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是一種需求,就同渴了要喝水一樣,但是性遊戲也是要有規則的,畢竟涉及倫理和社會的問題太多。我漸漸不安起來。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全身206快骨頭都碎了,就像滑翔機失去了升力從天空中摔下來。我渾身疼痛,實際上疼痛來自方薄雲的一句話,他說:「錢就是自尊,就是活著的價值,你有多少錢在這個社會上就有多少價值」。靠!我怎麼沒早發現呢?我就像東方醒獅一樣疑訝方薄雲的入世智慧。
網絡有無限的可能性。我在QQ的個人簽名上加上「兼職」兩字然後掛在聊天室守株待兔、直勾垂釣。讓我哭笑不得的是,來「敲門」的竟然都是尋歡的男人,後來才知道「兼職」是提供性服務的行話。太無恥了!我罵對方花癡,對方說你才神經病呢,沒事你兼什麼職啊,誰知道你是男是女?我靠!他還有理了。我悻悻然轉到我老家的網站聊天室,期望有個同鄉妹妹安慰我。我在左面一欄尋找……我相信從網名能看出一個人的修養、氣質乃至性格相貌。咿呀,這不是儲金娣嗎?她的網名太有特色了,「干了再說」,瞧瞧,這是什麼破網名?不要臉的臭三八,居然還那樣明目張膽。我當初就是看了這個極具挑逗性的名字才上她的。
唉,不管怎麼說她總是我的女人,尤其是為我「****」的女人。這是歷史,抹不掉。我用家鄉話招呼她說,咳,你白相得那哼(你玩得怎麼樣)?她顯然認出了我,說,一般般啊,你怎麼樣,電話也沒來一個,小東西真沒良心,白伺候你了。我說我忙啊,瞧,我又要出差了,回見回見!我逃出了聊天室。我的媽,怕了這個八婆了。
在我加速度的奮鬥下,我的存折上添了四個零。首付有了,我打算貸款買一套小戶。這是必要的,就像蝸牛背上的殼。
林嵐的出現又一次干擾了我的計劃。
那天夜裡,我在整理亂七八糟的屋子,那些破東西該扔的扔該賣的賣。也為喬遷做個準備。突然聽見樓梯上有聲音,氣喘吁吁的。為什麼不坐電梯?我側耳細聽……是林嵐!我的媽!我直蹦起來,就像神舟五號升空。
她的聲音從門縫裡擠進來,怯生生的細小的,就像剛出生的小貓咪:「你好,我能進來嗎?」我打開門說,你好小嵐,還好,你沒有「嗅覺缺失症」。我裝做什麼事兒都沒發生,輕鬆地笑道。她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甜甜地笑。她說你怎麼知道是我。我說我是小蜜蜂,我舌頭上的「味蕾」是味覺感受器,我的足部和腿部都有味覺感受器。我看見她臉紅了,一定是我提到了「腿」。腿是性器的隱喻。
丫頭明顯瘦了,水蜜桃變成了干糍粑。這是我的罪過。我心裡猛地一疼,輕輕把她摟進了懷裡,動情地說,受苦了,小傢伙,成麻繩精了。她眼睛紅了,水一點點汪出來,啪嗒,一顆淚珠滴到了我手上,滾燙滾燙的,而她的小手就像我們分手那個深秋,冰涼冰涼。
我扶著她坐到一張椅子上,我蹲在她面前,看著她。她需要傾訴,而我需要搞明白這一年她究竟怎麼過的,在哪兒。
原來,方薄雲的「青蘋果」就是我的「青蘋果」,在我還沒想好是否完全放棄林嵐時他像三明治裡的生菜一樣夾在了中間。
那張薄薄的綠葉代表了汽車別墅珠寶,代表了男人的地位和女人的渴求。我太知道方薄雲是什麼東西了。他那貴族式的彬彬有禮後面是虛偽和冷漠。什麼畫廊老闆藝術家,充其量不過是個暴發戶,和販魚賣肉沒什麼兩樣。我可憐的天真的女畫家。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似乎專門用來尋找華而不實的男人的。誤入歧途啊!可是這能怪林嵐嗎?女人都是物質的,這話雖然混帳卻不無道理。林嵐說她想開畫展,是啊我理解,既然上帝讓我們做夢那麼圓夢有什麼錯?
天,我怎麼這麼粗心?那天老鬼不是說過嗎,青蘋果!我明明想到她了,明明知道她和他認識,我為什麼不追下去?!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呢?
