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不來,還不來?隊伍中不斷有人抱怨。張靈也有些心焦,還要跑好幾個攤位呢……不知怎麼,張靈忽然想到了孫悟空——她要是孫悟空就好了,拔一把毫毛,一吹,哪個攤位都有她,她呢,就在空中飛來飛去,覺得哪兒好,就鑽進哪個空殼子裡去,還魂過來。張靈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了,心情也似乎好了些。
張靈伸長脖子東張西望,想在人流中發現這個攤位的HR——從來者的方向、年紀和神態上……忽然,她看見了蘇泉泉。張靈趕緊轉過臉去。但是,不以張靈的意志為轉移,蘇泉泉已經看見她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擠到她身邊,激動地說,啊呀,啊呀,你這人真不上路,也不約我一起來。她看看後面的長隊,又看看廣告牌,牌子上,兩個誘人的崗位下劃了粗大的紅線,一眼就看到了。這給蘇泉泉的熱情又添了一把柴。她咬了咬張靈的耳朵,把一個文件夾塞進她手裡。張靈還沒說話,後面起哄了:喂——!排隊啊,有沒有搞錯,眼睛瞎啦,沒看見排隊啊——,滾開!不要臉……
蘇泉泉從張靈手裡搶過簡歷,有什麼稀奇,姑奶奶會找不到工作?
張靈說,算了,排隊就排隊麼。
我走啦——,蘇泉泉裝模作樣地大聲喊道,衝著張靈做了個鬼臉。
人們騷動起來。一個三十多歲年紀,身材頎長的男人,邊擠邊說,讓讓,大家讓讓,對不起啊,我來晚了,不知道提前了。
隊伍一點點前移。馬上就要到張靈了。突然,有人拉她的胳臂,張靈一看,是蘇泉泉,她把一件雨披遞給她,眨眨眼,大聲說,你媽叫我交給你的。張靈接過來,莞爾一笑。蘇泉泉又不見了。
張靈欠身遞上兩份簡歷,解釋了下另一份的來歷,她說不好意思,這人原本排在我前面的,突然要上廁所,讓我轉交。
一份沉甸甸,一份薄薄的。男人一手一份,抖了抖說,哪份是你的?張靈指了指男人右手。男人放下蘇泉泉的,翻看張靈那份。姓名性別出生年月教育程度居住地聯繫方式自我評價職業目標工作經驗,乾脆利落。照片上,張靈抿嘴微笑。
男人露出詫異的神色,就這些?
就這些。張靈微笑道。
哦,等通知吧。男人又看了她一眼。
好的。謝謝您。張靈恭順地點點頭,橫跨一步,讓後面的人上來。
因為包了連號,這個攤位的空間比較闊綽,隊伍也更「自在」,扭成了一個「之」字。張靈好不容擠出來,已是滿頭的汗。排在隊尾的潘小妹衝她招手,張靈看見了,也揮了揮手。張靈想,這倒好,已經三個了,不知還有誰呢。
當晚,蘇泉泉來了。進門就問,簡歷給了沒?這還用問?當然給了,我有這麼笨嗎?張靈哼了聲。昨夜我來過,你媽說不知道你上哪裡了,急得嘴角起泡呢。怎麼不知道?她糊塗了。張靈抿嘴笑道。蘇泉泉忍不住了,大叫道,喂,大小姐,現在是什麼時代,還笑不露齒啊。以後就叫你二十一世紀最後的淑女!瞎說什麼呀,微笑是世界的通行證,知道不?傻姑娘。蘇泉泉撇撇嘴,真以為我傻啊,你牙齒不好看,所以只好抿著嘴笑嘍,瞧瞧我!蘇泉泉衝著張靈呲牙,白不白齊不齊?白——齊——,張靈拖著聲調說,白天鵝嘛!蘇泉泉打了張靈一記,不過,我還真是傻,進了招聘會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找不到我圈的地了,哈哈。那個3A,5A,大都是事業單位,也就教育熱門,其它河道管理處、文化館、評彈團、昆劇院什麼的,誰去呀,冷清得要命。有幾個攤位還限招,要有高級職稱——你發了幾份簡歷?
五份。
才這麼點啊?蘇泉泉驚叫道,多發點,幾率高麼。傻!
張靈笑笑,沒說話。
你的簡歷呢?我看看。蘇泉泉伸出手說。
張靈的房間裡只有一隻單人床和一張書桌。桌子上堆滿了書,張靈從書堆裡抽出兩張紙來——
你倒是會節約。蘇泉泉搖著頭說,我做一份要上百元呢……你怎麼不約我一起去?蘇泉泉忽然氣勢洶洶地說。我想趕在高峰前把簡歷投出去。張靈忙解釋。你為啥投這家單位?蘇泉泉又問。張靈笑道,你為啥投這家單位?蘇泉泉說,我先問的!你賴皮!張靈也叫:你賴皮!
兩個人正鬧,張靈媽回來了。怎麼樣怎麼樣,你們兩個丫頭?找到單位沒?蘇泉泉笑嘻嘻說,我們會找不到單位?阿姨,張靈回來了,你們怎麼住啊?張靈媽說,外婆和我一間,張靈一個人一間。哦,走了,走了。我們一起等面試啊。蘇泉泉拍了拍張靈的頭,又對張靈媽搖搖手,阿姨再見!
