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指導
人在旅途總會有很多的感觸。《印象》寫的是詩人旅途坐火車時得來的一些想像。
一望無涯的綠茸茸的──
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發花？──
只在火車窗口像走馬燈樣旋著。
彷彿死在痛苦底海裡泅泳──
他的披毛散發的腦袋
在禁啞無聲的綠波上漂著──
是簇簇的楊樹林攢出禾面。
綠楊遮著作工的──神聖的工作！
騂紅的赤膊搖著枯澀的轆轤，
向地母哀求世界底一線命脈。
白楊守著休息的──無上的代價！──
孤零零的一座禿頭的黃土堆，
擁著一個安閒，快樂，了無智識的靈魂，
長眠，美睡，禁止百夢底紛擾。
啊！神聖的工作！無上的代價！
從火車窗口望出去，景象走馬燈似的變化，觸目所及的是大片大片的綠色。綠色是大自然的色彩，而詩人卻從這原本充滿生意的色彩中看到了死亡。火車飛馳而過，詩人沒有欣賞窗外美景，高大的綠楊和白楊，引發的不是詩人的禮讚，反倒是對生命問題的思索。
有意思的是，詩人並沒有在死亡的煩惱中消沉下去。在人類的認知中，生命是美好的，絕對值得珍惜；死亡則是可怖的存在。在詩人的筆下，生死呈現出來的狀態，恰恰和正常的感覺是迥異的。「神聖的工作」和「無上的代價」分別代表著生命的兩端——存在和死亡。綠楊庇護著的是生命的存在，「騂紅的赤膊」、「枯澀的轆轤」，可它們沒有飽滿的生機，看不出生命的尊貴和值得讚美的地方。「向地母哀求世界底一線命脈」，生的樂趣消失了，僅僅剩下艱難的維持。白楊守護著墳墓，「孤零零的一座禿頭的黃土堆」，看似冷清。此時詩人筆鋒一轉，卻用了美好的詞彙來敘述凋零的墳墓裡面：「擁有一個安閒，快樂，了無智識的靈魂，/長眠，美睡，禁止百夢底紛擾。」在詩人的筆下，這些所謂的理想只有在付出生命的代價之後，在人們最避諱不談的死亡狀態下才能獲取。這時，死亡褪去了可怖的色彩，呈現出安靜、美好的氛圍，在這一刻，死亡充滿了誘惑。
聞一多詩歌的獨特之處在於，他的詩中有困惑。從簇簇的楊樹林如同死在痛苦的海裡泅泳，到「神聖的工作」和「無上的代價」的對比，生死的哲學問題纏繞著他，最後，詩人沒有得到解答，他的目的也不在於取得確定的答案。而對生命的觀照，卻為日後聞一多對現實的關注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