生菜葉子的另一個特點是消化快,美味馬上變成了臭屎。林有孕,方冷冰冰說你又不是處女天曉得是誰的。我很想破口大罵但我不知道罵誰。林嵐的話讓我無法釋懷。她說你不要我,我跟誰都一樣。是啊,我錯在先,誰叫我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誰叫我始亂終棄呢。
林說生下來證明。我說你這孩子糊塗,生下來是他的又怎麼樣?那衣冠禽獸生個兒子也是沒屁眼的!哦,對不起!聽話,你先做了,咱們再想別的辦法收拾他……你可別再找他了,不然你試試,我會把你漂亮的屁股揍開花的!走——,咱們上醫院,別怕,有我呢,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努力笑著說。
我當然怕,龜兒子才不怕,尤其那個四眼醫生對我一通臭罵時。彷彿我代表了萎靡頹唐、不可救藥的一代,道德淪喪真理殞命都是我的錯,最可惡的是他話裡話外透出來的意思:你們是李銀河理論拉出來的屎。這是對我純潔心靈的極大摧殘!我卑瑣地點頭哈腰,是的是的,您說得對,真是我的錯。心裡卻罵:去你娘的,難道我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狗日的方薄雲你不得好死!要是林嵐以後生不出孩子我也叫你斷子絕孫!在我心裡,林嵐始終是我的女人。我整日整夜地想著怎麼報復方薄雲,我讀偵探小說看恐怖電影,最後敲定一個方案。
我叫來了儲金娣。她那肥大的屁股像發酵得很好的麵包,麵包適合餓死鬼。我拿出方薄雲的照片說,這塊肉給你了。她說你少放屁,這人咋長得油頭粉面的,看著那鳥樣要吐。我說寶貝那叫奶油性感。你就從了吧,我一輩子的血汗錢都給你了……先給一半,事成後給一半(電影裡雇殺手都這樣),你好好「照顧」他。儲金娣接過紙包媚眼如絲地說:「快樂緣於包容」。我說你怎麼成哲學家了。她說哲學個屁,這裡頭包著我的快樂呢。我嚥著唾沫,眼睜睜看著我的錢被裝進她的手袋。
大約過了半個月,儲金娣來了。她得意洋洋地舉著她的丁字褲說,要DNA嗎?嘿嘿,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得到——你女朋友懷孕多久了?如果10到13個星期的話可通過CVB胎盤素測查,4到24星期可以抽羊水……我駭然地長大嘴巴,彷彿看見撒旦轉世。
我沒法告訴她失戀的感覺,好比一個18歲小伙子告訴80歲的老頭,不帶套套嫖娼有害健康,老頭非得親身體驗才信。這不滑稽麼?DNA?不!這是對我的羞辱。
我對她說:再探再報!
我要弄清楚方薄雲究竟打什麼算盤。若是真沒安好心我就叫他命比雲薄。
果然,儲說林和方只是玩玩,姓方的說了,女人是男人最好的玩具,他是不會放棄林嵐的。
行!我給你上一堂課,教你怎麼玩。我冷笑道。媽的,誰比誰傻多少!我重複著王朔的名言。大概我的臉色嚇到了儲金娣,她吐了吐舌頭溜走了。
第三天,老鬼不計前嫌繼續向我播報新聞,他說方不知被哪個仇家揍了一頓,夠慘的,沒半年出不了醫院。你是他同學不去看看他?啊呀,我告訴你啊,這小子艷福不淺,進了醫院還有娘們伺候著。青蘋果熟蘋果輪著吃。媽的,也算老天有眼——,你知道是誰幹的?我還真佩服他!現如今好漢少吶。我搖搖頭。我理解老鬼的心情。一個很有錢的老光棍。估計有暗病。男人沒鳥用真是可憐。
我知道伺候方薄雲的是誰。我發了條短信:收線!短信沒回人卻來了。儲金娣說,李清華啊,弄他錢比他媽男人生孩子都難。這人鬼精鬼精的!我說你以為人家都像我似的啊,你伺候他幹什麼?讓他多受點罪!她撇了撇嘴說,我不伺候就沒人伺候了?他有的是女人。你那一半給我,我回去了。那點錢我來回機票都不夠。我說你也沒幫什麼那錢就算保密費吧。她說你也夠笨的,就地取材不行啊,還巴巴的找我來——是不是想我了?呸!美得你,被你糟蹋一次不夠啊?快滾吧。她說有事找我哈。找你?還想讓我再倒一次血霉啊!我恨恨地說。
俗話說一心不能兩用,我忙著為林嵐討公道,一不小心卻損失了一張1200萬的訂單,佣金是3%,36萬吶,他媽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覺得罵粗口特別爽,就像隨地吐痰一樣。國罵之所以成為國罵除了深厚的文化背景外,還特別符合心理學和生命科學,和****(我不想糟蹋做愛這個好詞)異曲同工。
林嵐總不在服務區。看來她回家修養了。
我顛來倒去琢磨方、林和我的三者關係。黑格爾說,「人一沉思,感覺就會停止」。沒有「感覺」的日子倒也好過,就像糙米比精米對健康更有利一樣。也許,這是我最好的生存方式。
然而,林嵐又回來了。杜鵑山舉義旗,三起三落。
林嵐進門就撲到了我的懷裡,她的臉龐又恢復成水蜜桃了。唉,青春是如此美好。我甚至懷疑女人都是沒心沒肺的物種。
