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些事兒 第125章  鬧事後遺症
    日子一天天過去,六一兒童節過完了,七一黨的生日也過了。都說七月流火,可是對於曾經頂著大太陽和大風在地裡幹活的莫小雅來說,城裡的七月真是太舒服了。

    都說人閒長指甲心閒長頭髮,她是兩個一塊兒瘋長。閒啊,從來沒這麼閒過!

    爸爸沒上班卻擺著在家上班的架勢,天天不是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研究國家大事就是端坐在寫字檯前翻出以前攢下的那些案例看了又看寫寫劃劃的。除了一根接一根的抽煙,那嘴沒太多說話的功能。

    就連她最喜歡的白花,細細數來已經活了十一年,成了一隻名副其實的老貓,一天倒有二十個小時在打呼嚕。唯一能安慰她的是,它總是蹲到她腿上或者是身邊扯呼。

    老沒有通知報到的消息,她忍不住去鄭伯伯單位去溜了一圈兒,在人事科門口問了問,辦公室裡一小姑娘悄悄指了指最佳位置那裡一個中年女人,低頭看手裡那本雜誌去了。小雅走到那女人跟前,點頭哈腰地問了聲:「阿姨好,我是這次從達阪城公社這次招工來的,我想問問是在這兒報到嗎?」

    那個一臉死相的中年女人冷著臉看了她一眼說:「你們這事兒不急,等等吧。等我們通知。」

    小雅恭恭敬敬地陪著笑臉問:「阿姨,您看我都等了一個月了,還要等多久啊?」

    「等多久?你們不是挺能鬧的嗎?那老吳的案子還沒結呢,等案子結了再說。」女人一句話噎得一向伶牙俐齒的莫小雅張口結舌硬是說不出話來,只能站在那裡乾笑著研究她臉上的黃褐斑。又等半天,那女人把手裡的筆記本一合抬起頭來奇怪地問:「你怎麼還在這兒?」

    「哦,我想問問分配去向,是在公司還是?」

    「去去去,那事兒我們還沒研究,你回家等著吧。」

    小雅看她那一臉的不耐煩心說:「更年期!真難纏!」頭一扭蹬蹬的走出去了,就聽背後那女人說:「嘁!當她是誰?以為這裡是公社啊?老吳這次被他們鬧成這樣兒,可憐啊······」小雅自打她一出聲兒就放慢了腳步,走出門一轉身就站門邊了,假裝著在看手裡幾張紙卻豎著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王科長,這次吳科長是不是就不行了?」小姑娘雖壓低了嗓門但還是很清晰地傳出了神神秘秘的聲調。

    「哼。整這麼大動靜,還能有了好去?現在招工的哪個不沾點腥?都像他們那樣鬧以後誰還敢去那兒招工?」

    「王科長,你得這樣想,他下去了,不就把位置讓給你了嗎?」

    「話是這麼說,但老吳也真倒霉。聽說,」那女人頓了頓,一陣腳步聲朝門口響過來,「砰!」的一聲門關上了。小雅想像著那女人一扭一扭地邊走邊說:「聽說老吳老婆正在跟他鬧離婚呢······」

    沒轍兒,打道回府吧。小雅只好撤了。

    莫小雅只知道著急,卻不知道鄭伯伯更撓頭。

    自從莫小雅他們把吳欣璐和李二娃一起送到了縣公安局,公安局一個電話打到他辦公桌上開始,他就開始頭疼。本來這吳欣璐是他招進來的大學生,那年月大學生很金貴,招一個不容易。文革十年小伙子還不錯,沒犯啥大錯當個逍遙派,平時見面還算恭謹,偶爾遇到啥事兒也幫個小忙搭把手。所以,他一官復原職就把他放到人事科長的只要崗位上,作為自己新班底的一個棋子。沒想到就派出去幹這麼一件事就折了!

