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水滴 第23章 林中水滴 (12)
    這個時候,我順著小丘上的小路朝著東方走去,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我想起了睡在野外的審判員,要是他再不起來,今天早晨的打獵也就泡湯了。我帶著狗,朝著突然出現的一大群大鷸走去,我才不羨慕那個獵鴨子的審判員呢。

    梭 魚

    我們在河中航行,岸邊的一個青年人讓我們感到很好奇。他戴著一頂白色的便帽,在那邊罵罵咧咧地自言自語,看上去非常激動。我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於是給我們講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情。

    原來,他用漁叉逮住了一條大梭魚,就當他快要把魚提到岸邊時,釣絲斷了,梭魚又逃到了水中。這種事情常常發生,誰遇上了也只能自認倒霉。但讓他高興的是,那條魚居然肚子朝上浮了起來,微風將它吹到了岸邊。他高興地抓住它,可是它又一下子逃掉了。他在岸邊等了一個多小時了,現在還是沒有看到那條魚再出現。

    「你是怎麼抓的?」彼加問他。

    「用兩隻手捧住魚肚子。」

    「你以前是不是沒有抓過梭魚啊,得用手指插到它的眼睛中去才行。」

    「我知道啊,可是看到它肚子朝上翻,我覺得它死了,就沒太在意。」

    「不管它肚子翻不翻,對待它們都得小心。要提高警惕啊,同志。」

    那個青年人可沒心思跟我們開玩笑,他惡狠狠地說道:「得用手榴彈炸死那些可惡的東西!」天啊,難道他想起了那個用手榴彈炸魚的故事?

    啄木鳥的作坊

    小 舟

    太陽照在河灘上,照在河面上,處處都是金光閃閃,像一張巨大的金絲網。在蘆葦叢中,一些蜻蜓飛來飛去。每一隻蜻蜓都有自己的一棵蘆葦,它從那裡起飛,最後又回到那裡。

    烏鴉剛剛完成孵育工作,顯得很沒精神,在那裡安靜地休息。確實,這是一件很耗力氣的工作。

    一片小葉子掉在了水面上,快樂地打著轉,動作是那麼的輕盈。難道它是被水吸引下來的嗎?

    我划著小船順流而下,心中思考著大自然。對我而言,現在的大自然是一種神秘的東西,是一種「賜予」。人類是由大自然孕育而生的,現在又開始在大自然中創造自己的東西——第二個大自然。

    兩種高興

    我們找到了蘑菇,心裡十分高興,蘑菇看起來也十分高興。有的蘑菇是在森林中土生土長的,我們常常在休息日採集;有的則是我們在地窖中培育的。摘到前一種蘑菇,我們很高興,以為這幾乎可以看做是意外收穫;而摘到後一種蘑菇,我們依然覺得很高興,那是一種收穫勞動果實的喜悅。

    蘑菇不斷生長著,當被人發現以後,就會成為人類的美食。其實作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當他的一本書被拿走後,就得重新回到培育蘑菇的地窖,慢慢地培育新蘑菇,直到被人發現,摘走。創作就是在樹葉的蔭庇下靜靜地完成的。

    啄木鳥的作坊

    我們在森林中遊玩,一路尋找大鷸、啄木鳥和貓頭鷹的蹤跡,想要瞭解一下它們的生活。突然,我們聽到了一陣鋸木頭的聲音。有人告訴我們,那是在鋸枯木,附近的一家玻璃廠需要柴火。在聲音傳來的位置,我們曾發現了一棵很有意思的樹,並且做了一個記號。現在,我們卻十分擔心它,趕緊朝那邊跑了過去。等我們到達那裡,發現為時已晚。那棵白楊樹已經被鋸倒了,樹樁周圍散落著許多雲杉球果的空殼,這是啄木鳥在冬天吃剩的。這個白楊樹正是啄木鳥的作坊。

    那裡站著兩個老頭,他們終年以伐木為生。他們站在那裡,樣子就像要被判終生砍柴。

    「你們就會遭報應的,讓你們砍枯樹,可是你們砍的是什麼?」我們一邊說,一邊指著被砍倒的白楊樹。

    「啄木鳥在上面鑿了太多的洞,」他們回答說,「我們看了之後,自然把它鋸掉了。」

    於是大家都仔細地觀察那棵樹。那棵樹生機勃勃,只不過有一段樹幹被蛆蟲蛀了。顯然,啄木鳥醫生來到這裡,為這棵樹診斷病情。當它確定樹受到了蛆蟲的傷害時,立刻就動手術,準備取出蛆蟲。它鑿了一個洞,但蛆蟲向上爬去了,它於是又鑿了一個洞,但依然沒有算準蛆蟲的位置,於是它繼續鑿了第三次,第四次……在第八個洞中,啄木鳥醫生才抓到了那條作惡多端的蛆蟲,救了這棵白楊樹。要是別人不知道這件事情,還以為它在做豎笛呢。我們鋸下了那支「豎笛」,準備將它放進博物館陳列展覽。

