吉姆和我都很高興看到這樣的結果,所有的不快樂都一掃而空了,我們都覺得很開心,因為在同一艘木筏上如果大家氣氛很僵的話,那是一件很悲慘的事。在同一艘木筏上,我們最想見到的就是一切和樂融融,彼此都能夠互相信任與互為友善。
沒花多久,我就發現他們才不是什麼皇親貴族呢,只不過是一些不入流的騙子罷了。可是我並沒有拆穿他們,這麼做是最好的了,因為這樣一來就不會有爭吵,也不會有麻煩。如果他們要我繼續稱他們為國王公爵,我是不會反對的,只要能夠維持這個家族的和平就夠了,而且告訴吉姆也沒有用,所以我並沒有告訴他。如果我從老爸身上學到任何東西的話,大概就是瞭解對付這種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們照自己的意思去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