    老頭兒氣啊!氣得平時很儒雅的一人直想罵娘。他找了縣局的老戰友一打聽,更加哭笑不得。一是這倒霉的吳欣璐這麼就那麼把持不住自己呢?他氣得在拘留所的會見室裡把他大罵一頓:「你一個娶了媳婦的人怎麼就管不住褲腰帶呢?叫你招幾個人,你倒好,把自己撂到局子裡了!要擱古代非把你閹了!不爭氣!」

    二是這莫小雅,看著文質彬彬一個女孩兒,怎麼就那麼野?居然領著一幫知青把公社鬧了個底朝天,把革委會主任都抓了!當然,那李二娃不地道,是個混蛋。但也不該是知青們自己該幹的事兒,應該······想到這兒,老頭兒在辦公室來回轉著也想不出到底該咋做更好了。

    三是這事兒搞得影響太大,真的對他有影響了。各種流言蜚語明槍暗箭從四面八方來,有人說:「這次招工有內幕,據說是為了招某個人專門搞的。」也有人說:「走資派抬腳就是走歪道,舊瓶裝不了新酒!」還有人說:「要嚴查吳欣璐的黑後台!」諸如「走資派還在走」之類千奇百怪的文革詞彙一時間氾濫於耳,這讓他感到很被動。好在吳欣璐已經被莫小雅等知青嚇得不輕,總算沒有胡說八道把自己牽扯進去;莫小雅也很聰明並沒拿出那張自己親筆條子;一起招來的幾個人看來和莫小雅很講義氣,沒講一句關於招工指標的事兒。

    縣局的老戰友很明白他的處境,說了句:「現在嚴打,這都不是啥好人。交給我了。」於是就有了李二娃槍斃、吳欣璐勞教的結果。雖然是判得重了點,但也算過得去。至少是把這件事徹底平息了。

    可是人事科長的人選還是讓他頭疼,那是個關鍵崗位,現在的副科長不是他要的人選,還得重新物色。

    五個新招來的人怎麼安排也頭疼,沒有這一鬧還好辦,不顯山不露水地把莫小雅安置到公司科室,其餘人放到下面企業就完事兒。這一鬧,搞得吳欣璐老婆天天在公司哭鬧,要離婚。全公司全都好奇地矚目這次招來的五個人,想低調也躲不過眾目睽睽。

    老奸巨猾的他這麼多年豈是白混的,在辦公室裡轉悠了幾圈後有主意了:「交換!這年頭招工中出問題的不是我一個單位,找個單位對調一下,互相解決問題!」大主意一定,他闊步走向辦公桌,抓起電話莎啦啦撥了幾個數字,片刻後辦公室裡響起他爽朗的笑聲好話語:「老沈啊,你好!最近怎麼樣啊?······」

    「······」

    「哦,你那邊的指標還沒下去啊,那我再等等。這樣咱們都好說話嗎。」

    「······」

    「是嗎?嗨,一樣啊,我這是遇到這麼個倒霉事兒,本來沒屎也一屁股臭。你看這事兒鬧的,那公社頭兒也不是啥好玩意兒,作惡多端,知青們也刺兒頭,真應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話,」

    「······」

    「哈哈,是啊是啊,你也聽說了?我也沒想到那小丫頭這麼厲害,一點看不出來。老莫那傢伙的女兒,一點不像她媽倒像足了大鬍子,這事兒干的,活脫一個愣小子!」

    「······」

    「好,好!我等你消息。」老鄭卡地把電話一掛,長長舒口氣伸個懶腰,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小的牛角梳唰唰地梳篦日漸稀疏的頭髮,梳得神清氣爽了,小梳子往口袋裡一插,這才把桌上的文件夾拿到跟前翻開來一頁頁細看。

    他心裡篤定,別人可不這樣。這不,門上小鳥剝啄的輕叩聲告訴他人事科的王副科長扭搭扭搭來了。他頭也不太說了聲:「請進!」

    王副科長滿臉堆笑地把一個藍色公文夾恭恭敬敬放到了他碩大的辦公桌上,說:「鄭經理,咱們這次招的五個人來過幾次了,問啥時可以上班?」

    老鄭眼睛看著手中的文件頭也不抬地我「唔」了一聲不置可否,王副科長只好又追問一句:「鄭經理,您的意思是咱們把這些孩子安排到?」

    「哦,這事兒不急,先放放。」

    「那······要不我先拿個方案您看看?」

    「急什麼?叫你先放放就放放。他們在農村幾年都呆了還在乎再等個十天半月的?叫他們在家好好休息。」老鄭不太滿意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女人很知趣地低頭退出去了。