    「你們看,」我們對老頭說,「這是森林的醫生,它救了白楊樹的命。」

    老頭對此很驚訝,也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啄木鳥原來還是一位出色的醫生。

    風 格

    我的朋友——藝術家的風格,是從無與倫比的激情中產生。想要表達自己的藝術風格,就必須意識到這一點,並且親身體驗這一點。同時,你還得學會抑制激情,並且小心翼翼地表達它。這樣,你的藝術風格才能突破慾望的拘束,而不是單純地從技巧中產生。

    自來水筆

    想要成為藝術大師,如果你沒有非常高的天賦,就得付出格外的努力。你得善於在創作中尋覓那些不朽的東西。必須將自己發現的那些不朽的東西變成新的作品,通過不斷努力,讓自己的作品中包含不朽的東西。

    假如一個人能始終按照我說的去做,那麼便會感到自己有充足的信心。但遺憾的是,很多人在寫作的時候往往只靠著天賦,而不是信心,他們是按照「上帝的賜予」在寫。於是,他們的寫作只能靈光一閃,繼而熄滅了,從此文思枯竭——「上帝的賜予,上帝又收回了」。

    親人般的關注

    如果想要真實地刻畫出樹木、山崖、河流、花朵的生活,就必須得有人的生活。這並非是為了做某些比較,或者說為了賦予那些樹木、岩石、河流人性,才需要有人的生活,而是因為,人的生活是運動的力量之源,好比是汽車的發動機。一個作者,應該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讓這些看起來遙遠的東西變得親近,讓讀者容易理解。

    損 失

    今天出門之後,我的心情格外的高興。這種高興的心情,總是要為它找一些表現的形式,而且往往很快便能找到。或許那是一隻鷹,正從樹上飛下來,它那看似笨重的身軀是那麼的靈活;也許是一棵雲杉,賜予了你許多淺綠色的球果;也許是一棵蘑菇,渾身通紅飽滿,當你不經意地回頭時,發現它周圍還有許多蘑菇……

    我被這些蘑菇吸引了,一棵接一棵的摘著,簡直想把它們全部摘回去。於是,我被摘蘑菇這個想法困住了,整個人都深陷其中,再也無法從大自然中獲得其他的發現。

    話語和種粒

    在林地邊,我遇到一位正在耕地的莊員,於是和他聊了起來。我們談到了白楊,一棵白楊樹的長成,必須白白浪費千千萬萬的種子,我們覺得自然界的安排非常不合理。

    「不過,人也常常做這種事情,」我說,「就拿我們作家來說吧,在完成一部好的作品之前,得浪費多少話語啊。」

    「所以啊,」那位莊員說道,「既然連作家都有空話,我們怎麼能苛求白楊樹呢?」

    暴風雪

    有的時候,心中思緒萬千,像大雪一樣亂飛,絲毫都把握不住,但卻沒有一點淒涼的情緒。好像這思緒的大雪,是在陽光下飛起的一樣。從內心世界中向外觀望,外部世界中也充滿明媚的陽光,到處都是一片銀色的雪地,已經被凍結成透明,一陣陣風雪在飛舞。

    世界是美麗的,因為它和內心世界相呼應,並且不斷擴大,不斷增強。光的春天,我是通過陰影來辨認的。在我要走的路上,出現了雪橇走過的痕跡,路的右邊有藍幽幽的影子,而左邊的影子則是銀色的。雪橇的痕跡朝著遠方延伸,沿著它走,似乎可以到達神秘的世界。

    人的寶藏

    峽谷裡長著一大片森林,它們的下面既潮濕又陰暗,簡直就跟地窖一樣。要從這裡面穿過,可得費一番力氣。你得穿過很多的蕁麻,一路上會遇到赤楊,它們渾身都被蛇麻草捆得緊緊的。然而當你到達草地後,你會發現這裡蝴蝶翩翩、花香不斷,你會感覺到,原來這裡保存著如此多的財富。聖約翰節的前夜,每個人都希望能找到財富,但和這些財富比起來,它們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當你猛然想起了那些財富,你肯定會覺得人的想像力很貧乏,很淺薄。努力地看吧,一批寶貴的財富就在你的眼前,你可以放心地去取。也許你會好奇,這麼大一筆財富,別人怎麼會沒有發現,沒有取走它呢?給世人指明這些財富吧,指明這真正的幸福。不過在說的時候,你可得注意,免得別人都一個勁兒地吹噓、稱讚你,說這是因為你獨具慧眼,結果反而把幸福都糟蹋了。

    自由生存

    一切都是灰溜溜的,只有路面有一些棕黃。窗外,春天還在掉著眼淚。我從家中走出,來到了森林,頓時覺得心胸開闊了許多,簡直是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我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樹,但令我吃驚的是,它的有些根,如同毛髮一般細小。它為了尋找食物,努力地在土壤中打通一條條小路,派自己的根吸取養分。在森林這個整體中,我不也是一條細小的根嗎?這讓我感受到了一種喜悅,一種明白了使命的喜悅。這種心情,和看到太陽初升是相似的。

