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131章  學笑·夢魘 (2)
    張叔見大家這麼有勁,往公司倉庫跑得更勤了。現在是輪流帶著李志和嘎子,在倉庫裡東倒騰西倒騰,總能翻出些連保管都想不到的東西來。當這消息傳到公司老總老狐狸胡經理耳朵裡後,他把業務科秦科長叫去問了問情況,笑道:「不錯,真不錯。以後把那些賣不掉的貨都交給他們,他們那兒就做個專門的處理品商店,省得那些便宜貨影響大商場的銷售。」

    秦科長把立馬讓通訊員把張叔傳了去,他一進門,秦科長就大大拉拉扯著派兒地說:「老張啊,坐,隨便坐。這個呢,胡經理說了,以後呢,這公司裡所有的處理商品就都歸你包圓兒了。」

    張叔一喜,剛沾著椅子邊兒的屁股一下又抬起來,點頭哈腰地說:「真的啊,多些秦科長在領導跟前美言了。」

    秦科長很大度地擺擺手說:「坐坐,客氣什麼,美言是自然的。胡經理聽我說你那幫知青幹得不錯,很高興呢。下個月開始,你們的報表合併到公司財務科,算報賬制單位,半獨立核算。」

    「真的啊?謝謝,謝謝!」張叔大喜過望,連連拱手。

    「嘿嘿,這下你這個經理也算是名副其實了。」

    「那是,多謝秦科長了。以後有啥事用得著我和我那幫知青的,儘管說!」

    「呵呵,我還要多謝你照顧我那侄女兒呢。」秦科長和張叔會心一笑。張叔知道自己重用小高又押對了。受了十年窩囊氣了,現在終於有翻盤的機會了。

    眼看著三季度末了,張叔給小雅他們佈置了「新作業」——本月底做購銷存統計表。他笑瞇瞇地說:「好好做,這可是要匯總到公司業務科去的。」小雅這才知道,小破店原來根本就不入公司賬目,或者說壓根就不算一個經營單位,只是個「新兵訓練營」或者安置地罷了。

    張叔洋洋得意地把秦科長的「指示」傳達了一遍,大家歡呼著一哄而散,點貨的點貨,這裡日報表的這裡日報表,小小的店裡一片喜氣洋洋。

    轉瞬間小雅已經拿好了主意,她眼前閃現的是張叔的賬簿——楷書漢字,斜印刷體阿拉伯數字。她就這樣做了,一個月一沓報表,一個月一沓報表,每一張都是楷書漢字,印刷體阿拉伯數字。她知道老媽是指望不上的,高考那麼大的事情老媽尚且不管,她只能靠自己。而她能讓公司的人知道、發現自己存在的唯有這每月一沓報表。每個月的報表報上去,都如石沉大海。她對自己說:想想啊,一個公司那麼多報表,有誰會注意一個小小的知青商店的報表呢?堅持!我一定要堅持到別人發現我。

    日曆一頁頁翻過去,轉眼已經是新年,大紅燈籠在大街上那些機關企業和大商場的門前點亮,上面金色大字是元旦快樂。小雅他們的小商店越來越紅火了,小小的門臉沒地兒掛燈籠,就在門楣上掛了一串花花綠綠的拉花,玻璃窗擦得珵亮,店裡的貨櫃貨架地面都乾乾淨淨,雖然光線不好有點暗,大體也算看得過去。店堂中央的地方燒了個鐵皮油桶的大爐子,煙囪燒得隱隱暗紅。大家把整理好各自的貨物、櫃檯,嘻嘻哈哈瞎聊著。窗外,天色大上午的就開始暗了下來,原來是黑雲低垂,不一會兒就雪花飛揚,一大團一大團的,活像春天的柳絮,就那麼輕輕軟軟慵懶地低速飄舞。小雅心想:一樣的雪天,為什麼在烏魯木齊就這麼溫柔,在達阪城的曠野裡就那麼肆虐瘋狂。就在這時,棉門簾一掀,擠進兩個包裹得棉墩墩的女子,小雅一看那頭巾的包法就知道是達阪城的女人。她關注地看著她倆,有一絲期待也有一絲害怕。前面那女子一進門就拍打著身上的雪花咋呼:「這裡好暖和。有爐子!姐,快來烤火!」她這一出聲小雅一下就驚了,臉騰地紅到了脖子根兒:真是怕啥有啥!是綵鳳······

