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流浪記 第18章 蛇皮又惹禍 (2)
    「他說:『嗯,我就是知道它是一個酒桶,我以前就見過好幾百次了。他們說它是一個被詛咒的酒桶。』

    「我把其他的守衛叫來站在我旁邊,然後我把狄克說的這件事告訴他們。現在它在我們的正前方漂浮著,並沒有到我們這裡來,離我們大概有六七米遠。有些人說把它撈上來吧,可是其他人並不想。狄克說冒犯過它的木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守衛長說他才不相信呢,他說他覺得這個酒桶往我們這邊來是因為水流的關係,它會漸漸離開的。

    「於是我們又繼續說著別的事情,唱歌,然後休息。休息過後,守衛長又唱起了另外一首歌,然而現在天空烏雲密佈,水桶依然漂浮在那兒,歌唱聲也似乎沒有辦法把氣氛帶起來。後來大家又試著扯些閒話,有一個人說了一個笑話,但是那笑話實在一般,甚至連說故事的人都沒笑,真是不尋常到了極點。我們都坐了下來,看著酒桶,心中沒來由地焦躁不安。它仍然浮在那兒。突然間,起了一陣狂風,接著雷電交加,眨眼間暴風雨就接踵而來。木筏上有一個人在逃跑的時候顛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扭傷了腳踝,大家都搖著頭。而每一次當有閃電的時候,酒桶旁邊就會閃著藍光。我們一直看著它,後來天快亮的時候它就漂走了。當天亮的時候,我們到處都找不到它,當然也不會覺得惋惜。

    「但是第二天晚上大概9點半時,當我們唱著歌,氣氛很熱烈的時候,它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大家都變得嚴肅起來,一句話也不說。人們什麼也沒做,只是坐在那兒看著它。天空的雲又開始聚集了,當守衛換班的時候,他們並沒有立刻去睡覺,也都跟著守夜。暴風雨肆虐了一整晚,又有一個人跌倒扭傷了腳踝,必須躺著休息。天亮的時候,酒桶又離開了。然而沒有一個人明白它的去處。

    「接下來的一整天,大家都顯得清醒安靜,我說的並不是那種不喝酒的清醒——並不是那樣。他們很安靜,但是喝酒喝得比之前還凶——並不是一起喝——而是各喝各的。

    「天黑後,交了班的守衛並沒有進來睡覺,沒人說話,也沒人唱歌,更沒有人四處閒逛。他們都靠在一起,在那兒靜靜地坐了約兩個小時,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同一個方向,不時地發出歎息聲。突然,酒桶又出現在老地方,它整晚都在那兒漂著,沒有人睡得著。午夜之後,風暴又來了,天空一片漆黑,大雨滂沱,還夾雜著冰雹,雷聲怒吼,狂風肆虐,而閃電照亮了一切,使得那木桶的身影清晰得如同白天所見一般,河面被閃電照著,如同牛奶般潔白,綿延好幾英里,而那酒桶依然浮在那兒。船長命令守衛去掌後槳,因為快到渡口了。可是沒人敢去——他們說不想再扭傷腳踝了,他們甚至不肯走路。就在這時,閃電將天空劃開,劈死了兩個守衛,還使另外兩個人受了傷。你問怎麼受傷的?當然是扭傷腳踝啊!

    「在天快亮的時候,那酒桶又在雷電交加之中消失了。可想而知,那天晚上沒有人吃得下飯。飯後船上的人四下散開,三三兩兩地低聲談話,但是沒有人和狄克坐在一起,他們都給他臉色看,如果他走近他們,他們會立刻分頭散去。他們不想跟他一起搖槳,船長把所有的帆都收起來放在帳篷邊,不肯把那些屍體運上岸埋葬,他不相信水手們上了岸還會再回來,而他說得也的確沒錯。

    「夜晚又來臨了,很明顯,如果那酒桶又回來的話,就意味著又有麻煩到來——大家都私下討論著。有些人想要殺了狄克,因為他以前就見過那個酒桶,而且他長得很難看,有些人叫他滾上岸,而有些人說如果酒桶再來的話,大家就一起上岸吧。

    「這樣的耳語暗中傳播著,大家都聚精會神地尋找酒桶的蹤跡。突然間,它又出現了。緩慢而平穩地從上游漂下來,又回到了它的老地方。四周安靜地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於是船長走上前說:

