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顏色越來越重了,辟里啪啦的鞭炮聲漸漸密集起來,天空中不時有美麗璀璨的煙花綻放,空氣中隱隱可以聞到火藥的氣味。
這樣的除夕夜讓歐皮皮感受到的,早已不僅僅是像往年那種單純的快樂和美好。
此時此刻,歐皮皮還呆呆地站在媽媽的床邊,連眼珠都不敢輕易地轉動。因為他怕自己的餘光會瞥見張奶奶的床。就在昨天,張奶奶還坐在那裡,一邊誇著自己可愛,一邊還遞給自己一個紅紅的大蘋果。歐皮皮沒有捨得吃,悄悄地放在了媽媽病床邊的床頭櫃裡。
想到這裡,歐皮皮緩緩彎下腰,拉開了床頭櫃的門,那個蘋果的顏色還和昨天一樣鮮亮、嬌艷,散發出香甜的味道。歐皮皮伸手拿起蘋果,盯著看了幾秒鐘,然後放進嘴裡使勁兒咬了一口。歐皮皮想,這又脆又甜的感覺是這麼真實,而張奶奶卻已經不在了。
皮皮爸看著歐皮皮邊流眼淚邊啃蘋果的樣子,知道他一定是「大腦塞車」了,他拉起歐皮皮的手朝門外走去。
「去哪兒?」歐皮皮愣愣地問。
「去看煙花。」爸爸說。
爸爸帶著歐皮皮拐了幾個彎,走到了一個小露台旁邊。露台的一側有十幾階樓梯,露台的外面,就是漆黑的夜空。
「咱們坐這裡吧!」爸爸指了指腳下的樓梯,「來,坐下。」
歐皮皮雙手緊緊抱著那個蘋果,挨著爸爸坐下了。
「你看那邊!那朵煙花好大!」爸爸指著遠處的夜空說。
歐皮皮毫無反應。
「你看你看!那邊的煙花好像是幾個字呢!你能看清楚是什麼字嗎?」爸爸還在努力著。
「每個人都會死嗎?」歐皮皮答非所問。
「嗯?」
「爸爸,你說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死啊?」
「是的,降生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最後都會死,這是自然規律。」
「你也會死?」
「當然,我又不是神仙。」
「奶奶和媽媽也會死?」
「是。」
「我也會死嗎?」
「是啊,你也不是神仙。」
歐皮皮又沉默了,只知道啃蘋果。忽然,他抬頭問爸爸:
「死是什麼?人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死……其實是一個人離開自己的身體了……」
「離開自己的身體?去哪裡了呢?」
「去一個充滿光明和溫暖的地方,」說到這裡,皮皮爸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了一本彩色的小書,「《獾的禮物》你看過嗎?」
「沒有。」
皮皮爸翻開書,讀了起來:「森林裡有一隻獾,已經很老很老了,它感覺自己就快離開這個世界了。」
「獾知道自己要死了,它不怕嗎?」歐皮皮問。
「嗯,因為獾很明白,死亡並不可怕,只是離開自己的身體而已,」皮皮爸的目光又落在書上,「它在睡覺前寫了一封信留給它的朋友們。睡著後,它夢見自己來到了一個黑暗的隧道,隧道的盡頭有明亮的光在吸引著它。原本年邁體衰的獾必須拄著枴杖才能行走,沒想到,這會兒它的身子變輕了,不知不覺地飄了起來,朝著透露著光芒的隧道另一端飛去!它飛出了隧道,飛向光明的天際,愉悅地展開了它新的旅程……」
歐皮皮好像若有所思。
「獾給朋友們的信裡寫了一句話:親愛的朋友們,我到長隧道的另外一頭去了,再見!獾的朋友們摸著它冰冷的身體,陷入了悲傷。寒冷的冬天來了,動物們都躲起來了。直到春天又來了的時候,它們才又聚在一起,聊起了獾。它們回憶起獾說的每一句話和它做的每一件事,竟然都充滿了快樂的因子!」
「快樂的因子?」
「對,因為親切的獾教會了土撥鼠使用剪刀,土撥鼠成了村子裡最會剪東西的『巧鼠』;青蛙跟獾學會了溜冰,它還會花式表演;狐狸因為跟獾學習結領帶的方法,現在它變得很會打扮自己了……」
「獾真好!」
「動物們說著說著,心裡都覺得特別溫暖,就好像獾還在它們身邊一樣!每一隻動物都心懷感激,都想跟獾說謝謝……」
「可是獾已經死了呀,它能聽到嗎?」
「當然能。在一個春天的早晨,土撥鼠帶著想念來到了它和獾常去的一個山丘上,它覺得獾就在身旁,於是它對著天空說道:『獾,謝謝你!』」
「……」歐皮皮沒有說話,他突然想起了張奶奶,「爸爸,張奶奶她現在也已經飛過隧道,去了那個光明的地方了嗎?」
「是,張奶奶她現在一定很安詳,沐浴在光明和溫暖之中……」
「那我跟她說謝謝,她也能聽得到嗎?」
「能。」
「我剛才在心裡說了好多次,」歐皮皮停了一下,「爸爸,人老了才會死,對嗎?」
「不,不全是,」皮皮爸說,「人老了確實離死亡更近了,但是也有一些人會因為其他各種原因死去,比如自然災害、疾病、戰爭……」
「……」
「這個地球上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生命降生,也有很多生命在消失。」
「爸爸,我不想消失,我也不准你消失,不准媽媽消失,不准奶奶消失!還有我的好朋友、我們班的老師和同學,統統不准消失!」
「其實……消失並不意味著完全不存在了。你看,張奶奶的生命雖然消失了,但是我們誰都不會忘記她的樂觀,她的微笑,她對大家的關心和愛護。一想起她,我們的心裡都會覺得很溫暖,就好像她根本沒有離開一樣,對嗎?」
