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時間彷彿停住了。
「你說的故事是假的，是騙我的，對吧？」歐皮皮猛地抓住爸爸的胳膊，手裡的蘋果「咕咚咚」滾到了樓梯下面，「爸爸，你告訴我，故事講的不是我們家的事，你說呀，你說呀！」
「兒子，我也希望這個故事是假的，可是……我不想再繼續隱瞞下去了……」
「不！你騙人！我問媽媽去！」
歐皮皮說著扭頭就往病房跑。皮皮爸愣了一秒鐘，馬上追上去，在樓梯拐角處一把拽住了歐皮皮。
「你給我站住！」皮皮爸大吼一聲。
「你放開我！我要去問媽媽，她不會騙我的！」歐皮皮邊說邊掙扎著，他想掰開爸爸的手。
「聽我說！不能讓媽媽知道，我還沒有告訴她！」
「為什麼！為什麼！」歐皮皮傷心地哭起來，「為什麼你要騙我們啊……」
「因為……因為我愛你們，我想保護你們，可是……」皮皮爸鬆開了拽著歐皮皮的手，「可是這些天來，我發現自己真沒用，我發現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皮皮爸痛苦地咬著牙，這麼長時間以來壓抑著的痛苦，在這一刻都爆發出來。他用拳頭猛砸自己的頭，順著牆邊緩緩蹲了下去，他像個受傷的小孩一般蜷縮在牆角，默默地流淚。
歐皮皮愣住了，從有記憶開始，爸爸就是無比高大、無比堅強的「大山」，他從來沒有想像過，也沒有看到過爸爸這樣無助、傷心、流淚。
歐皮皮很想安慰爸爸，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這些天來的一幕一幕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裡過了一遍。他終於知道了，剛放假那段時間，為什麼爸爸媽媽總是整天整天地不在家，為什麼媽媽的「闌尾炎」手術要做那麼長時間，為什麼媽媽在醫院裡住了這麼久還不能回家……
歐皮皮也想到，在這麼長的時間裡，爸爸為了不讓自己和媽媽傷心難過，他自己一個人把真相埋在心裡，每天還得帶著笑告訴大家「情況很好，不用擔心」。真是無法想像，爸爸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和痛苦。
「爸爸……你別哭……」歐皮皮慢慢蹲下去，面對面地看著爸爸，他伸手擦掉了爸爸臉上的一行淚水，自己反倒哭起來，「爸爸，我不去問媽媽了，我……我有的是力氣，我和你一起幫媽媽。」
皮皮爸苦笑了一下，大概是他聽到歐皮皮說自己「有的是力氣」，有些悲喜交加吧。如果皮皮媽的病可以用「力氣」解決，那倒好辦了。
歐皮皮挨著爸爸，背靠著牆坐在了地上。
深藍的天空中，有星星點點的煙花在綻放。夜空下，歐皮皮和爸爸互相依偎著，坐在醫院露台的牆角里。過了很久，歐皮皮問：
「爸爸，媽媽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嗎？」
「她只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但不知道病情有多嚴重。」
「她是什麼時候發現得病的？」
「就是你放寒假的那兩天，她們單位組織體檢時發現的。」
「哦……」歐皮皮低下頭，難過地說，「媽媽她是個『開心果』，為什麼會得病呢……」
「這個……沒有為什麼，已經發生了。」
「得了癌症就治不好了嗎？」
「不，有些癌症發現得早，還是可以治好的。」
「那我媽媽呢？」
「她……她發現的時候比較晚，所以……會比較難治……」
歐皮皮不說話了，他在想「比較難治」的最壞結果是什麼。歐皮皮把頭靠在爸爸的肩膀上，他想到了爸爸講的那只獾，輕聲地問：
「爸爸，如果……有一天，媽媽也睡著了，她也會去那個充滿溫暖和光明的地方嗎？」
「會，一定會的。」
「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呢？」
「陪著你媽媽，配合醫生下一步的治療，然後……祈禱奇跡的出現。」
「下一步治療？媽媽的傷口不是快長好了嗎？」
「是，我說的是接下來就要進行的放療和化療。」
「放療？化療？」
「嗯。放療就是利用放射線殺死癌細胞，讓它不能繁殖；化療就是利用化學藥品來殺滅癌細胞。」
「會很疼嗎？」
「不疼，但會很難受……」
「媽媽她真可憐……」歐皮皮歎了一口氣，「我媽她最嬌氣了，有一次切菜的時候把手指劃了一個小口子，她都哇哇叫了半天呢。這個什麼放療化療，聽起來就夠嚇人了……」
「你媽媽她現在很堅強，這一次手術刀口開得很大，恢復的時候疼得厲害，但是她都挺過來了……」
「爸爸，媽媽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實病情……她會怎麼樣啊？」
「不知道，我無法想像。」皮皮爸說，「你媽媽現在心裡充滿了希望，我不想讓她受打擊。她的心境平穩些，對於治療也有好處。」
「嗯。」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歐皮皮很緊張地問：
「爸爸，我要是演砸了怎麼辦？」
「什麼演砸了？」
「我是說，萬一我在老媽的面前沒有忍住，流眼淚了怎麼辦呢？」
「你這麼聰明，你說呢？」
「我……我就說風把沙子吹進我的眼睛裡了，行嗎？」
「病房裡哪來的風和沙子啊？」
「那……我就說辣椒面進眼睛了，哦，也不行，病房裡沒有辣椒面啊！」歐皮皮繼續努力地想著，「那我就說我困了，想睡覺……或者……」
歐皮皮在認真地做著「欺騙媽媽」的各項準備。
天空的顏色又深了許多，時間在一點一點接近零點。空中綻放的煙花越來越多，越來越美。此時此刻，多少人心懷美好的願望，期盼著新年的鐘聲。
歐皮皮對著夜空，虔誠地許了一個願。然後，他和爸爸站起來，拍拍背上和屁股上的灰，兩人還默契地互相「檢查」了一下對方的眼睛，確定沒有紅腫的跡象，這才朝病房走去。
皮皮爸先走進病房，歐皮皮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著病房門上反光的玻璃，把自己的表情調整到「喜悅」狀態。
當他的腳跨進病房門的那一剎那，他在心底對媽媽說了句：對不起，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