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射門之後,得跑出幾十米揀球兒去。在那個場地上踢球兒,只有甘肅青海那邊來的同學不憚揀球兒之勞,用他們的話說:這算什麼,我們上中學的時候踢球兒,都得騎著馬揀球去。
●我是直到大一的下半學期,才大著膽子拉著一個漂亮的小班委去小樹林裡照像,她也滿臉緋紅地跟著我到處跑,而且我還叫了一個最老實的男生幫我照。直到照最後一張的時候,才一咬牙一閉眼,微微搭了一下她的肩。
想當年考上北大的時候,我幾乎忘形,但剛一到燕園報名,就被拉上了去往昌平園的大公共汽車。據說是為了讓剛上北大的,文科的,像我這樣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的學生「收收性」。新班主任很真誠地說:上大一的時候,在這個園子裡很好,正好可以多看看書。燕園太亂了,你們剛上大學,很有可能把持不住。當時誰知道上大學是怎麼回事?誰又不是抱著一顆拚命學習玩命中充實自己的心上北大的?所以都覺得老師說的話很在理。現在想起來,那不只是耽誤了一年時間,最少耽誤了兩年的思想方式的進化。
我們在昌平園區上課和生活。那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園子,位於昌平環島的西側,隱身於遙遠的農田與樹木當中,如果從園區的正門即南門沿著兩邊是樹中間大概兩條車道寬的田間道路——直走,大概走三十分鐘能走到一條稍寬的路。再沿著那條路往東走大二十分鐘,大概可以走到昌平環島,該園區的位置大至如此。
園子裡的大部分地方是空地或樹木,或堆放的雜物。教室及圖書館實驗室機房等地皆處於一座被稱為「主樓」的建築中,後來才聽說本來要在園子裡蓋成「北京大學」四個字的一片樓,也就是說從飛機上俯視這片建築,正是「北京大學」這四個字,後來因故停工,只留下了「北」字的左邊一半,即我們的主樓。如此可見,這建築群如果真的建起來,著實碩大無朋。主樓的四周都是樹木,也就是一片一片的小樹林,如果往西走,會有一條水泥路通往我們的宿舍,但我們大多願意走一條樹林中的小路,再穿過操場回宿舍。那條小路在密林掩映下蜿蜒前進,路旁不時有倒下的向日葵或老玉米;那操場乃是一個正規的足球場,四邊的圍牆就是極高的楊樹,整個場地上只有兩個鐵柱焊成的球門,此外儘是荒草。一腳射門之後,得跑出幾十米揀球兒去。在那個場地上踢球兒,只有甘肅青海那邊來的同學不憚揀球兒之勞,用他們的話說:這算什麼,我們上中學的時候踢球兒,都得騎著馬揀球去。
如果這操場也在密林深處,則讀者會把我們的學校當成霍格沃茨魔法學院,不幸的是它的四周都是水泥路。我們的生活也絕不神秘而富於浪漫主義,簡直來說吧,就是死板加無聊。
高三的生活剛剛結束,這些腦子木然,只知道背單詞的學生又開始了「高四」的生活。白天上課,沒課的時候自己自覺去上自習,或去踢球,晚上去圖書館看書,看十到點回宿舍熄燈睡覺。日復一日。不是不應該看書,而是那個時候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看書,並且完全不知道從各個方面改進自己的思維方式和知識結構——在昌平園幾乎連電視都沒有,北京的學生週末還能回家,外地學生只能「進城」,進城也只是買點生活用品而已。
這哪像一個大學生啊,還是學文科的。
園區裡只有一個小店,我們管它叫「小黑店」,東西又貴又不好。我們的學生電台還曾經在廣播裡公開指責校園黑店,號召同學們不要在黑店買東西。在那麼大的一片園區裡,那個喇叭裡傳出來的聲音是那麼的稚嫩和微不足道,恐怕一個高中的廣播台都不會那麼激昂慷慨。小黑店的那個大媽——估計是和園區有點兒關係的本地農民——塌塌實實地往門口一坐,洗菜。
整整一個大一,鄙同年,即那年北大所有的文科生,妄圖談戀愛的超不過五十人,成功的不超過十對。這幫孩子真是老實,可是連戀愛都不敢談,還像個大學生麼?
我是直到大一的下半學期,才大著膽子拉著一個漂亮的小班委去小樹林裡照像,她也滿臉緋紅地跟著我到處跑,而且我還叫了一個最老實的男生幫我照。直到照最後一張的時候,才一咬牙一閉眼,微微搭了一下她的肩。她嚅囁了幾句,跑掉了。我們也在滿懷欣喜和垂頭喪氣之間回了宿舍。下午下課,那個女孩在樓道裡找到我說,我覺得咱們照的那張照片,不好。我問她,不好怎麼辦。她想了想說,你毀了吧。我說好,回去我不洗了。還好那時候還沒有數碼相機,要不這張頗富紀念意義的照片留不到現在。
大一上半學期,園區裡唯一一個電話房就火了,給家裡打電話的人排成了長隊。有的女生拿著電話哇哇地哭,全然不管後邊排隊的同學怒目而視,或不停地看吸氣、看表,問旁邊的人「幾點啦」。
到大一下半學期的時候,各系都風傳鬼故事,沒辦法,太無聊的生活,一定要找點刺激,講鬼故事是最經濟實惠又合理合法的。
如果這些老實孩子在昌平園待四年,他們到老都會滿懷羞愧地和人談話,見誰都叫老師,一看見不平事立刻情緒高昂,把圖書館裡的書一本一本都看完並忘記……幸好,在大二的時候,他們為了給下一批「收收性」的學生騰地兒,回到了燕園本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