「嗯,對。不過爸爸,你現在就保證:無論如何,你和媽媽,還有奶奶,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可以消失!」
皮皮爸的心開始沉重起來。假如皮皮媽沒有生病,那麼此時他一定會抱著歐皮皮,笑著向他承諾:我保證,沒有你的允許,我們絕對不消失!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就在昨天,主治醫生親口告訴皮皮爸,皮皮媽的病情非常嚴重,就算是做放化療,剩下的時間也可能不多了。
現在的皮皮爸,不敢給兒子任何的承諾。他無法想像,如果歐皮皮一直蒙在鼓裡,真的等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就在這一瞬間,皮皮爸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皮皮,爸爸再給你講個故事吧,一個真實的故事。」
「嗯,好。」
「十幾年前,在一所大學的校園裡,有很多年輕的男孩兒和女孩兒在一起學習。其中有一個男孩兒,性格有點兒內向,有點兒自卑,他整天就知道發奮讀書,想著將來找一份好工作……」
「那他找著了嗎?」
「你著什麼急嘛,離他找工作還早著呢,你慢慢聽。那個男孩兒在大學裡的生活單調又乏味,連他自己都覺得生活沒意思。直到有一天,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他看見了一個女孩兒……」
「我知道我知道,那個男孩兒一定是愛上那個女孩兒了吧?」
「對,」皮皮爸說,「那個女孩兒帶著燦爛的笑容,清風把她的頭髮吹得飛揚起來,她笑起來牙齒好整齊,聲音也很好聽。那個男孩兒看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讓他這麼心動的女孩兒!後來他們認識了,成了好朋友,再後來,他們相愛了……」
「老師不管他們嗎?」
「大學裡的老師管不了那麼多!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感覺很快樂,男孩兒幫女孩兒解決學習上的難題,女孩兒開朗的性格總是給男孩兒帶來很多的樂趣,讓他的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樣單調乏味,他們快樂地度過每一天。大學畢業之後,女孩兒沒有嫌棄男孩兒是個窮光蛋,嫁給了他。他們結婚的那天,男孩兒沒有太多的錢給女孩兒買東西,他就買了一個煙花。晚上,他把女孩兒帶到院子裡,讓她抬頭看天空。呵呵,女孩兒看見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美麗的紅心,她激動得哭了……」
「完了?」
「不,故事剛剛開始,」皮皮爸眼睛注視著遠方,「男孩兒如願找到了一份工作,結婚後的第二年,他們的兒子出生了。那小傢伙是個搗蛋鬼,把一家人折騰得夠嗆!」
「有多搗蛋?比我還搗蛋?」
「比你搗蛋多了!他小時候把自己拉的『』當番茄醬往臉上抹;什麼東西危險他就偏要去搞什麼;他和小樹玩,結果把樹葉都扒光;他幫爺爺澆花,結果把花都燙死了;他還把家裡的白菜、掛面、雞蛋、大米悄悄埋在地裡,說是這樣會變得更香!」
「呵呵!我要是他爸爸,肯定得收拾他!」
「他是沒少挨揍,不過,這個孩子也給家裡人帶來了很多歡樂。他的爸爸媽媽因為有了他,變得更加相愛,他們的小家庭充滿了幸福和歡樂。那個孩子說爸爸和媽媽就像他的兩個大朋友,尤其是開朗熱情的媽媽,經常和他抱在一起打滾兒,就像兩個小孩子一樣地打鬧。」
「就像我媽和我一樣!」歐皮皮說。
「是啊,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那個孩子的媽媽得了很重很重的病,是癌症。儘管醫生全力地救治……那個孩子的爸爸很傷心、很難過,一想到孩子的媽媽會在不久的將來離他們而去,他的心就疼得像要裂了……他一直不敢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他們的兒子……他很痛苦……」
皮皮爸的聲音有些哽咽了,他抬頭望著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孩子的媽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那個爸爸不想一直做一個騙子,他想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兒子,他希望兒子能夠和自己一起堅強地面對這個事實……於是,有一天晚上,他把兒子帶到露台上,和他一起看夜空裡美麗的煙花……他想告訴兒子,媽媽的生命曾經像這煙花一樣燦爛。煙花會殞落,生命會消失,但是媽媽的愛永遠都在……」
「你不要說啦!」歐皮皮突然大吼一聲,他滿臉是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和爸爸對視著,他的指甲已經深深地掐進了蘋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