熱鬧的蘇泉泉一走,張靈媽就問女兒,她剛才說一起等面試,什麼一起等,為什麼要一起等?張靈說,我們投了同一家單位。那怎麼辦?有兩個名額。就算拼到最後,我們也不會成對手。阿彌陀佛!張靈媽念了一句佛,說,最好不要成對手。
等來的卻是筆試通知。張靈打電話給蘇泉泉,蘇泉泉說我也接到了。
通知是八點半,張靈和蘇泉泉八點就到了。路上蘇泉泉問,幹嘛這麼早?呆在那兒尷尬死了。張靈說,虧你是公關係的,這叫態度,懂不懂?你以為談戀愛啊,搭足架子?!蘇泉泉撓撓頭說,算你有理。過了會,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人,潘小妹一進來,蘇泉泉就看見了,推推正在想著什麼的張靈,喂,看誰來了?張靈抬起頭,對門口的潘小妹招招手,潘小妹輕輕走過來,小聲說,你們也在啊。是啊,張靈說,那天沒顧上跟你說話,從淮安過來?是啊,潘小妹說,票不好買,隔天下午才坐上車的,路上六七個小時呢,到蘇州已經天黑了,就在門廳裡將就了一宿。嘿嘿,這學期沒剩多少錢了麼……還好,凌晨4點就開中央空調了,還供應早餐,真不錯。我想留在蘇州了,這裡還有你們呢,對吧,老白老張!
說話間,時間就到了。一個30歲左右的年輕女人把卷子分發給他們,看了看大廳裡的掛鐘說,現在是八點零五分,一個小時,九點零五分交卷。
爭鋒公關公司在蘇州高新區,一幢高級寫字樓的16層。電梯出來是個很大的廳,約有上百平米。兩邊是辦公室。大廳中後部,有一個用板材攔出閱覽室,左右各有一扇玻璃門,底部靠牆,並排放著三個書架,裡面擺滿了書。鎖著。書櫃前橫著一隻長方形的會議桌,四周擺了一圈椅子。筆試就在這張桌子上進行。
筆試結束,蘇泉泉拉著張靈去逛街,她要指導張靈著裝——誰要一個土包子當總經理助理啊。張靈笑道,聽口氣,好像你是總經理似的。我說泉泉啊,這家公司真是奇怪,直接面試得了,筆試什麼呀。你這都不懂?蘇泉泉撇嘴道,人太多,用這個卡唄。一個小時,除了心理測試,就是公關策略。做得我頭都昏了。好在我是學公關你是學心理的,咱們各有拿手的,沒誰拚得過我們。兩個名額,我們一人一個。嘿嘿!我可得跟你說好,誰做上司關照誰!蘇泉泉伸出小拇指,來,拉勾!張靈笑嘻嘻拉了拉,說,還沒最後結果呢,別高興太早。土包子!蘇泉泉戳了下張靈的額角,這是國企,5個人面試,可以留下4個。跟外企不一樣。是啊,面試,還有面試呢。張靈憂心忡忡地說,我可不漂亮,跟你站在一起特別自卑。去你的!啥時候自卑過?你別蒙我。蘇泉泉捏了捏張靈的小翹鼻頭,別怕,也許人家看都不看你。
這次,他們被請到了小會議室。來面試的一共八個。張靈和蘇泉泉驚異地發現,潘小妹不見了。
考官就是招聘會上那個人,這次穿了便裝。他說我姓樸,人力資源部的,呃,經理。這位HR打了個嗝,對不起……,我們收到了240餘份簡歷,第一批就淘汰了博士碩士。我們蒯總說,這行不要太多的自尊。對於你們,我們是很寄希望的……
樸經理訓示完,七個人被請出了會議室。
會議室右後側有一扇小門,小門通樸經理的辦公室。張靈不明白,為什麼把其他人趕走,在會議室等著不行嗎?又為什麼第一個叫她?她有點不安,心臟撲通撲通的。哪怕在課堂上講性心理也沒有這麼緊張——你想,一個小姑娘,尤其是張靈這樣的小姑娘,上台講性!而且只給15分鐘準備!對她的心理挑戰不可謂不強。老師說,這叫脫敏訓練。所謂脫敏,無非把臉皮變厚。受過脫敏訓練的張靈現在緊張著。畢竟壓力不一樣——這個崗位她志在必得。
鳥放在手心是飛不起來的,因為手心是軟的,鳥需要借助力。這個崗位,就是張靈振翅飛翔的助力。她想好了,干幾年就自己開公司。
房間裡開著空調,很暖和。但是房間的陳設太堅硬了,絲毫沒有緩解張靈的緊張。是的,這是殺機暗伏的一場談話,是有關勝敗去留的對弈。陽光強行穿過窗簾的阻隔,就像勸架的好心人。張靈想,我要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人,肯定不開空調。
張靈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平靜下來的張靈開始觀察。
他的頭髮油光珵亮、一絲不苟還沒有頭皮屑。服裝整潔……碩大的辦公桌上,只有檯曆、文具盒和筆筒,就像一個大房子只有幾張凳子。桌子旁,一盆碩大的發財樹,綠意盎然。
樸經理從抽屜裡取出一份卷子。借助陽光,張靈看出那是她的筆試卷子。
請你做三分鐘自我介紹。他平靜地看著張靈的眼睛,臉上沒一點表情。
張靈說著話的時候,他似乎沒在聽,他在看卷子。
好。他抬起頭來,眼睛又一次注視她,問你個問題,你跟客戶通話時,手機突然斷線了,你知道是沒錢了,你怎麼辦?
找個電話打過去。張靈覺得這問題太簡單了,就說對不起,剛才手機沒電了。
沒什麼不實話實說?
我不能說沒錢,怎麼能對客戶說沒錢呢?這有損公司的形象。每個員工對外都是代表公司形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