    然而這種感情是多麼的不可捉摸啊!我想尋找它的起點,想把它永遠留在手中,如同緊緊握住幸福的鑰匙那樣,可是卻始終無法做到。我知道,要得到這種寬廣的胸襟,必須經歷某種磨難,必須和庸俗進行痛苦的鬥爭。我知道,我寫的那些書,就是我得到勝利的象徵。但倘若遇上某種可怕的疾病,比如胃癌的晚期,我無法相信自己能夠在一場大搏鬥中獲得倖存。

    我愉快地和整個生活融合在一起,認真地關注著一個黑腦袋。它在離我不遠的雪地上慢慢地移動著,看上去小小的。我腳下的路已經被雪橇壓得十分結實,一些動物在上面留下了凹形的蹄印,形成了一個一個的槽。我在路邊走著,一隻鳥兒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從它的腦袋我就能猜出那是一隻漂亮的松鴉。過了一會兒,我發現還有一隻紅雀和兩隻山雀,也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跑著。

    追求王位者

    在藝術作品中,美麗是美的,但美麗的力量卻存在於真理之中:也許有的美麗很無力,但從來沒有無力的真理。

    從古至今,有無數勇敢的人,有無數偉大的演說家和藝術家。但俄羅斯人的本質並不是美麗,而是真理。也許有很多人的外貌中都帶著虛偽,但對於文明的人來說,他們會知道,這是敵人的伎倆,一定會消失。

    偉大的藝術家,他們對於真理有著一種嬰兒一般天真的崇拜,從中為自己的作品汲取力量。藝術家對於偉大真理的順從,造就了文學中的現實主義。是的,我們的現實主義的本質就在這裡,就是藝術家在真理面前忘我的恭順。

    作家和寫生畫家

    上午,太陽躲躲閃閃,偶爾從雲背後露一下臉;過了中午,突然下了一陣小雨,熱烘烘的,大概是被太陽烘烤的緣故。對於莊稼而言,下雨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在吃午飯之前,我在格林科沃附近發現了一條盛開著稠李的小河,於是將它拍了下來;我還拍到了蕨草、款冬和一些不知名的黃花。

    夜鶯在我耳邊歌唱,但令人討厭的是,一些蚊子不停地騷擾我。斑鳩在「咕咕」地叫著,黃鸝互相召喚,林鴿的聲音聽起來則雜亂得很。我將它們拍了下來,並在小本子上做了記錄。因為我的心情實在太好了,思想便偶爾從生活中蹦出來。

    寫生畫家也是這樣做初始工作的,當你在沼澤上看到他們的時候,自然不會覺得奇怪。但如果你見到了這樣工作的畫家呢,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也許在一般人看來,畫家都是在書房中工作的吧。

    我的狩獵

    我的身體很好,有的人說是因為營養好,常常呼吸新鮮空氣的緣故。經常有人問我:「您的氣色真好,還是住在森林裡吧?打獵情況怎麼樣?」而我也總是禮貌地回答說,森林和打獵是健康的好夥伴……他們要是在充滿蚊子的森林中走走,能在牛虻的歌聲中玩幾個小時,就明白我的言不由衷了!我用大家所說的外部的狩獵,來掩飾內心的狩獵。我是一個捕捉自己心靈的獵人。而我的心靈,我有時會在幼嫩的雲杉球果上找到它,有時會在跳躍的松鼠身上找到它,有時會在陽光照耀的蕨草上找到它,有時則會在空空的草地上找到它。

    可不可以捕獵心靈呢?假如我對所有人都說出我心中的感受,可能他們並不會明白。我可以以捕獵沙雞的名義,描寫自己如何捕獵人的美麗心靈,而那美麗的心靈之中,也有我的一份。

    我有著健壯的身體,但這並不是因為森林中空氣好,也不是因為營養好,我吃的都是很平常的東西。在我生活中,始終保持著對美好生物的希望和歡樂,我從這裡面汲取營養,並對那件遺憾的事情做好了準備:死亡。

    創造彩色的力量

    我坐在汽車中休息。森林被皚皚的白雪所覆蓋,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一個舊的想法在我心中產生了:這種美麗的景象,只有用彩色才能留得住,所有的一切都應該交給彩色。我又回想起了一個定義,那是我偷聽來的:空間就是創造彩色的力量……

    為直的道路而鬥爭

    我窗前有一片圓形草地,它們至今還沒有被水淹沒,那裡均勻地鋪著初雪的地面,上面點綴著一些小水窪和白雪。一條筆直的痕跡向著遠方延伸,你只要一看就明白了,這肯定是行人留下的痕跡。但我在天空中也看到了這樣一條筆直的痕跡,它劃破了雲層,消失在眼睛無法看到的遠方。這讓我深感困惑:這樣筆直的東西,只有人才做得出來,可是雲層裡怎麼會有人呢?

    突然,一架飛架從雲層裡飛了出來,我這才如夢初醒:空中這筆直的痕跡,原來是人留下的。無論是地面,還是在空中,都在為直的道路而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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