林嵐語無倫次地說,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對我最好的,從心眼裡對我好,我知道,那事是你幹的,我有感應……因為我們是一體的。我冷靜地推開她說,你錯了,我從來沒愛過你,我什麼也沒幹。我背著電影裡的台詞。
她淚水嘩地就下來了。她說不出話。每次她哭總是不說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叫人特別心疼。是的,我心疼。但是我不能夠!我對我自己大叫,我不能夠再陷進去!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為了表示決絕,我立刻打開手機翻出朱家驊的短信。喏,你自己看,我有女朋友了。不看?好,我念給你聽:「有才華的當秘書,長得靚的做情人,掙錢多的當相好,顧家的做保姆,有出息的玩偶遇,浪漫的玩一夜情,靠得住的管錢……」你瞧,我就喜歡這樣的女人,給我機會找一大把性伴的女人。你長得漂亮有什麼用?人家活得漂亮。
林嵐直瞪瞪地盯著我,水蜜桃又一次變成毫無生氣的石膏色。我不忍看她,背轉身說:「你走吧,我相信你會找到真正的幸福。」
真正的幸福?你這假模假式的虛偽的不要臉的臭狗屎!我咬著牙罵自己。
她走了,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
她走了,又似乎沒走。時間好像過了一個輪迴。她總是出其不意地游弋在我的花園裡。把我努力淡忘的影像長鏡頭似的拉回來。
有一次夢見我正在十字路口等綠燈,看見她在馬路對面穿過我卻無法飛奔過去。我大喊大叫結果鄰居誤以為搶劫而報了警。同樣的糗事還發生在大街上,我看到一個背影就忍不住追上去看,半道上我卻停了下來——「計劃」在我的意識中發出噪音:「你不能太投入,因為你不能結婚。」
你們也許會說,你傻不傻,交友跟結婚有什麼關係,你不是曾經有許多女人嗎?這你們就不懂了,只有入心才會擾心。這就是愛情?別問我,我不知道——誰能定義愛情呢?
清醒是件痛苦的事。我像一隻蜘蛛一樣不斷織網,不同的是,它們網獵物我網自己。有時我真想一把火把自己燒死連同所有的煩惱。我對自己說,我不能鑽牛角尖,我要休息,要放鬆。只有鬆弛的頭腦才有高智商的表現。一個人花大量的時間專注某事是要得精神病的。
我不再到音樂酒吧去了,那裡的噪音我吃不消——世界上只有兩種聲音:噪音和悅音。這在於喜歡和不喜歡。我的理智告訴我,我對林嵐的「喜歡」過頭了,我必須懸崖勒馬。好在現在業務是淡季,我要像王企鵝那樣把24小時中的45.1%的時間花在睡眠上。我越來越發現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就是安寧。
但是,很多時候主客觀會出現背離,比如現在。我躺在被窩裡看林嵐剛發來的短消息:「您好。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和照顧,您多保重。」我靠!還「您」上了?如果說我拒絕她出於無奈,是一種姿態,那麼她接受我的拒絕就是對我情愛的最後的判決。
睡覺!我把自己像蟬蛹一樣包裹在被窩裡……
我看見我騎著摩托車,身後帶著林嵐,黃燈閃閃,我使勁剎車,可是剎車失靈了,摩托車箭矢一樣射向紅燈,紅燈燒起來了,火光沖天,林嵐在大火裡叫我,我說現在是紅燈我不能闖紅燈,我爸爸就是被闖紅燈的汽車壓死的,話音未落爸爸騎著摩托車衝到我身邊,他說你快上來,我帶你去救林嵐,正詫異,爸爸像草原騎手一樣俯身把我抱了上去,摩托車風馳電摯,非常男子漢地「激吻」了電線桿。爆炸,血肉模糊……
我嚎啕大哭,我叫著爸爸爸爸,你醒醒啊……
我被自己的哭叫聲驚醒。我忽地坐起來,心突突地跳,我拭去還在鰓邊滾動著的淚珠,翻身下床。
我感到自己已經陷入一種巨大的混亂之中,夢境昭示了我焦躁脆弱的內心。婚姻、愛情、金錢、自由……很久以來我被這些名詞搞得暈頭轉向,似乎總有把尺子在它們之間量來量去,卻忘記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責任。是的,我一直有意無意迴避的東西。
人活一世你得有所為有所不為。正如打牌、下棋、籃球足球一樣,都有規則,絕對不能完全隨心所欲。計劃本身就是桎梏,是對自由的反動。我何苦自命為雕刻刀,以理智的名義去雕刻情感偽裝內心呢。何況自由只是個概念。
我的腦子裡燈火通明。我聽到父親說:孩子,要有能力獲得能夠得到的,有魄力放棄不能得到的,有耐力容忍不能改變的,有智力去區分它們。
我站在窗前,望著十字路口。白天擁擠不堪的馬路上只有稀稀落落幾個行人。三色燈歸於一色——閃爍的黃燈。它提醒人們:朋友,小心。
這是個和平寧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