    小雅天天著急又不敢說,因為一說老媽就要瞪她,說:「急什麼?要不是你帶頭鬧事現在搞得鄭伯伯被動,早就可以去上班了。沒見過像你這樣還沒上班就已經頂風臭出三十里的!」

    小雅直為自己叫屈:「我那是為民除害啊!李二娃是個混蛋,現在不是法律都判他死刑了嗎?所以我鬧是對的!」

    「對有什麼用?效果好嗎?馬玉蘭瘋了你知道嗎?」

    「什麼?誰瘋了?!」媽媽的話如石破天驚,小雅傻了。她不能相信也不接受這結果。她呆呆半天才喃喃道:「她怎麼會瘋了······怎麼會這樣······」

    「一個姑娘,在大庭廣眾下出了這樣的事兒,她又是回族,家裡人對這事特別不能接受。回到家就挨了一頓揍。她爸爸去派出所給她落戶口又沒接受,說沒有工作不可以落戶。沒有戶口就落不了糧食關係,就沒口糧。到公司去落檔案也沒處落,不是公司招的人,沒法落。媽媽天天叨叨、爸爸天天罵,兄弟姐妹街坊鄰居個個戳後脊樑。她天熱、心急、又沒錢去換藥,傷口感染潰爛了,天天在家疼得打滾兒。三來二去,幾下裡一擠兌,她就瘋了。」

    小雅傻傻地站在當地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開始是恨過馬玉蘭偷她的條子,但後來又覺得她很可憐也就算了。她知道馬玉蘭心裡最想不開的是啥——找個工作把自己嫁了過點好日子。但最後關頭,還是沒人把指標讓給她,莫小雅也沒有。

    馬玉蘭就像一塊被所有人擦過用過最後甩了的破抹布,髒了、破了、用完了,就被拋棄了。可是她也乾淨過、漂亮過、新鮮過,一樣唱過「我們青年人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她的要求一點也不高,是個女孩兒都有那最基本的夢想。她曾經有顆玻璃心,晶瑩透亮。她為了自己那點小小的夢想把它變成了木頭心,她曾經以為自己夠堅強。可是,命運還是拋棄了她,用一把生活的利斧把它劈得四分五裂、劈成粉碎。

    楞了很久,莫小雅才輕輕說:「媽,我當時想過要把指標讓給她的。但是······」

    「以後做事一定要想清楚再做啊。你們是太急功近利了,只想到怎麼樣把自己鬧回來,就沒想想這種方法和李二娃有什麼不同?你們也是利用了馬玉蘭。她的事兒有她自己的責任,你們五個就沒責任嗎?你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啥事兒都設身處地替對方想想呢?」

    媽媽的話說得小雅心裡愈發難過,最壞的、她最不想看見結局出現,她覺得很內疚,卻已經無法彌補。

    馬玉蘭再也沒有在莫小雅的視線裡出現了。她有時在夜半睡不著的時候會想:馬玉蘭現在不用再為在一幫兄弟姐妹中爭奪一點父母的愛操心了,不會再為了一點小小的夢想被人蹂躪了。都說瘋子活在自己內心的世界裡,也許,她現在已經在內心實現了所有夢想。不再痛苦,不再糾結,不再······

    但馬玉蘭還是會出現在她的夢裡:圓圓的臉蛋兒上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長長的睫毛像兩排小刷子。她坐在小雅床邊照著小雅的鏡子梳頭,編出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她對小雅說:「你看我漂亮嗎?嘎子會喜歡我嗎?真可惜,他不是回族。」

    她在往油壺裡倒油,那油壺總也裝不滿,她笑道:「我多帶些油回去,我爸媽就喜歡我了。」她用一長條白紗布裹自己的胸,發愁地說:「怎麼這麼大啊,你們怎麼都沒這樣······」那胸脯忽然沾滿鮮血,被咬掉乳頭的地方變成大洞,咕嚕嚕的往外冒血。

    馬玉蘭哈哈大笑:「你們看啊!看李二娃幹的好事兒!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李二娃抓住她一隻腳獰笑著往深不可測的地洞裡拖。

    小雅看見自己伸出手去拉她,卻在最後關頭鬆了手。嘎子他們都莫然站在一邊,伸出去的手抖慢慢縮回去,一雙雙在馬玉蘭絕望的眼前縮回去······

    馬玉蘭大喊:「我恨你們!恨你們全部!」

    馬玉蘭成了莫小雅的夢魘,她總在莫小雅的夢裡出現,像一個不死的冤魂,飄在她的夜裡,虛無,卻又實實在在。

    三個月後,莫小雅終於接到了去一商局報到的通知,而不是原先的招工單位外貿局。而帶她去報到的卻是鄰居張阿姨,張阿姨又是二商局飲服公司的人事科長。莫小雅不知道這件事兒經過了穿梭編織多少道細細密密的網,穿過了怎樣蟻穴般神神秘秘的迷宮,走了一條怎樣曲曲彎彎的路,只是很高興自己終於可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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