    這時綵鳳也抬頭朝櫃檯看來,一眼就掃到了楞在那裡的莫小雅老師。她驚呼道:「莫老師!」後進來的女孩說:「不可能!」順著綵鳳的目光看過去,揉了揉眼睛不相信地喃喃道:「小雅姐?」莫小雅尷尬地招呼道:「綵鳳和二丫啊,進城來玩兒?」

    綵鳳也尷尬地說:「小雅姐,今年你又沒考上嗎?」話一出口趕緊改口說:「我們畢業了,進城來玩,買點東西過年。我們就走,就走。」她語無倫次,小雅愈發尷尬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綵鳳和二丫跌跌撞撞退了出去,小雅在櫃檯裡抓了幾塊花手帕追出去,嘎子說:「咱隊的啊?跑啥呢?」

    「我學生!我想送她們點東西」

    嘎子說:「拿上這個!」他隨手在自己身後貨架上抓了兩紮彩色皮筋探出身子遞給已經跑出櫃檯的小雅。

    小雅追出門去,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已經沒了綵鳳和二丫身影,她手裡抓著幾條花手帕和兩紮彩色皮筋悵然站在街頭,朝兩邊看,街頭稀稀拉拉的人瑟縮著在雪中快步趕路。她奇怪綵鳳她們怎麼會跑那麼快,會跑哪兒去呢?

    綵鳳在對面小飯館裡,隔著玻璃窗看著小雅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二丫說:「你跑啥啊?莫老師又不吃人!你看她手裡拿的花手帕,她一定是要送我們的。」

    綵鳳歎了口氣,用不是小女孩兒的口吻說:「她那麼想上大學,現在卻呆在這個小商店裡,她一定很傷心。」

    是的,在綵鳳出現的剎那,莫小雅又想起了她那些書,留給綵鳳的那些。考大學的念頭像釘子一樣被無形之手楔入腦中發出一聲尖利嘯鳴,虛無的亮光從眼底擴散照亮世界,心裡刺痛。羞愧、痛苦、茫然、無奈、失落,百感交集。但這都之是瞬間,「我不該怪這孩子打破我庸庸碌碌無所作為的幸福生活,或者只是平靜生活?」在下一秒她已經手抓花手帕跑了出去。

    這一夜她失眠了,一個聲音在她腦海裡迴旋:「我的大學夢呢?難道這間小店將埋葬我的一生?!」

    這一夜她做了噩夢:黑暗,紫藍色的火弧閃亮在天際,詭異的玫瑰紫燃燒著每一寸空氣,彷彿,又回到公社那一夜,黑壓壓的知青們陰鬱著臉站立在命運叵測的蒼穹下。馬玉蘭淒厲地尖叫著飄過;李二娃瞪著血紅的雙眼嘶吼:我要干死你!母校裡那個被砸死的女人腦漿飛濺;教室裡小山一樣的書堆,漆黑的走廊,空蕩蕩鬼魅的足音迴響;那足音是自己的,我在飛,無數飄忽的暗影追逐,我要飛上樓頂;樓頂上一面撕裂的紅旗,看不清是某某戰鬥隊,一個女生決絕悲壯的聲音:「親愛的戰友們,永別了!」帶著哨音的子彈飛過耳邊;我拚命用腳尖蹬著屋簷的水泥牆頭,飛向另一個屋頂。地面,全是瘋狂追逐打殺的人。人人都是施暴者,人人都是受害者。

    她很冷靜,即使在夢裡,她對自己說:「哦,我魘住了。只要動一動,哪怕只動動小手指,我就會醒來。讓我動,我要醒,醒來。」可惜,連頭髮絲都動不了,朝地面墜下,一直墜到地下室,那裡有一垛垛枕木,碼的好整齊。墜過那旁邊,垛著的不是枕木,是赤裸的屍體。走廊延伸成無底黑洞蜿蜒、優美的弧形,像白蛇在金山寺裡鑽出的洞,只有碗口粗,把我吸進去,好窄,窒息······我只是夢魘了,讓我醒來,我要去讀大學,大學!

    起床號吹響了······

    在莫小雅的大學夢裡,喚醒了······

    喚醒了積聚的夢魘······

    莫小雅在床上坐了片刻,汗濕的內衣貼在身上涼颼颼的,她使勁兒搖了搖頭,要把一切自嘲道:「噩夢醒來是早晨?名言啊!」老爸在客廳裡聽收音機,也是為了催大家起床吧,新聞裡那個女人朝氣蓬勃地說:「經濟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線。」她伸了一個懶腰對自己說:「一切都過去了,我要重新開始。小鷹號,揚帆啟程!」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