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胖子坐在吧椅上,在他那大肚子和肥嘟嘟的胖臉所充當的背景上,一支球場上的死亡聖器,偉大的嗚嗚祖拉,正發出惡靈一般的嗚嗚聲。
●我兜足一口丹田氣,嘴唇打響小嘟嚕,只聽驚天動地的一聲,整個劇場都在顫動,彷彿一下就被人變小,扔進了一個裝滿巨大蒼蠅的密封的小瓶子裡,連耳鼓深處都是嗡嗡的,同時腮邊的大癤子無比地疼了起來。
世界盃期間接連的熬夜和繁重的工作讓我左臉上長了一個大癤子,半個臉都偏了,但還要去麻雀瓦捨說評書,因為有北京電視台的錄像任務。我本來給劇場方打電話說去不了了,但劇場方說票都賣出去了,我只得帶病堅持工作。
書說得不錯,是外國名人傳記新說,當天錄了兩段,一段是《威廉·退爾》,一段是《安徒生與海的女兒》。評書說這些算是實驗性的,但觀眾很歡迎,電視台的節目組也很滿意,我想,還真不枉我歪著臉說這一晚上,但已經疼得厲害了,而且已經十點半了,世界盃的比賽已經快上半場結束了,趕忙收拾東西,回家看球。
我說書的劇場在二樓,一樓還有一個給搖滾和民謠藝人準備的大劇場,世界盃期間,他們準備了大屏幕,免費供附近球迷看球。我剛到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真是賽過牛吼,響比驢鳴,猶如千年老妖重出世,好似萬丈瀑布落長河,美軍剛登上諾曼底,哈里·波特大戰阿凡達。我立刻精神振奮、汗流浹背、嘴裡發苦、差點下跪,這聲音怎麼這麼熟悉?南非賽場上那只巨大的蒼蠅怎麼也飛來聽評書了?
我趕緊進到大劇場裡,果然!果然!!果然啊!!!一個胖子坐在吧椅上,在他那大肚子和肥嘟嘟的胖臉所充當的背景上,一支球場上的死亡聖器,偉大的嗚嗚祖拉,正發出惡靈一般的嗚嗚聲。
我趕緊把它雙手捧過來,這就是嗚嗚祖拉,也有翻成嗚嗚茲拉或呼呼塞拉的,南非足球迷用於助威的大喇叭。據說最早是用非洲羚羊角做的,但我手裡這個顯然是和賽場上廣大非洲人民一樣,是塑料做的新式版或升級版,妹的因拆那。現在中國人都知道這玩意兒本來是用來驅趕狒狒的,但可能有人不知道,這支大神器可以發出超過一百分貝的噪音,而超過85分貝的聲音就可以導致失聰。您想想幾萬人在看台上同時吹響它的情況,那絕對有可能導致永久性聽覺喪失。
在南非各個體育場的旁邊,除了賣呼呼塞拉的商販外,還有不少白人在賣耳塞。很多觀眾都要戴著耳塞看球,這絕對是有足球以來驚天地泣鬼神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創舉了。
看著我溫柔地愛憐地珍惜地像撫摸他人愛人皮膚一樣地撫摸它,看著我渴望的眼神,那胖子很大度:「吹一下試試唄。」我趕緊把它的頭部放進嘴裡,噗噗的。胖子哈哈大笑:「您這兒喝可樂吶?沒吹過喇叭啊?」我又把我的嘴唇都放入它的嘴唇裡,還是噗噗的。胖子又哈哈大笑,肚子上的肉像海浪般嘩啦嘩啦的,我都懷疑他是一個南非人塗白了專程來嘲笑我的。他說:「您沒吹過喇叭啊?得用丹田氣,頂上來,嘴唇得打嘟嚕。」我兜足一口丹田氣,嘴唇打響小嘟嚕,只聽驚天動地的一聲,整個劇場都在顫動,彷彿一下就被人變小,扔進了一個裝滿巨大蒼蠅的密封的小瓶子裡,連耳鼓深處都是嗡嗡的,同時腮邊的大癤子無比地疼了起來。
我滿足了。
前邊看球的人都回頭誇我:「別他媽吹啦!」
南非人怎麼愛聽這個啊?我想起了京胡,京胡的威力也不小,如果在一間封閉的屋子里拉京胡,那種刺耳程度,不是戲迷絕對接著不了。京胡發出的每個單音,都是噪音。尖銳、神經質、有一種撕裂感,但問題是京胡連起來的聲音,尤其是高手演奏出來,不但不是噪音,而且是極美的音樂。把京胡的噪音變成音樂,也是多少初學京胡者夢寐以求的事。可這嗚嗚祖拉,無論怎麼聽,都是噪音啊。
說實話,我無比懷念工體的小喇叭,還有先農壇的大鼓小鑼。那會兒國安的主場在先農壇體育場,離戲校很近。一比賽看台上都是京劇的鑼鼓傢伙。國安一進攻,立刻打「緊急風」,就是張飛李逵這樣的大將出來時的「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鏘」;如果是對方拿球,立刻換小鑼,「台、台、台、台台起台起台台,台台起台起台台」,對方球員就根本踩不准步點兒,一個個都變成了伸脖瞪眼兒的小花臉,在綠茵場上端著大帶晃悠紗帽翅兒。同是足球文化,我喜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