    「『兄弟們,不要像一群白癡一樣,我可不希望讓那酒桶一路跟我們到新奧爾良,你們也不想吧?那麼,阻止它的最好方法是什麼呢?——燒了它,就是這樣。我要把它拖上船。』在大家都還來不及表達意見的時候,他就跳下河去了。

    「他游到酒桶那兒,把它推向木筏,木筏上的人都退到一邊。船長把它搬上木筏打了開來,裡面竟然有一個小孩!沒錯,一個赤裸裸的嬰孩。那是狄克的嬰孩,他自己是這麼說的。

    「『沒錯。』他上前靠在酒桶上,『沒錯,那是我可憐的死去的孩子查爾斯,』他結結巴巴地說著。他說他以前住在這個河的上游,有一天晚上小孩大哭大鬧,他不小心把他悶死了——這可能是個謊話——後來他害怕了,把孩子放在一個酒桶裡,在他太太回來之前出了門,向北邊走,當起船夫來。這已經是酒桶跟著他的第三年了。他說這個厄運開始來時總是很輕微,直到死了四個人之後才會罷休。他說大家如果再忍一晚——像之前一樣——可是大家已經受夠了,他們打算乘船把他帶到岸上,對他處以私刑。然而他突然抓住了那個小孩,流著淚,緊緊地把他抱在胸前,跳入河裡。而我們這輩子再也沒有見過他和他的小孩了。」

    「誰在哭啊?」鮑伯問,「是狄克還是那個小孩?」

    「當然是狄克啊。我不是跟你說那個小孩已經死了嗎?死了三年了怎麼能哭啊?」

    「嗯,你不要管他為什麼能哭。他為什麼能一直跟著狄克呢?」

    大衛說,「你回答我這個問題啊。」

    「我不知道。」艾德說,「反正他就是會跟——我只知道這樣。」「他們把那個酒桶怎麼了?」災難之子問。「他們把它丟下船,它像塊鉛一樣沉到河底了。」「艾德,那個小孩看起來像是被悶死的嗎?」另外一個人又問:「他的頭髮有分邊嗎?」「艾德,酒桶上的牌子叫什麼?」一個叫做比爾的人問道。「艾德,你有書面的證據嗎?」吉米說。「艾德,你是不是他們其中被雷劈死的一個啊?」大衛說。「他?不,被劈死的兩個都是他。」鮑伯說。他們都吃吃地笑著。「艾德,你不覺得你應該吃藥了嗎?你的臉色不好噢,你不覺得你臉色很蒼白嗎?」災難之子說。

    「別這樣嘛,艾德。」吉米說,「證明給我們看嘛,你身上一定保留著一塊酒桶的木板當證據才對啊。拿出來給我們看嘛——快——那我們大家就會相信你了。」

    艾德氣憤地站了起來,叫他們全部都給他小心,然後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其他的人則對著他起哄,喊聲和笑聲2英里外都聽得見。

    「兄弟們,我們切個西瓜慶祝慶祝吧!」災難之子說。然後他摸黑走到我的藏身之處,伸手碰到了我。這時我全身溫暖柔軟,而且什麼衣服也沒穿,他嚇得「唉喲!」一聲跳到右面。

    「兄弟們,拿個燈籠過來,這裡有一條和牛一樣大的蛇。」

    於是他們帶著燈籠圍過來看著我。「給我出來,你這個死乞丐。」其中一個人說,「你是誰?」另外一個人問:「你來這兒幹什麼?給我好好回答,不然就把你丟下船。」

    「兄弟們,把他抓出來,抓住腳跟拖出來。」

    我開始求饒,在地上爬著,渾身顫抖。他們看了我一下,竊竊私語,然後災難之子說:「原來是個他媽的賊,把他丟下船吧!」

    「不。」大鮑伯說,「拿油彩來把他全身上下塗成天藍色,然後再把他丟到河裡。」

    「好,就這樣辦!吉米,去拿油漆來。」

    當油漆拿來的時候,鮑伯拿起刷子,大家都笑了起來。正當他想要往我身上塗下去的時候,我開始哭了起來。這招對大衛似乎有點奏效。「給我住手,他只是個小鬼而已。誰敢碰他我就把油漆塗到他身上。」

    於是我往四周看了看,他們有些人嘴裡咕噥著。鮑伯把油漆放下,其他人也沒有再說什麼。

    「到火邊來,讓我們來看看你到底來這兒做啥。」大衛說,「坐下來自我介紹吧,你來船上多久啦?」

    「先生,還不到25秒呢。」

    「那你怎麼這麼快身體就干了啊?」

    「我不知道耶,先生,我總是這樣。」

    「噢,是嗎?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才不打算告訴他們我的名字呢,於是我說:「查爾斯,先生。」

    他們全部大喊了起來,我很高興我這麼說,因為如果他們笑了,心情應該會好一點。

    當他們笑夠了,大衛說:「不會吧,查爾斯,五年你不可能長這麼大吧。你從酒桶裡出來只不過是個嬰孩,而且早就已經死了。現在跟我們說實話吧,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如果你沒有心懷不軌的話。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愛力克·詹姆斯,先生。愛力克·詹姆斯·霍普金斯。」

    「好,愛力克,你從哪兒來的啊?」

    「從一艘貨船上來的,它就停在彎道的那一邊。我在那上面出生,老爸一輩子都在這條河上從事貿易,他叫我游來這兒,因為當你們經過的時候,他想要請你們傳話給在凱洛城的一位喬納斯·透納先生,然後告訴他——」

    「少來了!」

    「是真的,先生,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老爸說——」

    「噢,你祖母可好!」

    他們都笑了起來。我試圖往下說,但是他們制止了我。

    「你給我聽清楚了。」大衛說,「你很害怕,所以你亂說話。但是從現在開始要誠實地回答我的問題。你住在船裡是真的嗎?」

    「沒錯,是一艘商船。它就停在河道的另一邊。只是我不是在那艘船上出生的啦,這次是我們的處女航。」

    「這才像話嘛。你來這兒幹嗎?偷東西嗎?」

    「不,先生,我不是。我只是想要到木筏上來玩玩嘛,所有的男孩都會這麼想。」

    「嗯,我知道了。那你躲起來幹什麼呢?」

    「有時候船員會把小孩子趕下船。」

    「沒錯,因為小孩子可能會偷東西。你聽好啦,如果我們這一次饒了你,你可以保證你以後都不再犯了嗎?」

    「老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再犯。」

    「好吧,現在離岸並不遠,你下船去吧,下次不要再這樣胡鬧了。小子,你可要小心啊,有些船夫可是會把你打得鼻青臉腫的呢。」

    我連再見都來不及說,立刻跳下船向岸邊游去。後來當吉姆劃過來的時候,那艘大木筏已經離我們很遠了。我爬上木筏,很高興再次看到我的家。

    現在我們沒什麼事好做,只有仔細留神不要錯過那個小鎮。吉姆說他一定會小心察看,因為到了凱洛城就代表他成了自由之身,如果他錯過的話,他將永遠是別人的奴隸,而享受不到自由的滋味。每隔一會兒,他就跳起來喊著:「是那裡嗎?」

    可那並不是,那不過是鬼火或螢火蟲罷了,於是他坐了下來,又像以前那樣望著。吉姆說一想到他離自由這麼近,就全身顫抖發熱。老實說,聽他這麼說我也激動起來了,因為我突然想到如果他自由的話——這該怪誰呢?是我!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逃脫良心的譴責。它使我心煩,無法靜靜待在一個地方坐著。這感覺我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然而現在卻發生了,而且時時跟隨著我,不斷地折磨我。我試著安慰自己說我並沒有錯,因為又不是我幫吉姆從他主人那裡跑出來的,然而這並沒有用,我的良知每次總是對我說:「你可是清清楚楚知道他是為了自由而逃跑,而你大可以上岸告訴大家這件事。」沒錯,就是這樣——我就是沒有辦法不自責,我的良心隨時提醒著我說「可憐的瓦特森小姐以前是怎麼對你的啊?你親眼看見她的黑奴逃走了,卻一句話也不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呢?她還教你讀書,要你學乖,盡她所能地對你好,她就是這樣子對待你的。」

    我覺得自己真是卑鄙極了,希望自己死掉算了。我心神不寧地划著船,吉姆也是。我們誰都安靜不下來,每次他跳著高喊:「那是凱洛城!」我的心就好像被子彈射中了一般。我想如果那真的是凱洛城的話,我一定會悲慘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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